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唐捐告诉我,昨天夜里在报廊里看到达华医院免费诊治鼻炎的广告。我知道,他指望人家在开药之前给他的鼻子免费拍个X光。我们换了三趟车来到达华医院,没想到看病只花了十分钟,他想占便宜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
再换三趟车回来。在人民广场我们下了车,准备逛逛来福士、一百还有置地广场。我说:“请你吃味千拉面。”唐捐说:“你哪吃得起呀!”我提议吃肯德基,唐捐摇头,说肯德基也很贵。巨大的人流在耳边川流不息,我说:“和你逛街好累呀!”“没钱当然很累啦。”唐捐冷冷地说。
我们朝着一百走去,唐捐不停地咒骂,说在这最繁华的地带,居然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最便宜的吃饭地方反而叫肯德基麦当劳给占据了。我们在小巷深处找到了一家便利店,解决了午饭问题。便利店门口围着一堆撕咬羊肉串的外地人,像一堆软塌塌的玩偶。
南京路上都是外地人,上海公交车司机们都知道,上海人早就不逛南京路了。在一百二楼,每双靴子都在一千块以上,唐捐的生活基础又一次发生了根本动摇。他说这些卖高级化妆品的小姐们,自尊心早就崩溃,每一个都得傍大款。我们在女服部那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听出唐捐意思是在指责我居然想到这种地方买衣服,为什么不找找那些几十块一件衣服和假名牌的地方呢?我觉得自己有苦说不出,便宜小店我没少去,七十块一条牛仔裤,穿了一个月后,金属纽扣拦腰断为两截,掉在地上。四十块一双的白色高跟凉拖鞋,样式很不错,一个月后脱胶。丢了一次工作,难道跟我大部分衣服都是几十块没关系吗?
我扭头就走,一直步行到外滩。在外滩的银行里我取了钱,坐车回家了。躺在床上看了半个小时书,第四次读完了索尔·贝娄的《拉维尔斯坦》,明白今后一段时间,应集中阅读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帕斯卡尔这些永不衰竭的源泉。
索尔·贝娄84岁出版这本书,写得直接、有力,老头一点都不怕生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停就停,任何铺垫或者开场白都不要。大段议论后突然开始大段对话,时间、地点、人物,来去自由,那是写了一辈子才能达到的境界。
他描写的拉维尔斯坦是非常著名的学者和教授,弟子遍布五角大楼、白宫,他们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透露国家军事政治最新动向。花一万美元买一块满是洞眼与线头的地毯,住在巴黎最昂贵的酒店,吃最贵的大餐,买四千五百美元的朗万高级时装,为情人订购宝马。
唐捐对拉维尔斯坦不以为然。“这个混世魔王是在犯罪”,“美国的日子过得太好了,他们不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国家的人过着什么生活。这样的美国学者和教授比比皆是,苏珊·桑塔格和他是同一种人,只不过前者表面上是斗士,后者把自己定位为颓废派。都是美国腐朽文科体制内成功的学术明星。”
唐捐提到一个刚刚去世的三轮车工人,一辈子省吃俭用,搭了一个铁皮棚子住在里面,省下三十五万元,全部花在资助儿童上学上。到火葬场那天,万人空巷。
他提到另一个前不久去世的深圳歌手,参加一次歌唱比赛时交不出几百元报名费,一个女孩说,我觉得你唱得挺好的,这几百元我帮你交吧。小有成功后,他资助了很多失学儿童,被查出肝癌晚期时,身上仅有一千多块钱。死前深圳帮他解决了户口问题,让他享受到一点市民待遇。
“写史时这些人都应该入传的。”唐捐屡次说过建立个人基金会的梦想,“我总想着以后建立一个个人基金会,亲自监督,资助乡村教师和失学儿童。我教书那几年,教师工资几百亿地拖欠着,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