不知不觉,曾名利来深圳也有一两年了,平淡无奇的上班族生活让他的江湖情结渐渐淡去。虽然朱助理时不时地挤对他,但看在阿彪的份上,他也一直是能忍则忍的将就着,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熬出个头来的。
这一年赶上中央台热播《水浒传》,每天晚上,曾名利都会准时守候在电视机旁等待观看,尤其是后面的那首《好汉歌》,听得他是激情澎湃、热血沸腾。《水浒传》说白了就是一部古装版的黑社会典籍,看着里面的好汉义士们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场面,曾名利的哪根不安分神经又被引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正向往的就是这种快意恩仇、无拘无束的江湖生活。虽然现在的收入和工作环境都还马马虎虎,但这种循规蹈矩的打工生活显然不是他所喜爱的。没过多久发生的一桩事情,最终还是迫使他告别了自己那鸡肋般的白领生涯。
兴隆公司开发的高档写字楼项目经过前期的铺垫,准备于今年上马。为了让新项目与国际化接轨,刘总和张总计划出国进行为期半个月的考察。刘总此前在仁孚车行订了台全新奔驰,而这两天车子到货了。临行时刘总让朱助理开着新车送去自己机场,并让他回去后把车停好,平时常给车子发动一下,上牌手续等自己回来再找熟人办理。
刘总走了没两天,朱助理老家却来电话,说他老爸病重,盼速归。朱助理心想这一去也不知道几时能回,临行前便把奔驰车钥匙交给了阿彪,让他每天把车发动一下,并且再三嘱咐他:车子既没上牌、又没买保险,不要开着到处乱跑。
朱助理前脚刚走,阿彪便按捺不住好奇心,忙叫上曾名利和任刚来看看叔叔的这台新车。刘总订购的是一辆97款S600,这在当时是很牛的车子。除此之外,车子挡风玻璃下面还放着一块很牛的汽车名片,“警备”。汽车名片是当时深圳很盛行的东西。但凡有点社会关系的生意人,都会搞一块汽车名片放在车头,如“公安”“检查”“监察”“警备”“国安”等等,不一而足。在没有电子眼的年代,挂上汽车名片闯个红灯、乱停乱放的,交警也不敢来查你。
阿彪屁颠屁颠地来到新车旁,他按下了遥控锁,曾名利和任刚迫不及待地拉开门坐进去。进车里一看,哥三个都有些傻眼了,这奔驰就是奔驰啊!不仅外观大气,里面也够宽敞、够豪华。任刚对着座椅乳黄色厚皮子及桃木内饰摸了又摸,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呵呵,怎么样,这车还可以吧?”阿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嗯,好车,这才叫汽车啊!不知开起来怎么样?”曾名利一边倒腾电动按键一边说道。
任刚马上接过话:“那咱开出去遛遛?”
阿彪笑骂道:“你当是遛狗啊,这车开出去那得叫威风一下,知道不?”
“呵呵,说错了。咱开出去威风威风啊?”
阿彪脸露难色,“车还没上车牌,万一撞上个交警咋办?”
曾名利指着汽车名片说道:“咱们是警备,怕啥啊?你没看见这牌牌吗?”
阿彪动心了,他拧开点火开关,只听得“轰”的一声,12缸引擎发动起来。等着把门一关,车内又安静得很。阿彪一只手轻轻磨着方向盘,车子缓缓开上马路,曾名利此刻感觉到,旁边的人和车仿佛都投来羡慕和尊重的目光。
车子在公司附近的街道转了一圈,三人觉得有些意犹未尽,任刚提议把车开上高速,看看这12缸到底能比四缸、六缸的车快多少。阿彪笑着点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那时候的广深高速,既没装电子眼,也没有现在这么多车。上了高速,阿彪一脚油门重重地踩了下去,只听得“轰”的一声,车就如同出膛的炮弹一样窜了出去。曾名利瞟了一眼时速表,指针已经指到了两百码的位置。再看看路上的其他车辆,就如同停在那里没走一般。当车子的时速超过二百二的时候,三个人都觉得心里有些发虚了,阿彪才逐渐把车速降了下来,但刚才那段高速飙车的感觉,既紧张又刺激,让大家觉得十分过瘾。
曾名利开玩笑道:“咱要是开着这个车去泡妞,那估计一泡一个准啊!”
