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衡山是一座千年名山,为佛教南禅的发源地。这样一个风景秀美、文化底蕴深厚的所在,对于思想迷茫的这几位来说,自然是一个绝好的去处。
赶到山下的南岳镇已是中午,哥几个在一家土菜馆饱餐一顿之后,决定徒步爬上山去。可沿山路才走了不到半小时,三人便已经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好像是缺氧一般。曾名利直感叹,这些年的瞎折腾,身体都给弄垮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爬了两个多小时,有一处园陵式建筑吸引了他们的关注。只见入园的门匾上刻着五个刚劲有力的楷书大字:南岳忠烈祠。
忠烈祠由高自低,依山而建,建筑的格局倒与南京中山陵十分相似。迎面而来是高大雄伟的三孔牌坊,沿石板道行走了百余步,便看到巍然耸立的“七七”纪念塔。来到这种庄严的场所,曾名利突然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兴奋,刚才爬山的疲惫一扫而空。他一口气便爬上了这上百级的石阶,进到了忠烈祠最主要的建筑享堂神殿。
享堂神殿可容纳数百人,大厅靠后墙正中为祭台,台后竖立着一块巨碑,上刻“抗日阵亡将士总神位”。总神位四周散布着抗日战争阵亡的将士神位石碑,其中包括张自忠、戴安澜等著名的将领。来到这样的场所,看到抗日英烈们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曾名利心中油然而生崇敬之情。他走到总神位前想敬上一炷香,可殿内居然没有插香的位置,而且附近也根本没有香火买,空旷的大堂,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在里面。无奈之下,他点上了三根烟,在神位前恭敬地鞠了三下躬,以表敬意。
曾名利在殿内走了走,把记载着抗战英烈事迹的碑文看了看。这时那二位也气喘吁吁地走到了神殿,进殿转了一圈之后,似乎也被碑文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对于那一段历史,他们在读书时多少有些接触,但能留下深刻印象的,恐怕还是《地道战》《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这样的经典抗战影片了。电影中的日本鬼子似乎都是不堪一击,又蠢又坏的家伙,张嘎这样的小孩都能把他们逗得团团转。而到了今天,他们才明白,原来中国军队在抗击日寇时死伤是如此之惨烈,付出的代价是如此之沉重。
自从在初中时经过那次人生蜕变之后,曾名利的躯体中便流淌着英雄主义的血脉,他崇尚侠义、崇尚英雄,鄙视懦弱和屈服,来到这样一个供奉着无数英烈的神圣场所,他不禁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正当哥几个的思绪随碑文记载的烽火岁月而遐想万千时,享堂外面进来了三个人。一个男青年胸前挂着个牌子,似乎是导游,一位中年女士搀扶着一位两鬓斑白的长者,两人仿佛一对父女,从着装打扮上看,这二位应该不是大陆人士。老者沿着阵亡将士神位一边走一边看,不时用手触摸着冰冷的石碑,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中年女士搀扶着老者在殿内走动,青年导游却站在神殿的一旁,显得若无其事。
四眼斌有些好奇,走过去与导游闲聊了起来:“这神殿咋这么冷清啊?”
导游还算热情,回答道:“到南岳烧香拜菩萨的人多,到这里却少得可怜啊!”
“为什么呢?这里也算得上有纪念意义的地方啊,那么多抗战将士的神位供奉在这里。”
导游笑了笑,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没人来。我们带团上山,游客对这里都没什么兴趣,而是直接上山顶的祝融峰烧香还愿去了。这年头,大家都关心着自己的官运、财运,对于几十年前的痛苦历史,谁还会在意啊?”
他俩正说着,只见那老者走到总神位前,竟然慢慢跪了下来。中年女士用力搀扶着他,让他尽量跪得慢点、轻点,接着也跟着跪了下来。两人跪下之后,在地上磕了三下头。王庆好奇地问道:“这两位是什么人啊?”
