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晨。
胡闵早上睡到八点起床。按韩清雪的要求，他要陪她一起出去玩。但早上他一起床就觉得头很痛，而且在刷牙的时候，牙龈出血。自从上次感冒后，好长一段时间以来，早上刷牙的时候，牙龈就会出血，整个人感觉浑身无力。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现象。他用手扶着洗手间里的水池，以免站不住摔倒。等感觉可以勉强走路的时候，胡闵从洗手间里慢慢走出来，他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像生了一场大病。
当他走出洗手间的门时，韩清雪看到他那苍白而泛黄的脸时，吓了一跳。
“喂，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韩清雪关切地问他。
胡闵摇了摇头，回答说没事。韩清雪伸出手来去摸他的额头，发觉有些发烧。
“是不是生病了？额头这么烫。去看医生吧！”韩清雪担心地说。
胡闵依然摇头说不用，等下吃点药就好了。胡闵说着就去找药吃。等他找到药后发觉开水瓶里没有开水，当他准备提着热水瓶去打冷水来烧时，但韩清雪从胡闵手中接过了他正要去打冷水来烧的热水瓶。
不一会，水烧开了，韩清雪找杯子倒了一杯水给胡闵，看着他将药服下。胡闵服下药后，依然没有觉得有所好转，他有气无力地对韩清雪说：“看来我不能陪你出去玩了，你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好了，我想躺一下。”他说完就躺在床上。虽然整个人感觉迷迷糊糊的，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有人在给他盖被子，也能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轻轻的关门声。弄出的声音虽然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
之后，房里除了胡闵睡觉时发出的呼吸声外，再也没有其他响声，整个房间静得可怕。但对于一个昏睡的人来说，再静他也不会觉得可怕。即使有人将他抬走，他也未免知道，即使知道，他也可能不想反抗；即使想反抗，恐怕也没有能力去反抗。胡闵心里唯一能想的就是好好睡一觉，他觉得很累。
胡闵醒来时，房里没有开灯，外面也已漆黑一片。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睡了多久。他记得自己睡时韩清雪还在，也依稀记得是她为自己盖好被子的。但当他醒来时却没有看到她。
外面静，宿舍里更静，静得可怕。他打开照明灯，看到门依然是关着的，似乎没有人进出过。胡闵没想到，在大年初一这样喜庆的日子，自己居然会生病。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异乡过两个这样冷清寂寞的大年初一。
在这冷冷清清的夜晚里，胡闵又想到了家，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家里所有的人，从小就喜欢吃水饺的胡闵，想到家人现在可能正坐在炉火边吃水饺。也许他们吃完水饺后去看电视，也许父母可能并不感到开心，因为家里少了一个人。他们此时也可能在想他，但没人打电话给他。
当然，他也想到了一直没有联系与音讯的韩洁。
正当他沉浸入思乡之情的同时，他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在门被完全推开的同时，他也看清了是韩清雪。她手上提着两只白色的方便盒。韩清雪见灯亮了，她看到坐在床边的胡闵，微笑着对他说：“你醒了？好点没有？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整整一天啊！我担心死了，以为你还要睡呢！”她的语气中充满着关怀与担心。
胡闵带着歉意地对她说：“让你担心了，我现在没事了。”
韩清雪说：“没事就好。我刚才去买水饺了，热的，快来吃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现在肯定很饿了。”
胡闵接过韩清雪递给他装有水饺的盒子，轻声对她说：“谢谢！”
韩清雪没回答。她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胡闵看着韩清雪说：“你今天一直都没有出去？”
韩清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借吃水饺来掩饰自己的窘态：“不是啊，我，我是刚回来的。”她不敢看胡闵，低着头继续吃她的水饺。
“你不用狡辩了，我知道你没有出去。”胡闵说。
“你都病成那样了，我能出去吗？万一有什么事，谁管啊？”她突然抬起头冲胡闵叫。
胡闵不知道该说什么，显然一句谢谢不能回报她对自己的关怀，但除了谢谢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胡闵再次向她说了一句“谢谢”。
“喂，你有完没完啊？你不用老是谢我，告诉你，我之所以照顾你，是有目的的，我还没听完你那没讲完的故事呢。再说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到时没人管你又得麻烦我。我可不想惹那麻烦。佛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到你这样，我不能见死不救吧？”韩清雪嘟嘟嘴说。
“怎么说话的？我有那么严重吗？大年初一就咒我死。”胡闵瞪了她一眼，停了一会后，他又微笑着对她说：“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照顾别人？”
“哪有啊，以前都是别人照顾我，我可从未照顾过别人，你是第一个。”
“那像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很幸运？”胡闵笑着说。
“是啊！你满意了吧？！”韩清雪冇了胡闵一眼。
“当然满意啊，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姐和我妈之外，你是第一个照顾我的异性。”胡闵笑着说。
“你多幸福啊，有姐又有哥，家里又数你最小。”韩清雪显出羡慕的眼光。