阿彪美滋滋地笑了起来,仿佛车上已经坐着两个美女。任刚接过话:“前台李媛长得还不错,晚上约她吃饭吧?”
“你还没下手啊?就她一个,咱们仨咋分啊?”阿彪问了一句。
曾名利忙说:“让她再找两个嘛,她好像姐妹蛮多的。”
阿彪说:“要女孩再带女孩,基本上都比自己差个档次。她要是带俩村姑来,对得起咱这台车吗?”
任刚说:“她带的女孩差,咱们就吃点饺子拉倒,要是还可以,咱就去吃海鲜,晚上再泡泡酒吧,咋样啊?”
对于这个提议,曾名利和阿彪一致赞同,这也算是看货出价了。
回公司之后,与李媛沟通的工作交给了任刚。到了下班时间,其他同事都已离开公司的时候,哥三个从里面出来,李媛正在收拾东西,任刚问她:“怎么样,约好了吧?”
李媛挎上包,莞尔一笑,“约了我表妹,她还有个朋友,我说下班就去接她们。”
一行人下了楼去,阿彪一晃一晃地走到奔驰车旁,用遥控把车门打开。李媛见了车,不由得一阵惊叹:“哇!这么漂亮的车,是咱们公司的吗?”
员工对公司有自豪感是好事,这个道理阿彪自然明白,他笑着回答:“当然了,等你嫁人的时候,这台车给你做婚车了。”
李媛会心地一笑,“呵呵,好啊!”
李媛的表妹离公司不远,大约十几分钟便开到了。李媛拿任刚的手机给表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两位身材窈窕的时尚女郎从一大厦里走了出来。或许她们没想到李媛会坐这样的一辆车过来,便站在那四处张望。李媛忙叫阿彪放下车窗,向表妹招手。表妹还算醒目,看见了李媛,便步态婀娜地走了过来。
看到两个女孩形象气质都不错,任刚露出得意的笑容,拍着阿彪肩膀问道:“咋样啊?是吃海鲜还是吃饺子啊?”阿彪笑了笑,没有吱声。
女孩上了车,李媛忙着一一做了介绍。这两位姑娘都算得上A货级别。表妹雯雯留着一头披肩的深栗色波浪卷发,显得时尚靓丽。那个叫舒曼的女孩则显得温婉一些,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端庄,倒有几分古典美女的感觉。
美女一旦坐到高档车里面,总要显得比平时的气质更为高雅,不知道是车子陪衬出来的,还是自己有意装出来的。阿彪显得很兴奋,仗着那块“警备”的汽车名片连闯了好几个红灯,一会工夫便将车开到了海边食街。
一行人进了一家酒楼,找了间包房坐下,阿彪安排了一桌丰盛的海鲜。点完菜之后,阿彪点上颗烟,眼睛时不时地在女孩身上瞟来瞟去,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任刚为了活跃气氛,笑着对舒曼说:“我看你肯定出自书香门第,你爸爸不是教授的话,他也至少是个副教授。”
舒曼乐了:“呵呵,凭啥这么说啊?”
“你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让人想到相貌端庄、精通琴棋书画的古典美女。”
阿彪笑着插上一句:“就是,一看就像崔莺莺、杜十娘这样的大家闺秀。你要去演古装剧,绝对上镜啊!”
曾名利一下愣住了,“不对吧,杜十娘好像是青楼女子啊?”