导游回答:“这父女俩是台湾同胞,老先生的父亲原是国民党第十军的军官,打衡阳保卫战的时候牺牲了,连个骨灰都没留下。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岁,后来随外公和母亲去了台湾。这次回大陆,说怎么都要来父亲灵位前祭拜一下。他的归来市统战部的领导很重视,毕竟是抗战英烈的后人,所以请我们旅游局给他安排专车和导游,这不,局里安排我来带他们了。”
“哦,原来是抗战英烈的后人,难怪会这么动情啊!”曾名利感叹道。
老者和他的女儿已经站起了身来,两人眼中闪烁着泪花。这时导游走了上去,准备带他们离开。他们父女俩却依旧在这空旷的神殿大堂内徘徊张望着,似乎舍不得走。
看到这场景,曾名利不禁有些心酸,想上前与老者聊几句,给他一些安慰,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哥几个一直在旁边注视着他们,老者似乎也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虽然没有语言的交流,但从眼神中彼此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思。老者眼里的泪水已经拭干,但忧伤的神情却依旧流露。这份忧伤,似乎是为了自己幼年逝去的父亲,又似乎是为了这个冷冷清清的神殿,为了那份英雄落寞的悲怆……
带着淡淡的哀思,哥几个从忠烈祠后门继续往山上而去。一出忠烈祠,曾名利便发现游客远比想象中要多,虽谈不上游人如织,但也算得上熙熙攘攘、延绵不绝,与神殿的冷清真是两个景致。
大约又爬了近一个小时,三人来到了半山亭,这一地段有不少旅社客栈,大家选了一家价钱和卫生条件都还可以的旅店住下。
进到房间,哥几个已是疲惫不堪,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迷糊中,曾名利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原来是旅社老板叫他们吃晚饭,再看看外面的景色,已是日暮西山了。
夜晚的深山,与白天是两个概念。白天的山上和公园基本上没什么区别。而到了夜晚,既没有霓虹霞彩的闪烁,也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哗,一切都仿佛沉静了下来,有的只是那夏夜里隐约的蝉鸣声。看着寂静而黝黑的山林,曾名利顿时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再想到那灯红酒绿的特区夜景,只觉得这真是两个世界啊。
小旅店是一家农舍改建的,他们的房间在三楼,一推开房门,便是一个大大的阳台。阳台上摆放着两套藤制家具,是专供客人坐在那休闲聊天的,旅社老板此刻也把饭菜端了上来。王庆说再去买些啤酒,大家边喝边聊。
酒一下肚,哥几个话也多了起来,王庆笑着说道:“要是带个女孩子到这种地方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啊?”
曾名利淡淡地笑了笑,不想与他探讨这些无聊的话题,他的思绪回到下午忠烈祠的场景。
沉默片刻之后,曾名利提出了一个困惑自己很久的问题:“你俩说说看,咱们中国那么大个国家,怎么就被他妈的小日本欺负呢?”
他的这个问题有些出乎那二位的意料,王庆想了想,便用历史课本的陈词滥调答道:“中国闭关自守,落后啰。”
“那中国为什么要闭关自守呢?”曾名利继续发问。
“中国人保守嘛,传统思想太重了呗。”
四眼斌发表言论:“这些都不是根本啊!日本有个靖国神社你们知道吧,那地方一年四季都人山人海,到了战败日还有高官参拜。而再看看咱们这忠烈祠,就这旅游旺季也没见几个人影,你说这些英烈在天之灵能不寒心吗?”
这一番话使曾名利回想起忠烈祠的冷清和老者忧伤的眼神,他摇头道:“哎,咱们中国人受欺负,不能只用保守和落后来概括啊!”
“是啊,要说中国落后,再落后也没有蒙古落后吧,可人家人口没咱们的十分之一,就硬是把宋朝给灭了!还有辽、金、清朝什么的,可都是落后的少数民族。唉!”四眼斌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别这么说,他们不都融入到中华民族大家庭来了嘛?”王庆插上了一句。
曾名利一下打断他的话:“别自欺欺人了,咱们是被人家统治了几百年,才依靠庞大的人口基数将人家融入。知道那时候汉人是啥吗?奴才!人家满族人才是主子。每晚上那些宫廷戏你还没看明白啊?奴才在,奴才遵命,奴才该死,一整就没完没了的!”
