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我开始听他的歌。他的每首歌都唱得街知巷闻,真的好听。有一次听完了《李香兰》,我甩开笔说:“真的,怎么有这样好的嗓子?”听他的歌,不用担心音准、音色的问题,有些人生来就会唱歌,跟受的专业训练一点关系都没有。还会勾起怀念,尽管怀念本身,也有伤感的意味。?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一扭开收音机都是他的声音,各种曲风都能驾驭。我曾想,这是一个有强烈唱歌欲望的男人。看电视上的颁奖礼,那时侯盛行各色鲜艳的西装,配松身西裤,他拿着麦克风,闭上眼睛,沉醉地唱,动情得不得了。有些男人表情投入可以使人觉得情深款款,如沐春风,我却觉得他已经接近过火。记者拍下他歌唱的瞬间,闭着眼往后仰,大幅度地甩动头,似乎有难以名状的痛苦。
还有一阵子兴起载歌载舞,他在《饿狼传说》中展示舞功,合着这种狂热的节奏,穿了一条裙子在那里起舞,头上拿定型胶弄成一簇簇,染成灰白色。当然之前黎明就扮演斗牛士跳过。大家都跳得叮叮当当、稀里哗啦,身上的衣服似盔甲般重,手势的起落,身体的扭转,紧凑得一首歌好像在打仗。也许这样的舞曲,适合身材中等的男人,伶俐的四肢,舞动得轻俏活泼,随节奏斜飞一个眼风都带上几分妩媚,论舞蹈功底,他们谁也跳不过舞者出身的郭富城。
他还是坐在板凳上唱《旧情绵绵》好,伴奏都可免。?
《旧情绵绵》的前奏是段小提琴,一拉起来,就有种岁月江河直下的感觉。他的声音,明明灭灭,温暖而沧桑。他一点不像周治平那样的歌手,清淡平和,他总是在伤情处渲染,再渲染,弄得你听歌跟感怀身世一样,几乎要掉泪。若说是煽情,似乎又不是,但是午夜电台所放给旧女友的,全是张学友的情歌,似乎悉数诉说旧情,别来惆怅销魂误。仔细数数,《蓝雨》、《情已逝》、《吻别》、《明日世界终结时》,仔细一听《情已逝》,还挺贴近戏剧的必备元素,女主角被血癌带走,他只在旧地默默怀念;《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则完全涵盖女歌迷的一生,从17岁到40多岁。如果这是另一种成长札记,我也不否认如歌所言:“在掌声里唱到自己流泪,岁月在听我们唱无怨无悔。”
其实他的歌曲,不少是翻唱自日本歌手,如玉置浩二、古村新司、桑田佳祐的作品。能超过原唱,自成风格的歌手不多。不过在颁奖礼上,他有歌入选金曲十大,却无缘“最受欢迎男歌手”,也许因他的歌太过伤感。也许歌手的责任应该是唱好歌,可取悦大众,似乎也是明星的职责。
我一直认为他是好歌手,而非明星。
可是现在想想,应该没有什么所谓,他说自己喜欢唱歌,既然喜欢,就好了。很多年以后,我终于可以释然地看娱乐业“竞争”的问题,歌手们永远要分出胜负的,永远要存在着场面上的剑拔弩张,谁都不能提前退出,谁都不能显出颓唐,就连抱怨都要小心翼翼。?
《艺术人生》对他的采访不算太成功,他的歌迷把自己录的现场采访全部录下来,比剪辑之后更好。朱军的煽情并没有奏效,冷眼旁观着被访者话当年,总在一个时间点,他们突然被某个问题击中,低下头,声音哽咽,眼泪流了一脸——要看张学友哭的观众可能会失望,他不太喜欢流泪,或者大幅度展示自己的坎坷人生。张学友当然老了,男人四十能不老吗?他甚至懂得轻微自嘲、调侃人生里的起落,他有足够的真实袒露自己的那些尴尬,包括其中酗酒的段落。
我很喜欢听他的现场。在新加坡的一场慈善演出上看过,当时他感冒了,还是坚持唱现场,最后高音劈开了,他只好说:“对不起,今天真的感冒了,唱得不够好。”敬业到令人肃然起敬。?
听他轻唱流年,一些东西自身边走过。每逢重听,会微微触动,一个人起起落落,那些挣扎、失意的痕迹,在歌里化作对一个具体的女子的爱与哀,那样深刻入骨。
“遥遥长路寻背影,暖暖爱去如流星”。
许鞍华比其他导演更了解中年哀乐,让他在《男人四十》里演国文老师,镜头扫过脸,那是一张被岁月摧残的脸,让人唏嘘不已。
如果做夜间电台DJ,我会放《旧情绵绵》,大概会使听众生出踏实的感动。
虽然,我可以用华丽来形容他的声音,但他有时呈现出的温厚,让你心中一暖,眼泪都给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