大家正说笑着,服务员把汤端了进来,没多久各式海鲜也陆续上齐了。三个男人只喝了六瓶啤酒,而女孩们却只是象征性的每人喝了一杯。
酒醉饭饱之后,雯雯说大家不如去海边走一走,这样能促进消化,不至于长肚腩。
深秋的南国,清风送爽,正是气候最舒适的时候。有佳人陪伴着在海边散步,这哥三个都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溜达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任刚看了看表,说今天是周末,好的酒吧去晚了没位置,不如早点回市区。
众人上了车,阿彪借着酒劲把奔驰开得跟飞机起飞似的,那三个女孩吓得哇哇乱叫,可等车挺稳之后,又高呼刺激过瘾。任刚问她们想去那个酒吧,雯雯说Haosi吧好玩。
Haosi吧坐落在红宝路,在当时算深圳最好的酒吧。曾名利和任刚进门一看,发现这果然是个好地方,比芝加哥酒吧又高了一个档次,里面的男男女女也更为时尚。才九点来钟过来,便已经没有多少空位了,很多台也早已预定出去了。
众人找了个靠里面的卡座坐下,雯雯和舒曼一进到这里,马上显得兴奋起来。曾名利问舒曼喝什么酒,舒曼说平时都喝芝华士,曾名利忙叫服务生上了一瓶。毕竟是坐奔驰来的,他感觉自己付钱的动作也比平时潇洒几分。
人的酒量是由心情来决定的,有美女陪伴,男人们的酒量似乎也比平时要大了许多。没一会工夫,一瓶酒就报销掉了。任刚掏钱买了第二瓶酒,随后阿彪又掏钱买了一瓶酒。众人边喝边跳玩到了深夜,直到把酒全部喝完。
出了酒吧,阿彪走路都似乎有些走不稳了,看来他确实喝得有些多了。任刚觉得自己还稍微清醒点,便主动说帮他来开车。李媛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曾名利和阿彪正好与两个女孩挤在后面,这可正中他们下怀,他俩都有意无意、似醉非醉地往女孩身上靠着。
任刚开着车依次将各位女孩送到家,雯雯想和阿彪打招呼的时候,只见他已经呼呼睡着了。还好曾名利保持着清醒,与舒曼依依不舍地道了个别。最后送走的是李媛,任刚下车把她送到宿舍楼下,两人站在那缠绵了好一阵子。
送完三位美女,任刚驾车往回走。奔驰车刚拐深南大道,突然从后面窜出一台无牌的改装跑车。跑车紧急并道、一把插到奔驰车前面,把曾名利和任刚都吓了一大跳。
“啥狗屁玩意,追上教训教训那小子!”曾名利忍不住骂道。
任刚也被惊出一身冷汗,看着前面这辆不伦不类的改装车,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脚猛踏油门,奔驰车嗖的一下也提速上去了。经过一个红灯,前面的改装车并没有停下,任刚也是一路追了上去。改装车似乎察觉到后面车在追它,便不停地变换车道,把车开得更快了。
要是单论及发动机马力,这台改装车肯定不及奔驰,但车速并不仅仅是由马力决定,S款奔驰车两吨多的车重及庞大的车身,使得它的灵巧性大打折扣。正当任刚为了追改装车又冲过一个红灯时,侧道的一台大泥头车呼啸而来,与奔驰车相会在十字路口。任刚避让不及,急忙踩刹车并把方向往右打,可奔驰车头还是结结实实撞在了泥头车后轮子上面。
这一撞,把曾名利和任刚给撞蒙了,却把阿彪给撞醒了。三人下车一看,奔驰车左边的车灯碎了,左车头瘪了下去,引擎盖也翘了起来。
看着被撞伤的左车头,哥三个这下犯愁了,一台新车还没两天就给撞坏,老板回来可怎么交代啊?这新车还没买保险,指望保险公司陪是不可能的,车停在十字路口还会把交警给招来,要是一看咱们酒后驾驶,指不定还会拘留。
对方司机也下了车,一看自己的车仅仅只是把挡泥板撞得翘了起来,便用某偏远地区的方言嘀哩呱啦地发了一顿牢骚,以表白自己对这次事故没有责任。阿彪看着那个啰啰唆嗦的傻逼司机,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曾名利忙拦住阿彪,要那个司机赶紧走。醉驾闯红灯还打人,别说开奔驰,就是开坦克也不能这么牛啊。司机怕挨打,飞快地爬上驾驶室,将车开走了。
任刚把车移到了路边上。阿彪和任刚一脸的烦恼,不知该咋办了。曾名利提议道:“今天是星期五,咱们赶着周末把车弄好,要不就把车放到公司定点的亚芳修理厂去,那个王经理人还好说话,咱们去应该会便宜点。”曾名利来深圳了后考了车牌,公司车辆的保养维修也是他在经手。
阿彪点点头,“也只有这么办了。”任刚耷拉着脑袋,没有言语。
三人将车开到了亚芳汽修厂。半夜三更没有师傅在,阿彪只得把车停好,明儿一早再过来。
第二天赶到修理厂,王经理叫师傅把几样损坏件一查,费用单打了出来:三万八。一看修理单,阿彪结巴道:“怎、怎么要那么贵啊?”