四眼斌也有些激动了,“是啊,更可气的是那小日本,在中国杀人就跟切萝卜似的,咱们这祖辈活得可真窝囊啊!”
说道这些问题,曾名利只觉得心中窝火,就仿佛自己身处于那个屈辱的年代。照平时的酒量,每人喝三四瓶啤酒一点问题没有,可今天不知道是爬山太累了还是情绪低落的缘故,一人刚喝了一瓶,便都觉得有些醉意。曾名利不由得站起身,对着山谷大吼了起来,全当做发泄胸中的郁闷。吼声穿过山林,回音在漆黑的山谷中回旋……
第二天三人起了个大早,下楼吃了些早点,四眼斌问老板还有什么好去处,老板建议他们直接上顶峰,感受下登高望远的气势。
南岳的顶峰为祝融峰,三人坐缆车到南天门,又走了一小时才到顶峰。祝融顶峰建有一座祝融殿,登到祝融殿大家才发现,路上看似稀松的游人到这里居然汇集成人山人海,热闹的场面不亚于一场盛大的聚会。游人们有的忙于拜神许愿,有的忙于取景留影。哥三个也随着人流来到祝融殿内,各自买了一束香,求菩萨保佑自己财运亨通。
香烧好了之后,曾名利想着时间尚早,便提议徒步下山,也好浏览一下南岳衡山的秀美风光,毕竟下山比上山要轻松许多。
一路下来,见到了很多身着统一黑色服饰和红色兜肚的香客团。看着他们一脸的虔诚,王庆疑惑地问道:“南岳菩萨真有那么灵吗?”
“当然灵验了,要不怎么有这么多人长途跋涉赶来这里啊?”曾名利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在质疑。自己也常求神拜佛,但荣华富贵却总是求之而不得。
从祝融殿下来没多远有一座上封寺,这处寺庙古朴幽雅,人气也算旺盛,四眼斌说进去看看。三人来到主殿,各敬了一炷香,便在寺庙内走动开来。
哥几个从前殿走到后殿,见有间厢房挂了些照片,是专门介绍上封寺历史的,这其中倒有两件有意思的事情。第一件事是上封寺内众僧人在周恩来、叶剑英等人的影响下,成立了抗日南岳佛道救难协会,宣传抗日、组织民众参加抗战活动。第二件事是南岳镇沦陷之后,日军在深夜上山偷袭游击队,被上封寺的俊修和尚发觉。俊修为掩护游击队撤退,与日寇周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看罢这些介绍,三人不禁对上封寺的僧人心生敬意,出家人能有这样的胆略,真可媲美少林武僧了。
“师傅,你们上封寺的和尚还挺有斗争精神的!”四眼斌看到旁边有一位约五十开外的大和尚,便和他聊了起来。
“呵呵,出家人也不能任人宰割嘛。”和尚见他对上封寺显示好感,倒也乐意和他说话。
曾名利觉得有些好奇:“任人宰割从何说起啊?这佛门清净之地,难道日本鬼子也不放过吗?他们好像也信奉佛教的嘛?”
和尚回答:“日本是信奉佛教,他们的佛教还是在中国传过去的,可他们对于中国的出家人丝毫没有手软啊!”
王庆惊讶地问:“难道他们在南岳山上还烧杀抢掠吗?”
和尚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三八年日军就派飞机轰炸了南岳,大庙的古建筑都被毁了,你们现在看到的都是后建的。四四年日军把南岳镇占领了,他们对大庙、祝圣寺、南台寺的文物古迹大肆破坏,损失没得办法估算。他们还枪杀无辜老百姓,强奸妇女,烧毁祠堂村舍,坏事做尽啊!”
四眼斌气愤地说:“可恶!真不是人干的事!”
和尚叹道:“哎,对于这样的禽兽,我们即便是出家人,又怎能置之度外呢?”
“嗯,肯定不能超然度外。”曾名利又问那和尚;“寺庙是佛祖和菩萨的金身所在,日军也敢胡来,他们就没得到报应吗?
