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来一瓶蓝墨水,放在教室窗台上给他们使用。我每天给他们讲解代数和平面几何。我送一个发高烧的室友去医院,一米五几的我踏着脚踏车,一米七的她坐在后面像只小笨熊。上大学时我被人视为特困生,偷偷给一个复读的初中暗恋对象寄钱。我担心一次寄丢失,于是分五次寄,每个信封里放十元钱。我只寄得出五十块钱。
我渴望被别人喜欢,被长辈夸奖。事与愿违,我的身体暴露出了丑陋本性,使我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好人”形象毁于一旦。难怪我和唐捐的偷情大白于天下后,众同学声讨了我,把我叫做“淫妇”。前奸夫H给我写了一封类似表明立场的信,经过仔细考虑后,犹犹豫豫地说,“相信”我是个“善良”的人。
系小教室,约七八个平方米,也是研究生教室。暑假开始后,唐捐在里面放了一条沾满脑油的薄被子,几十本书还有一台老电脑,在里面撰写博士论文。在门缝里看到我的条后,唐捐给我打电话,请我下了他平时从来不下的小馆子,然后我们一起来到他的办公室里。他放音乐给我听,是一个名字从来没听说过的女歌手,张蔷。我还没有长大时,这个出生于北京的年轻女子红极全球,野性、性感、天真,从来没听过那么好的声音。现在我和唐捐翻脸了,我还经常在电脑里找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听:
我踩着一部单车奔驰在那草原上
路旁花儿也在飞翔 心情多么开朗
我又来到大海边看那海浪和蓝天
感受这种夏的滋味
整颗心都要往上飞
清凉的海风吹呀吹 椰树随风吹飞呀飞 我爱夏的滋味 我爱夏的滋味
凉啊凉啊凉,那么凉,阵阵凉风吹得喔喔喔喔喔喔
唐捐坐在电脑前面敲敲打打,我坐在对面看书听音乐。我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我坐下,我拉下他的拉链,一根粗壮的宝宝露了出来。哈,被我逮住了,唐捐也属于夏天不穿内裤的男生。我抓起他的大宝宝摸了几下,以示友好,呆住了的唐捐把我像洋娃娃一样放到桌上??
第二天我们给自己放假,到学校后面的山里去玩。唐捐那张又苦又老的脸年轻了好几岁,附在我耳朵边温柔地说:“长大了不要离开爸爸,好吗?”这是他向我表示过的次数不多的温柔之一。
我们回到那间小教室,他写博士论文、翻译,我看书,帮他翻译。他敲敲打打,我到食堂吃饭,吃完把盆一洗,再给他打好饭。我骑着自行车,费力地登上大斜坡,锁好车,跑上四楼,推开门,他谢谢我,吃饭。吃完,他洗碗,我在小教室等他回来。他擦擦手,拉我过来,把我放在桌上,开始做爱。
中午我在食堂里吃得很好,回到小教室再饱餐一顿。有时晚上一起躺在桌子上,我一边被摇晃着一边担心,如果有人经过,他将听见里面板凳和桌子在打架??裹着他的脏被子,他搂着我,我们看着窗外,那里一片浅黑,不远处是灰头土脑的教学楼,再远处是灯火。从来没有蓝蓝的夜空为我们洗净眼睛,没有月亮为我们摇曳,也没有星星为我们悬挂。我和唐捐的故事,从开始就是贫贱的。回想我们的一次次,每次不在飘着汗味、油漆味、桌椅臭味的教室,就是在我暂时寄居的学生寝室,或者在T大贫民窟一样的教师地洞里。
现在我一边敲击着这些故事,一边打开电脑里的评书。小时候听评书长大的唐捐下载了很多评书,分开时我连电脑带评书全拎到了现在的住处。袁阔成,一个中原男人的声音响起,是《杨家将》。他念了四句诗作开场白,最后一句“人间正道是沧桑”。我突然一下子被打倒了,胸口滚动着一些立方体的情绪,我又好像回到了学校,一个人走到湖边。阴天,湖边没人,除了一个瑟缩在桥上的乞丐。湖水从很远的地方滚动到眼前,吹乱了头发。湖水滚动着折成固体的形状。如果用句子说这样的天气和湖,惟有“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和唐捐拉着手走在校园里,唐捐为我唱了一首歌,他反复唱着:“星星,是穷人的钻石”。唐捐很大声、很自豪,我很少见到他这样志气昂扬。他向着远处的女生宿舍,大声地唱,好像虚荣的男生抱着半生不熟的吉它。
该去续签证了。我瞒着他跑到可以代办签证的中信实业银行,把护照交给银行,按规定五天后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