王经理摇头道:“哎,没办法,奔驰车配件就是那么贵,一个大灯总成就得两万多,其他部分敲一敲、整一整、喷喷漆,不得到三万多去了?”
曾名利忙说:“我们长期在这修的,你怎么也得给个折扣嘛。”
王经理看了看单子,说:“这样啦,最低就八五折,不行的话我这也没办法,你们到其他地方看看。”
任刚拿起计算机一按,八五折也得三万二。他看了看阿彪,阿彪无奈地摇了摇头,“修吧,那还能怎么着。”
曾名利叮嘱到:“要快点修啊,过几天老板就回来了。”王经理说没问题。
这家修理厂的效率还是很高,过了四天,王经理打电话说搞好了。三人一道去厂里一看,车子修得还真不错,看不出有撞过的痕迹。关于修理款的问题,阿彪对王经理说:“车是我们出去不小心撞的,要自己掏钱赔我们可赔不起,只有挂公司的账上,等以后其它车来修再把这三万二给冲账进去。”
王经理有些犹豫,曾名利忙跟他解释:“这是老板的侄儿,公司大大小小的付款都是他经办。这笔修理费等公司其他车来修再慢慢摊进去吧。”
王经理也没再言语,只让曾名利在修车单上签字,公司其他车送修也是他在办理。王经理很客气,还给阿彪和任刚派了名片,说以后有事多关照。
哥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把车开回了公司楼下,可原先停车的那个位置已经给别的车停了,阿彪只得把车停在另外一边。正待他们等电梯准备上楼,突然后面闪过一个宽大的身影,使得曾名利惊出身冷汗,原来是朱助理回来了!
“哟,啥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我去接啊?”阿彪忙上前打招呼。
朱助理笑了笑,客气道:“早上的飞机,自己打个车就过市里了,很方便。”任刚也跟他笑着打招呼,而曾名利只是礼节性地跟他点了下头。
朱助理突然冷冷地问道:“阿彪,你刚才把车开出去了?”
阿彪怔了一下,忙回答:“我看那车有不少灰尘,就开出去把车洗了一下。”他这么回答还算符合逻辑,毕竟车辆从修理厂出来都会给清洗一下。
朱助理哦了一声,没再言语。出了电梯,阿彪忙把车钥匙还给了他。
要说这朱助理长得猪头猪脑的,可心思却细致得很,他琢磨着,在深圳这车停在个把星期还不至于到要洗的地步,肯定是这几个家伙开出去得瑟了。他在办公室坐了没一会,便跑到下面检查去了。
朱助理来到奔驰车旁,围着车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毛病。他又打开车门,坐进去把车发动了起来,听着引擎声音,也没有什么异样。正待他熄火准备下车的时候,汽车变速杆旁的一张名片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正是王经理派发给阿彪的那张名片,阿彪忘了收拾,就随手放在一旁。
朱经理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台新车没道理会进修理厂,即使有问题,那至少也得等他回来再说啊?朱助理忙下车在车头和车尾里里外外仔细看了起来,当他看到车头撞过的位置时,发现新补的油漆和原装漆还是有极细微的色差。他又趴到车下一看,撞击部位外面经过抛光上漆是看不出来,可里面的伤痕却很明显。
一看这情景,朱助理马上打电话给修理厂。王经理只得如实回答,当问道是谁将车送过来修时,王经理便告诉:修车单是签的曾名利的名字。
朱助理这可是气不打一处来,他铁青着脸把曾名利叫道办公室,还没等把门关好,便一掌拍在办公桌上,高声骂到:“你他妈的搞什么名堂?”
朱助理叫自己进办公室,曾名利估计也是事情败露了,可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在这骂娘,他可不会惯着这毛病。曾名利恶狠狠地回了一句:“有话好点说行不,你骂谁啊你?”
朱助理一看他嘴还挺硬,火气更大了:“奔驰车是你这种人开的吗?你妈地开着乱窜,撞坏了有本事你自己陪啊,还把单挂在修理厂干吗?”