“怎么没有报应,世界上不就他们吃过原子弹吗,这就是报应啊。”
曾名利摇了摇头,“这点报应对于他们的罪行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中国当时死了三千五百万人,日本才死多少?况且,日本人现在的生活水平又比我们高,这好像解释不清啊?”。
“报应分现世报和再世报,他们现世没有得到报应,来世也会得到报应的。”
王庆又问:“师傅,当年这南岳附近的善男信女也经常来拜菩萨,菩萨怎么就没有保佑他们呢?”
和尚沉思了片刻,答道:“世间万物,因果循环,或许这都是前世的冤孽吧。”说罢,似乎不太愿意再交谈下去,转身去了别处。
三人出了上封寺,再沿着山路往下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下山的路算不上崎岖陡峭,但走久了也会觉得疲惫。大家走累的时候,便找了一处石凳坐下。
王庆耐不住这沉默,开口道:“你们说说,这菩萨到底有多灵啊?为什么就不能保全那些信众的身家性命,就连庙里的和尚也没安生日子过呢?”
“你没听师傅刚才说的吗,前世的冤孽啊。”四眼斌回答。
曾名利点上根烟,说:“这说法不对。这前世的事情我们今生又怎么晓得?日军在中国血债累累,但很多人战后都逃脱了惩罚,过着逍遥日子。就连那些恶贯满盈的战犯,死后都被后人好好供奉着,又哪像我们的忠烈祠这般冷清呢?难道他们前世积过哪门子德吗?”
那二人都没再说什么,或许也同曾名利一样感到困惑和不解。山下是郁郁葱葱的参天树木,一阵清爽的风吹来,把众人的疲惫扫得一干二净。如若在平日遇上这样的景色,一定会神清气爽,惬意得很,可今天他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似乎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看着一路上络绎不绝的香客,曾名利不禁感到一阵茫然,世人都来这求富贵荣华,真正能得偿所愿的又有多少啊?
一路走来,大家只觉得饥肠辘辘,便在路旁的一家农家饭庄点了几个菜吃饭。饭庄服务员把桌子搬到了屋外空地的一棵大树下,等菜一上桌,大家觉得不喝两杯,真有点对不住这么色香味俱佳的菜肴。王庆又叫了几瓶啤酒上来。
看着王庆狼吞虎咽的样子,曾名利笑骂道:“属猪的啊?胃口那么好。”
王庆只顾着吃,没有回答。四眼斌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说说,要是在战争年代,咱能吃上这些个东西吗?”
“吃这个?哼,能活着就不错了!”王庆放下筷子回答。
“呵呵,原本想上山清净些日子,没承想心反倒更乱了。”曾名利苦笑着说道。
“有啥好乱的?咱们可不要替古人担忧了。”王庆回了一句。
“哎,不是替古人担忧,有些东西现在搞不明白,到时候就会累及子孙啊。谁保证着世界今后永远太平吗?”
四眼斌很认同这个观念:“是啊,这日本人在钓鱼岛不老是搞来搞去的吗?美国佬也是今天欺负这个,明天欺负那个的。世界不可能真正的和平啊!”
曾名利接过话:“我觉得中国之所以老受欺负,是因为我们民族缺乏一种英雄主义精神。或者说,中国人是一个不崇尚英雄的民族。”
“怎么会呢?咱们电影电视里不是很多英雄形象吗?”王庆疑惑不解。
曾名利笑了笑,“呵呵,我们喜欢把牺牲了的人当做英雄来标榜,供后人敬仰,这也正好说明我们现实中的英雄太少了啊!在中国历史上,奴才的日子大多比英雄好过,中国人宁愿用奴才、不愿用人才,也是这个道理。”
四眼斌喝了口酒,说道:“别说英雄,不出狗熊就不错了。抗日那阵子,中国出了上百万的汉奸,想着都让人心寒啊!”
