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路上看到洪水冲过的痕迹,此时适逢春汛时期,从羊群都城出来的洪水汇入沿途的河流,河水演变成洪峰向下游倾泻,奔腾咆哮着好像那头黑色怪物活着一般。我们乘坐高轨列车一路南下,跨过浩浩荡荡的江河湖泊,接着换乘汽车向东南方向进入峰峦叠嶂的崇山峻岭之间。山上云雾缭绕,盛开着鲜花,一条大河波涛汹涌,在山间曲折穿行,隆隆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令人畏惧。当我们抵达酒厂附近那片保护区大湖岸边的时候,眼前的景象把我们惊呆了。
当时为了画出大湖保护区,曾经移山填河,改变了原来河流的水道。但那改变仅仅在地壳外表层的岩层面上,我忽略了地质结构复杂的问题。当表面的重心发生改变之后,重力迫使地下岩层的重心跟着发生变化,这一变化又导致更深一层的重心挪移,如此一层影响一层直达地心深处。当然它们的变化比较缓慢,我们离开保护区的时候地面是平稳的,可没过多久,大湖与原来河道的交接处,也就是在酒厂老板按照我的吩咐在那里准备加固粗陋的河坝并安装过滤净化装置的时候,突然断裂崩塌,酒厂老板当场被洪流卷走,不见踪影。
河流从原来的水道冲进大湖,被我挪移隆起的小山由于缩窄水道加剧了水流速度,而大湖的下游有个连接酒厂的二次过滤大坝,河水快速注入进来之后受到阻碍,湖面越涨越高,最后终于冲破大坝冲垮了酒厂。酒厂所有的一切付诸洪水,所谓的大湖保护区变成被洪水淹没的灾区,洪水和酒厂的酒糟以及散碎的酒水混合在一起,方圆几里都散发出酸酸浓浓的味道,那个百年酒曲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这是我根据眼前所见的洪水以及它冲刷的痕迹,并结合从长草学院学到的梦境案例分析方法得到的情景还原。如果不是亲临现场看到现场的结果,即使入梦也无法还原。这个方法还原得到的情景虽然与实际情况不完全一致,但大致相符,是可信的。这是一场巨大灾难,可这么多天我们从未听到一丁点有关消息,羊群电视台从未报道过此事,这么大的灾难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令我百思不解。
我将还原的情景和结论告诉给斑点羊他们,斑点羊和黑母羊也凝神入梦对这里做了还原。他俩在长草学院也学会了这种方法,我们三个互相验证,就更加确信了。黑母羊惊恐万状,仿佛眼前的洪水马上也会吞噬我们。我望着奔腾咆哮的洪水,又向远处清冷破败的酒厂原址眺望,那里已然一片汪洋,只露出几座蒸馏大罐的圆顶,根本见不到一丝生机。
斑点羊唏嘘不已,长叹可惜。黑母羊和小羊护士再也不用担心我们那些酒后缠绵的资料能曝光出来,那些资料一定被洪水卷走吞没,估计早就泡烂了。当然,我们为酒厂代言所拍的广告片也随之泡汤,这一切都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的心里忽然感到内疚,这个结果与我有直接关系。如果不搞大湖保护区,不移山填河改变原来河道,这里的地质结构就不会发生变化,造成如此惨痛破坏。我以为可以改变的,可以创造出的,恰恰就是毁灭的。我的眼前浮现出酒厂老板看到我劈出闪电移山填河之后流露的诚惶诚恐与崇敬的眼神,那时我的心里甚至有一点骄傲。我自以为聪明,以为那样能帮助酒厂,促进这个地区经济和环境的发展,可结果却是这样。是我的自以为是毁灭了酒厂,造成灾难,毁灭了这里的一切。
我看到了那头巨大的酒曲,他在洪水中疯狂地挣扎,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伸展收缩着,不断撞击水中隆起的小山。他无头无脑,无眼无珠,可是我感觉到他浑身长满眼睛,充满愤怒地望着我。我看到他最后精疲力竭,奄奄一息地沉入洪流深处,化作一股飞溅到小山丘上。
白色乳液随那洪水的浪涛蹿起,我的心猛然一震,顿时跌倒在岸边。
小羊护士和斑点羊急忙扶起我,我靠在小羊护士的怀里,她在我的胸口轻轻揉了一阵,我才缓缓张开眼睛。我惭愧地望着她,心里有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我感觉不仅对不起酒厂,也对不起小羊护士,对不起斑点羊和黑母羊。小羊护士和黑母羊的心中一直期盼着酒厂代言广告的播出,我想那是她们的梦想,可现在破灭了。
我还打算画出个像大湖保护区一样环境优美的圈子送给小羊护士,计划以后和她一起住在那里直到终老。可眼前的景象令我对自己的思维失去信心,我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小羊护士和斑点羊疼爱地看着我,黑母羊和白羊小夫人也流露出关切。他们也许明白我跌倒的原因,也许不明白,不过我知道他们不会责备我,不会认为这是我的过错。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悲哀。斑点羊将我驮在他的背上,小羊护士和黑母羊在两边扶住我,白羊小夫人紧跟在后面,我们急急忙忙准备离开岸边。
忽然哗啦一声,岸边的土层被洪水冲垮一大块,我们随即卷入洪水之中。
我下意识地顺手拉住身旁的小羊护士和黑母羊,她俩也紧紧拽住我,斑点羊驮着我来不及松开,我们就一起掉入洪水中。我们谁都顾不上后面的白羊小夫人,但在跌落水中的瞬间,我朝她一瞥,看见白羊小夫人腾空跃起,就像一匹脱缰的骏马,脚尖踩踏了一下松软的石土,凌空跳跃到河岸仍然坚实的地方落下,冲我们咩咩狂叫。我颇感欣慰地微笑着向水中坠落,斑点羊驮着我不放,小羊护士和黑母羊也拉住我不放,洪水巨大的力量推动我们顺河漂流,我们四个紧紧拉住互相都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