听着他这左一个你妈的、右一个他妈的,曾名利这火噌一下就上来了,也指着朱助理对骂道:“你个死猪嘴巴放干净点,车老子开了又怎么着?你再骂人,老子把你嘴给撕了。”
朱助理听着下属敢骂他死猪,真是一下给气糊涂了,顺手抓起桌上的红木名片盒朝着曾名利砸了过来。红木的名片盒可是有些分量的,曾名利躲闪不及,这一砸正砸到他的肩膀上。曾名利只觉得一阵剧痛,还没等他回过神,一个红木笔筒又砸了过来,正打在他的大腿上。曾名利心想:你个死猪还敢打我,老子可早就想扁你了。
这时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大班台,曾名利一个箭步便跳了上去。朱助理个子和他差不多高,但身材要比他粗壮一大圈,所以才有底气叫板。可等曾名利跳上桌子,却让朱助理吓了一跳:自己个头上的优势得不到体现,而对手的敏捷却是自己所不能及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曾名利对着朱助理的脑袋就是一记扫腿。这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朱助理的下巴上。懂点医学知识的人都知道,重击人的下巴可以使脑神经受损,让人休克。而曾名利居高临下这一脚,踢人的脑袋就和平时踢足球那么简单,只听“哐”的一声,朱助理肥壮的身躯一下瘫倒在大班椅上,随后又一下滑倒在了地上。
这边的叫骂和打闹声在公司传开了,大家忙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阿彪冲在了最前面,此时曾名利正高高地站在班台上、陶醉着刚才那一脚的威力,而朱助理却已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阿彪吼到:“自己公司你打什么架啊?”
曾名利扭头一看是他,忙说:“哦,那死猪先动的手,我、我正当防卫!”
“赶紧下来!”阿彪面带怒色,毕竟朱助理是叔叔的手下,打狗不还得看主人吗。曾名利跳下桌子,白了阿彪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阿彪和其他几个同事上前想扶起朱助理,怎奈这老朱也太重了一点,阿彪只得就地掐他的人中,另一同事把他领带和衬衣扣解开,让血脉畅通一点。
一会工夫,朱助理回过神来,脸色惨白地在那直哼哼。过了一阵又说头晕想吐,嚷嚷着要去医院。阿彪心想这事自己脱不了干系,只得陪着他去。医院一检查,说只是轻微脑震荡,打几瓶吊针,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一看这闹出事情来,曾名利不禁心烦意乱,早早便回了宿舍。任刚也没心思在公司待着,叮嘱李媛帮他打卡,随即回了宿舍。
看到任刚回来,曾名利对他说:“今天我把人打了,公司肯定是待不下了,撞车的事就我一个人担了吧。张总对你不错,你还可以好好发展一下。”
任刚没想到曾名利会说这样的话,他愧疚地说道:“对不起,这可是我把你害了。”
“呵呵,其实在那头死猪手下做事,我可早就受够了,出了公司没准我干得更好呢。哦,对了,得告诉阿彪,别让他把话说漏了。”说完,曾名利拿起手机给阿彪发了个短信,让他别把撞车的事扯到任刚身上,有事自己一人担了。
阿彪陪着朱助理打吊针,心里正犯愁呢,钥匙是交给他的,这事怎么也和他脱不了干系。看到曾名利发来的信息,心中倒有些感激,毕竟有人愿意出来担担子。
两瓶葡萄糖一打下去,朱助理也慢慢恢复了元气,便问阿彪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彪对他说:那天想把车开出去兜兜风,正好有朋友叫吃饭,自己就去了。后来喝多了,让小曾帮着开车,结果就把车给撞了。
朱助理听罢,闭上了眼睛,没再言语。
从第二天开始,曾名利便没再去公司上班了,阿彪和任刚两个人也没劝,他们知道,这件事总要有人来顶着。曾名利只想等刘总回来,当面对他认个错,这样对阿彪也算有个交代。
过了一个星期,刘总回来了。朱助理把情况跟他做了汇报,刘总是又气又恼,直接宣布把曾名利给除名了,还叫来阿彪好一顿训斥。
被老板炒了鱿鱼,曾名利又面临着重新找工作的问题。他知道自己没啥高学历,也没什么专业特长,想去混社会又没什么门道、找不到组织。要想在深圳生存,最适合做的事情莫过于跑业务了,这时他想到一哥们,王庆。