三人一阵沉默,这本来十分可口的饭菜顿时也缺乏了滋味。
回到旅社,大家觉得有些疲乏,便又回房间睡去。一觉醒来,却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三人只觉得有些饿,便叫老板准备些吃的。
吃完饭,想睡又睡不着,还得面对这漫漫长夜,老板问还要喝酒吗?众人矢口否决,说喝多了上哪发泄去?老板客气,拿了些上好的南岳云雾茶过来。
山里的晚上异常凉爽,温度只有二十度左右。三人都穿上了长衣,一是预防感冒,二来可以防止蚊虫叮咬。
看着满天繁星,曾名利感慨道:“在深圳好像从来没看到这么多星星啊!”
王庆喝了口茶,说道:“星星有啥好看的,这时在深圳,咱们没准在哪嗨着呢。”
“你就别提嗨了,我决定戒了。”四眼斌说。
“戒嗨?你能做到吗?”王庆疑惑地看着他。
四眼斌答道:“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其实林凯结婚回老家那次我就有这想法了。看着老家这小地方,还那么多人出来嗨,尤其是些屁大小孩都往包房里钻,我就觉得这玩意害人啊!”
“呵呵,我们老家一样啊,十七八岁的小屁娃也都出来瞎混。”王庆跟着说道。
曾名利感叹道:“咱们这些年往夜总会里面扔了多少钱啊?”
“更不要说因为嗨耽误的时间;玩物丧志而失去的机会了!”四眼斌取下眼镜擦了擦。
“说实话,我以前那公司不就是嗨垮的吗?那时候赚点钱就想着往夜总会跑,钱不够花就想着干违法的买卖。”聊到这个话题,曾名利觉得有些沮丧。
“唉,岁月蹉跎啊!”王庆叹了口气。
四眼斌接过话:“现在又兴玩冰毒了,听说这玩意比摇头丸和K粉毒性还大。”
四眼斌的话使曾名利陷入沉思。他在省城有个表弟,人长得机灵俊秀,工作单位也不错。可早在十几年前便和一帮二流子瞎混,开始抽白粉,后来被整得倾家荡产。父母的房子被变卖,老两口没地方落脚,只得搬到乡下老家居住,虽然条件艰苦,但也清净自在。而这个表弟后来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想起这些事情,曾名利开口道:“这八十年代吃海洛因,到了九十年代末又吃摇头丸、吸K粉,这进入到二十一世纪,又开始流行冰毒。这年头,人们怎么把吸毒当成一种时髦来赶啊?”
王庆接过话:“是啊,在我们老家,吸毒那可是很有派头的事情。回家没人请你嗨一场,那你可没混好啊。”四眼斌喝了口茶,说道:“呵呵,中国人当年吸鸦片不也是这样吗?那可是上流社会的一种交际方式啊。”
“以抽大烟作为交际方式?”王庆好奇地问道。
“是啊,那也是很有派头的事情,和现在请嗨是一回事啊!”我回答。
“哼,有啥派头?鸦片战争不给人打得落花流水吗?”四眼斌说罢,点上了一根烟。
王庆问道:“呵呵,不知道这小日本当时抽不抽鸦片啊?”
他这一问,倒把曾名利给问住了,“好像没听说日本人抽大烟,我只听说为了买军舰,天皇都带头节衣缩食的。”
“唉,也难怪人家能打败咱们啊!”四眼斌长叹了口气。
王庆似乎后悔自己又提到这个令人沮丧的话题,便只顾着喝茶,没再言语了。可四眼斌却没有停止发问,“你们说说,这日本人当年他们怎么就不抽鸦片呢?”
曾名利回了一句:“呵呵,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我又不是日本人。”
四眼斌沉思片刻,说:“这其中还是有原因,只是咱们没琢磨透罢了。”
“我觉得啊,中国人挨欺负,是和我们整体的国民性格有关,贪图享受,内部不团结,这都是原因啊。”曾名利一边说着,一边往茶杯里加了些水。
三人又是无语,只听得山里的蝉鸣声和蛙叫声混成了一片。
“那怎么样才能改变这种国民性格呢?”沉默了一阵子的王庆问出了一个世纪性的难题。
曾名利笑了笑,“呵呵,咱书读得少,这你得问北大教授去!”
四眼斌接过话:“性格是由人的意识和思维方式而产生,要改变一个民族的性格,靠的是集体的意识形态,也就是文化。那年股票是把老子亏惨了,当时要整个文化公司就好了,咱也可以搞点像模像样的作品,来改变一下中国人的陈规陋习。”
“你还有这心思呢?我第一个支持你!”曾名利笑着站了起来。
“好,我也支持!”王庆附和道。
四眼斌一看这哥俩来劲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只是随便说说,我哪有那本事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
听他这么说,曾名利有些不高兴了:“什么话啊?要人,不有咱兄弟吗?要钱,你要多少?我卡上还有二十万,全拿出来怎么样?”
四眼斌忙说:“你等等,这事咱可没把握,三思而后行啊,凡事稳着点来。”
“哎,你这就是典型的保守主义,估计中国挨打,跟你这种性格有关系。咱们搞不好没关系,再去哪接单业务不又回来了嘛!”曾名利的情绪有些激动。
“好!我的钱也全拿出来。”王庆也兴奋起来。
看着这哥俩热情如此之高,四眼斌也被感染了,他站起身说道:“好啊!要搞咱哥们一起干,就是亏也认了,也算咱这辈子也爱过一次国了!”
四眼斌的这句话让曾名利和王庆兴奋不已,哥三个就文化公司未来的发展做着美好的构思,一直聊到天亮才回房去休息。
到了中午,曾名利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这时四眼斌和王庆也醒来了,三人洗漱一番,来到楼下。吃完饭,四眼斌问老板还有什么好去处。老板要他们沿着山腰的路往前走,说那有几处景观,还有两座较有名的寺庙。四眼斌怕走错路,便请老板做个向导。
山腰有一条蜿蜒的柏油马路,路两旁古树参天。一行人在茂密的树荫下行走着,没多久便来到一处青烟飘逸、梵音绕梁的所在,老板说道南台寺了。
四眼斌问老板:“这座庙里可有什么高僧大德啊?”
老板没明白高僧大德啥意思,曾名利解释:“这有啥出名的和尚没有?”
老板忙说:“有,这里的方丈宝棠大师还受过中央领导接见呢。”
“这位方丈见不见我们这些普通人啊?能否向他请教些问题?”曾名利倒很想拜见一下这位受中央领导接见的高僧。
“我进去帮你们问问。”老板进到里面的堂屋,没一会,他出来说:“宝棠大师下山做法事去了,不在庙内。”
众人觉得有些扫兴,老板又说道:“别急,那边严福寺的大岳大师也了不得,你们不妨去那拜访一下。”
三人在南台寺敬了炷香,便随客栈老板往严福寺而去。通往严福寺的路径更为幽僻,行走了三四十分钟,总算来到了目的地。
进到庙内,遇见一个小和尚,客栈老板说有客要拜见大岳。小和尚长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闪着亮光,他笑着扫视了众人一眼,说道:“请随我来。”
上了几级台阶,来到了大殿后的一处厢房,这时从厢房内出来一位身着深灰色袈裟,身材微胖,面容慈祥的大和尚。小和尚在一旁介绍:“这位就是大岳大师。”大岳大师双手合十施了个礼,众人也忙学着他的样还了个礼。
大岳请众人进屋就座,他笑问道:“众位施主光临本寺,不知有何指教?”
众人稍愣了一下,四眼斌先反应过来:“呵呵,大师您太客气了,我们是迷途中人,还希望大师指教啊。”
“指教可不敢当,有什么困惑大家一起探讨探讨,倒未尝不可。”大岳一边应答,一边叫小和尚上茶。
“我们几个在深圳工作,事业算是起起落落,既赚过也亏过,但始终都没有安稳踏实的感觉,还望大师指教。”曾名利没再客套,直接说出了心中的困惑。
大岳看了看他,答道:“人生就如浮萍、而不同树木,树木年岁越久、根蒂越为牢固,而人生的际遇则是随不同时期的命运而转折,时而顺流、时而逆流,人生又怎能求得如树木般的安稳踏实呢?做到随遇而安,已是很好了。”
这时小和尚已经把茶端了上来,大岳拿起杯子,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叶,可能觉得太烫,又把杯子放下,接着说道:“世事本无常,人要寻求安稳和踏实,不在身处的环境,而在心境之上。心境平实,不为物欲所诱,人自然就会觉得踏实了。”
王庆笑了,“呵呵,我们这些俗人,又怎么能做到不为物欲所诱啊?”