曾名利在公司上班这一年多,业余时间除了和任刚阿彪喝喝酒,就是常去健身房玩了,王庆便是在那认识的。有一次在健身房练习卧推,最后一组加到了九十公斤。照平时,这个重量他是可以推得起的,那天可能是感冒了,才推到一半居然上不去了。近两百斤的重物直往下压,曾名利拼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法再把它举起,沉沉的杠铃直接压倒了他胸脯上,他只觉得肋骨都快被压断,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正在这紧急关头,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将沉沉的杠铃提了上去,原来是在一旁练深蹲的王庆跑过来搭救。曾名利起身干咳了几下,憋着通红的脸拉着王庆,感激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那天曾名利去得很晚,助教和陪练都已下班,如果不是王庆出手相助,他可能真就得断几个肋骨、甚至于拜拜了。为了表示感激,练习完之后,他便请王庆吃夜宵。
王庆也是南方人,喜欢吃火锅。他来深圳之前在老家的物资局仓库上班,后来喜欢上单位一个女孩子,每天想着请人家下馆子逛舞厅,一个月那几百块的工资哪够开销,于是便把自家仓库的东西拖出来便宜卖掉,以维持泡妞的开支。没过多久,东窗事发,他被判了三年。入狱之后,女朋友也没等他,跟个老板结了婚。王庆出来之后,工作没了,心上人也和别人在睡,他觉得待在老家没意思,就一人来深圳闯荡。
有着类似经历、相同性格的人在一起,马上便可成为好朋友,曾名利还把王庆介绍给了任刚和阿彪认识,他们也都聊得来。王庆属于喜欢出风头、做事情冒失的一类人,坐了几年牢,这毛病也没被改掉。他总觉得自己的体格好,便自封了个外号叫王铁人。一旦遇到风骚靓丽的女子,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拿这个外号来炫耀一番,似乎在给人家某种暗示。
王庆来深圳后换了几个工作,目前在家具销售公司做业务,曾名利琢磨着他那能不能找点事做做。
这天俩人一起吃晚饭,几杯酒下肚之后,王庆便正经八百地说道:“其实我们这个行当只要你愿意跑,不比你以前那大公司差,有时候运气好一个单就能赚几万块呢。”
“是不是啊,工资有那么高?”曾名利有些不敢相信,这家伙平时就爱吹牛。
“呵呵,工资肯定没那么高了。你可以找一家公司上班,拿着一份工资,然后自己再出来炒单赚外快嘛!”
“这样行吗?公司里不会查出来啊,这样做是不是有点缺德啊?”
“查出来大不了就被炒鱿鱼,再另外找一家公司上班就是,而捞到一单赚的钱够你一两年工资了,你怕什么。”王庆继续说道:“缺德?什么叫缺德?咱不就是炒炒单嘛,有什么了不起。老板坐在那就打几个电话就赚大钱,而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还只赚点生活费,他剥削我们就不缺德了?”
想到广州段总和李主任那两个混蛋,曾名利觉得王庆说的有道理。这年头,不管用什么办法,能捞到钱那就是本事,至于缺不缺德,呵呵,谁还管那么多啊?曾名利点头道:“好,你介绍家公司,我先进去做着,学点经验。”
王庆说:“皓天家具公司这几天正在招业务员,你可以过去应聘一下,凭你这脑瓜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吃完饭之后,王庆留了地址,让曾名利直接去面试。
次日,曾名利来到皓天家具公司。一进公司大门,只见宽敞的展厅里摆设着各式各样的办公家具。前台小姐把他带到了老总办公室,一位带眼睛的中年男士正坐在一张豪华大班椅上看着电脑,前台介绍到:“这是我们高总。”
“高总您好!我叫曾名利,来应聘的。”曾名利面带微笑把简历递了过去。
“哦,请坐。”高总礼貌地示意一下。
曾名利在大公司呆过,多少还是见过点世面,对于这样的应聘,不会有丝毫怯场,他与高总对视的瞬间,这种自信便已通过眼神传递给了对方。
高总看了看简历,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要离开以前的那家公司啊?”
“以前那家公司工作太清闲,没什么挑战性。”
“你没我们这行的工作经验,你觉得有什么把握能把客户争取过来呢?”