大岳回答:“物欲之心,人皆有之,就连我们出家人也免不了吃喝拉撒之事。我所谓的不为物欲所诱,只是尽量把自己的物欲要求降低而已,不妄生嫉妒心和攀比心,就算是不错了。”
曾名利又问:“如果人人都将对物欲的追求降低,那这社会生产又如何发展,社会进步的动力又在哪呢?”
“呵呵,社会发展了又怎么样,不发展又怎么样?人生的百年繁华、人类的千年文明,在浩渺苍宇之间仅仅只是流星闪过而已,我们自认为的发展,也只不过是在欲望驱使下的冒动。你们没看见现在环境的污染、资源的浪费、核辐射、臭氧层破坏,不都是所谓的发展和物欲横流的结果吗?”
大岳的一番话,不禁令众人感到惊奇,王庆笑着反问道:“那至少发展使我们的生活进步了呀?有电视有电灯有汽车。”
大岳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你们不是要找寻内心的安稳和踏实吗?那你又怎么知道古人没有这些现代用品,他的内心就不安稳踏实呢?心境的修为是物质的满足所替代不了的,因此现在很多人虽然有钱,物质很丰富,却依旧无法获取内心的快乐啊!”
曾名利又问了一句:“如果人人都那么消极,这个社会哪会有生机啊?”
“哈哈,这世间有消极的人,就会有积极的人,有我这样出家的人,就会有你们这些入世的人。我们又何用担心这个问题啊?”大岳笑着回答。
四眼斌换到另一个话题:“我们在南岳山上小住了两日,了解到当年日军在这里的胡作非为,但他们很多人却没有遭到报应,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大岳收起笑脸,轻叹道:“唉!其实世间很多事情是没道理可讲的。如果真是善恶有报,哪会有那么多作奸犯科者逍遥法外,又哪会有那么多老实本分的人惨遭横祸呢?”
曾名利问道:“那些日军还毁坏佛像,他们怎么没遭到佛祖的报应呢,照这么说,岂不是佛法无用吗?”
“佛非万能。佛真是万能的话,以佛的慈悲情怀,又哪会让世间有那么多苦难和无奈啊?”大岳淡淡地回答道,眼神中露出一丝无奈与悲悯之情。
王庆冒失地问了一句:“佛法既然不是万能,那您怎么还修佛法啊?”
大岳浅浅一笑,对他的这句不恭言语倒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那施主您告诉我,修什么法才是万能的啊?”王庆顿时无语。
曾名利不禁佩服起大岳的睿智来,接着又问道:“我们这几天在探讨,觉得中国人挨欺负主要是文化落后的缘由,想搞一个文化公司,您有什么看法?”
大岳似乎有些惊奇,他点了点头,“三位施主有此志向,实在让人敬仰,贫僧以为,这应该是桩好事啊!”
“可有个问题困扰着我们,我看到在南岳参拜菩萨的人很多,可去忠烈祠参拜的人却少得可怜。您觉得这是好事吗?”
大岳沉默了片刻,缓缓答道:“世俗之人求神拜佛,多是为自己谋求荣华富贵,其实,他们根本不懂得佛法的真谛。佛陀当年贵为一国的王子,他甘愿舍弃优裕安逸的世俗生活,苦心修行、最终悟道成佛。如果佛教只是为了世人满足物欲之心,那佛陀创建佛教有何意义?岂不与他的初衷相违背了吗?”