曾名利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任何一样产品,它的竞争力都不外乎质量和价格,公司的产品在这方面到底有没有优势,那是您的事情,而把我们产品的优势以恰当的方式告诉客户,那就是业务员的事情了。只要我们的产品有优势,我就完全有信心把业务做好的。至于专业知识,我想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熟悉,我的记忆力还可以。”曾名利很清楚,做好一个业务员,自信是最关键的一点,而现在要过的第一关就是推销自己。
高总微微扬起头,眼睛还在看着简历,脑袋却似乎在想着别的问题。曾名利觉得自己的表述还不错,却不明白他为何是这样一种神态。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高总发话:“你明天来上班吧,试用期三个月,底薪一千二,业务提成一至三个点,转正时工资再定,由业务部姚经理负责带你。”
曾名利心里一乐,没想到面试这么顺利的。高总随即拨通了业务部电话,让姚经理过来。没一会儿,一个中等身材,干练清秀的小伙子走了进来。高总对他交代了两句,姚经理把曾名利带到样品展示厅,把产品的各种特性、用材、功能等一一为他做了讲解。曾名利一边仔细听着讲解,一边拿笔记录着关键性数据。约一个小时功夫,讲解完毕,曾名利对于这类产品也有了基本认识。姚经理让他留下联系电话,说名片明天上午就可印好。
第二天来到公司,姚经理便把印好的名片和公司的一些资料给了曾名利,他说:“你可以出去跑了,主要针对新建写字楼里面新装修的公司。你去那等着业主,等到之后,再说服客户到公司展示厅来参观,任务就算完成了。你主要负责跑国贸片区吧。”
“好嘞!”曾名利响亮地回答,接着便背起挎包、出去碰运气了。
来到了国贸附近,曾名利决定先从深房广场开始下手,这栋楼新建成不久,应该会有很多新入伙的公司。他坐着电梯上到最高的一层,再一层一层地往下走,毕竟他在广州还有两个月“扫楼”的经验,这点事算不了什么。
跑到二十八楼时,曾名利看到一间正在装修的办公室。这里的装修很上档次,应该属于潜客户。他在那等了一个小时,除了里面的工人和几个推销材料的业务员,再没见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过来。到了中午,肚子又开始饿得直叫,他到楼下吃个快餐,又回到了原处。
曾名利找了张旧报纸垫在走道上,刚想打个盹休息一下,隐约间听到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只见几个人走进了工地,看那派头,应该是这里的老板,他马上站起来,随一行人走了进去。他的判断没错,这几位正是业主,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来查看工地进展。曾名利站在离业主几步远的距离,等着他们先评头论足谈装修的事情。看这几个人聊得差不多了,他朝着中间最像老板的那位走过去,礼貌地笑了笑。
这位最像老板的人很年轻,穿着件白色长袖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蚂蚁也难得爬上去一只。他看出曾名利是来推销东西的,神情有些不屑,但或许是瞅着对方还有些顺眼,便随口问了一句:“有事吗?”
“我是皓天家具公司的,看您这装修新办公室,应该需要添置一些家具吧?”曾名利有点紧张,毕竟是第一次推销家具。其实他在广州那阵子,一直觉得做推销有些低三下四,跟自己这性格不太符合。但王庆那天开导他说:你不要把客户当做人,而是要把他们当做人民币,你看客户的那张脸,就像看到了一摞人民币,你向他推销产品,就要感觉是在对着人民币说话,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甚至会很乐意地与客户交流了。
老板旁边一个跟班插言到:“又是家具,都有差不多七八家来过了。”
凭曾名利的自觉,这类在高档写字楼办公的客户不是特别在乎价格,关键是要看产品品质以及服务质量。曾名利接着说:“我们的产品在深圳是数一数二的了,其他家和我们都不在一个档次上面,而且我们的售后服务很完善,十年之内有任何质量问题,都会跟踪服务。”把客户的脸看做是一摞人民币,他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看来王庆这招还挺管用的。
“每个到我这来推销的人,说的都是一样的,个个都是深圳数一数二的,深圳有那么多数一数二的吗?”年轻老板继续着他的不屑。
曾名利摸了摸脑袋,傻笑道:“呵呵,那我也不能说自己很差劲啊,那你不更加不理我了吗?”