“那这么说,拜佛的人都是在做无用之功了?”曾名利忍不住问到。
“此言差矣啊!佛未必能给人带来物质的财富,但绝对能给人带来人生智慧和精神上的财富,只看你是什么样的心态来参拜了。其实,我们出家人需要修行,其实你们俗世中人更加需要修行。以修行来节制物欲心的膨胀,以修行来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充实,这才是佛教给予世人的最大意义。只是这个道理,芸芸众生中,真正能领悟的人少之又少啊!”
或许是这哥几个的阅历太浅,对于这番言语,似乎听懂了一些,但有些禅机依旧是似懂非懂。众人一边品茶、一边聊着,不觉天色已晚。
大岳问众人可要在寺庙内用斋饭,老板说怕太黑了夜路难行,建议回去再吃。曾名利说要上炷香,随一些香油钱,大岳便叫小和尚带他们到大殿去。众人起身,与大师道别。
老板在出发前就通知店里做好饭菜,回到客栈,已经是七点来钟。众人走了一下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回来一看饭菜已做好,也顾不得喝酒,上桌便是一阵狼吞虎咽。
吃完晚饭,三人又坐到阳台上,继续探讨着文化公司运作的问题。他们经过一番探讨,觉得其实只要有个好的创意、再把架子搭起来,钱到时候可以去拉赞助,不一定刚开始就要一大堆钱在那放着。
曾名利提议道:“咱们原本只是出来散散心,现在却想着要搞文化公司,这缘由都是因日本而起,咱们的创意也应该围绕这个主题。”
“那好办啊!咱们拍些抗战英雄的题材,整点有血性的东西。”王庆说。
曾名利叹道:“唉,要说血性,日本人比中国人强啊,宁可战死也不投降。”
四眼斌插上了一句:“我觉得题材必须要体现一个反思精神在里面,从日本民族的一些特质,来反思中国人自身的缺点,这样的片子才有意义。”
“抗战,血性,反思?”思索片刻,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曾名利兴奋地拍了一把大腿,“咱们看这样行不行?”
王庆见他那神情,知道他琢磨出什么好点子来了,忙问:“想到啥了?”
曾名利站起身说道:“以往咱们的抗战片子都是反映日本侵略者的凶残,而日军战斗力为什么强却从来没有过体现。咱们可不可以设计这样的一个剧情:有几原本贪生怕死的兵痞,随自己的汉奸上司投降做了日伪军,在充当日本侵略者的走卒和帮凶的过程中,看到日军对自己同胞的血腥屠杀,从而深刻反省自己的懦弱和麻木,最终加入到反日抗战的行列,为八路军提供情报、在敌人内部搞破坏,都成为了抗日英雄。”
四眼斌点头道:“不错,这创意新颖。最关键要体现出这几个伪军思想轨迹转换的过程,怎么从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变成勇敢的战士、坚定的爱国者,这必定是全剧的亮点!”
王庆笑了起来:“呵呵,好啊,剧情还可以设计出这几个兵痞都带着两杆枪,一杆是真枪,一杆是烟枪。”
曾名利很赞成王庆的提议:“是啊,咱们旧中国带两杆枪打仗的军队确实存在,要不战斗力怎么那么差。咱们把这兵痞的人数设计为七个,正好和我们这七兄弟相符合嘛。”
四眼斌也笑了起来:“呵呵,可以考虑。咱们这片子要是能弄出来,就叫做《七兄弟》得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啊,就以咱们七兄弟各自的性格特征为原型,创造出剧中的七个主角。或者说,让咱们七个人进入到时光机器里,原原本本回到那硝烟弥漫的岁月。咱们中间有好色的、有贪财的、还有好抽两口的,但经过战火的洗礼,最终都改掉了坏毛病,成为了英雄。”王庆的思维也一下子变得异常活跃起来。
这哥三个继续构思着,一直聊到了深夜。谁都没想到,在山上待了几天,居然会憋出这么一个创意来。
第二天大家睡了个自然醒,起床之后,曾名利提出今天下山、返回深圳,开始他们的文化创业之路。这一次的上路,曾名利和四眼斌的感觉明显不同于以往,以前脑子里思考的都是如何赚钱,而现在,却似乎有种神圣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在推动着自己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