“这倒还是句实在话。”年轻老板微微点了下头。看着他似乎对自己有点好感时,曾名利忙从包里拿出些产品资料递了过去。老板随手翻了两页,说:“每家都差不多,关键还是要看实物,图册没什么好看的。”
“这可是说的内行话。您什么时候有空去公司看看,我安排车来接您。”
“我公司车子多得很,要去的话,不用你们来接。”
“那好,我们公司离这很近,您要去看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啊。”曾名利知道,像这样的老板不可能没车,这样说只是给他一个显摆的机会。他笑着递了张名片过去,老板没看名片,顺手就给了旁边的跟班,然后淡淡地说道:“去的时候再通知你吧。”
“好,非常欢迎您光临指导啊。我姓曾,您以后叫我小曾好了。”曾名利想再问一下老板姓什么,但又觉得这样问人家不一定乐意回答。就好像娱乐记者问明星问题,明星也都懒得回答一样。
曾名利只得对着“人民币”说些他爱听的话,“您这办公室的装修很有品味,一定是香港设计师设计的吧?”
青年老板露出一丝得意,“一般般了,一个留学新加坡的朋友设计的。”
“难怪了,这风格就是不一样。我们公司也请了新加坡设计师设计了几款新式家具,说不定和您这风格很配啊。”
老板听到这话,似乎兴趣大了一些,“是吗?那得要去看看。”
“那好,随时恭候您。您看,咱们聊了不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谢。”
“哦,谢总。那好,我也就不打搅您了,您要去的时候提前给电话我。”
曾名利与谢总道别之后,接着逐层下楼,继续搜寻新的客户。
到了下午四五点,曾名利出了深房大厦,拖着疲惫的步伐往回走。今天接触的客户当中,让他印象最深的当属那位谢总,看着人家年纪轻轻却混得很不错,而自己还只是个跑业务的小喽啰,心中实在不是滋味。正当他郁闷地在街上独自走着,手机响了,是四眼斌打电话过来:“最近怎么样啊?”
“呵呵,正在街头流浪呢。”
“你怎么搞的啊,我要来深圳跟你混一下,你就流落街头了。”
一听这话,曾名利一阵惊喜,“是吗?你怎么要来深圳啊?”
“是啊,我姐夫调到深圳一家证券公司,他准备把我也带过去。”
“那好啊,咱哥们又可以天天在一块了。林凯情况怎么样啊?”
“我过来可能没那么快。林凯在里面还好吧,我都有一阵没去看他了。”
“你要来的话,先去看看他,帮我买两千块钱监票,到深圳我给你。”
想着好兄弟即将来深圳,曾名利这低落的情绪似乎又好了起来。回到公司,他把情况跟高总做了汇报。高总还比较满意,鼓励他继续跟进,以便马上出成绩。
没过几天,那位头发光得爬不上蚂蚁的谢总来公司考察了。他参观了一下展厅,对产品的质量还算满意,便与高总一个劲在那谈价格。两人谈了近两个小时,最终还是没有把价格谈拢。谢总最后留下句话:总共二十八万元,能做你们就和我联系,不能做就算了,我找别家。高总犹豫片刻,说再核算一下成本,接着便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把谢总送走。
高总回头把曾名利叫到办公室,长吁短叹道:“唉!小曾啊,你刚来公司没几天就带了客户过来,工作还是不错的。但是这个客户太精明,把价格压得实在太低了。这单业务就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看着他那为难的表情,曾名利忙说:“这是我的第一单业务,我希望它能做成,您需要我再做什么工作都行。”
高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呵呵,有你这种态度就好!这样,公司正常提成是三个点,但这单业务单价压得太低,公司利润很少。如果要做,就只能给你一个点提成,你看行不行?”
一听这话,曾名利有些不爽,但想着自己刚来没几天便能做成一单业务,提成少点也无所谓,便一口答应了。
第二天高总跑去谢总那把合同签了,回到公司又对曾名利做了一番口头嘉奖。想着这下能有近三千块钱的提成拿了,曾名利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忙打电话给王庆,约他晚上吃饭。
下了班之后,曾名利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大排档,没一会儿王庆也赶了过来。王庆听说提成才一个点时,忍不住骂道:“这些狗日的,真是一个比一个抠门。”
一听他这种口气,曾名利忙问:“那有多少利润啊?是不是赚不到什么钱啊?”
“怎么赚不到钱,卖家具低于百分之二十的毛利润是没人干的。”
“什么?百分之二十的毛利,才给老子发一个点的提成?这帮奸商!”
“所以为什么那么多业务员出来炒单,明白了吧。等你熟悉业务了,也可以开始炒单嘛。”
听王庆这么一说,曾名利便打定主意要炒单了,与其给别人剥削,还不如想办法把利润赚到自己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