“也许在别人看来我真的很幸福，但幸不幸福，只有我自己知道。”胡闵眼中露出忧伤的眼神，让人看了有些难受。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以前的生活过得苦，过得并不幸福了？你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韩清雪有些不相信地问。
胡闵没有看她的眼神。“虽然我家里孩子多，但比起有些人家，也不算太苦，再因我在家里最小，所以也没受多少苦。没吃过苦并不代表幸福。如果幸福需要用受苦来获得，我情愿去换。”
“那你为什么会感到不幸福？”
胡闵依然没有看她，他将眼光向着寂黑的门外，但却什么也看不到。黑夜遮住了他的视线。
“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哥和一个叫吴礼的女孩结婚了。他结婚的时候才二十岁，我嫂和我哥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我们家里包括我哥，谁也不了解我嫂。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才慢慢对她有所了解。我哥结婚的时候，他自己没钱，结婚的一切费用都由我年迈的父母为他准备的，而那些钱都是我爸妈向亲戚朋友借的。我哥结婚后没有出去工作，第二年侄子出世后，吃的奶粉之类的营养品都是由我妈和我爸在外辛苦赚来的那可怜的几张钞票供着。我妈不光要去外面上班，回来后还要做农活。我爸是残疾人，家里一切重活都由我妈一个人做。而我嫂和我哥他们每天只呆在家里带小孩，偶尔会去帮我妈做点事。也许我哥是从小被我爸妈宠坏了，虽然他懒惰，我妈还是没有任何怨言，我妈总说我哥还小，什么事都不会做，她自己还年轻，还能挺过来，她说不用我哥帮她也能忙过来。其实我知道我妈是硬撑着，她常年腰酸背痛，那都是在吃‘大锅饭’时落下的病根，当时我还小，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我还是能感受到我妈的苦与累。即使我妈这样累死累活地做完家里又做外面，但我那进门才一年的大嫂经常找各种借口与我妈吵，甚至发展到动手打我妈，虽然我哥也管过她，甚至也动手打过她，但似乎是于事无补，她好像是‘打不死的程咬金’。我哥打过她之后，没隔多久依然与我妈吵，并且还动手打我妈，我看到这些的时候很气愤，很想动手去与她拼命，但毕竟我力气小，个头又小，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我妈忍受不了，在小侄子满一岁那年，提出与他们分家。按农村分家的方式，子女分家后，他结婚时所欠的债务都由他个人承担。但我哥他不愿意，他说，要分家可以，但不承担债务，不然就不分。在万般无奈之下，我妈答应了他们的无理条件。我妈这样做也是为我好，分家之后，我们就可以与他们分开，她自己也不用受那么多气了。
原本以为分家后，家庭矛盾会有所缓解，但谁也没想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吵得更加激烈。我嫂常以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我妈吵，有时因为我妈没有带小侄子，于是又是一场风雨交加般的乱骂乱叫。我爸常年都不呆在家里，除了从我妈口中知道一些关于家里的情况外，其他的事他一无所知，当然我妈也只不过将她与我嫂之间的吵闹轻描淡写地简述一下。如果我爸知道那些事，定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我嫂，也许他说不定会去与她拼命。我妈就是因为知道我爸的脾气，才不敢将家里所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他，以免发生不可收拾的结局。
世上凡事都得有个理字，我妈当然不可能让她乱骂，我妈没有与她吵，而是心平气和地与她讲道理。谁知我嫂她根本就不听什么道理，也不讲什么道理，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世上什么是道理。道理在她面前变得毫无用处。吴礼也读过书，但她完全就像一个不懂法律的法盲，也更像是一个完全没有读过书的文盲，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才能称作是道理。她看到我妈居然敢回嘴，当然不会就此轻易放过我妈。就这样，她们又吵起来了。那些日子，家里几乎是隔天吵一次，弄得隔壁左右家喻户晓。
我上初中后，除了晚上很晚回来和节假日在家外，其他时间都不呆在家里，所以她们的争吵我也很少看到，但我还是知道我嫂她经常找某些借口与我妈吵，虽然我妈从未对我说过，但总会有人对我说。等我上初三后，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每次都只在家里呆一个晚上，然后第二天就赶回学校里去。这样我就更少能知道家里的事了，虽然耳根清静了许多，但有时候还是会想到家里，想到我嫂打骂我妈时的情形。所以我上课的时候经常不专心，也经常被老师骂。”
胡闵很平静地讲述了过去的一些事，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地讲述一件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痛苦的往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些尘封很久的家庭往事讲给面前这个女孩听。就因为她照顾他？仿佛不是。
韩清雪静静地听着，她在中间没有说一句话。这时她开口说话了。
“你是不是很恨你嫂？你之所以放弃教师的职业而跑出来打工，也是为了逃避她，为了就是不想见到她？”
“说心里话，我真的很讨厌她。不光讨厌她一个人，我还讨厌其他一些女人。”胡闵恨恨地说。
恐怕他永远也无法从仇恨中逃脱出来，也许那些陈旧的往事依然无法令他彻底忘怀，如果要真正彻底地忘记过去，得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一个被仇恨淹没着的人是很可怕的，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理智。
“就因为你嫂是女人，就因为她给你和你家里带了不快，你就恨其他女人？你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过于极端了一点？”韩清雪柔声问他。“难道你也讨厌我？”
“不是，我讨厌其他女人是因为有其他的一些事，并不完全因为我嫂。但我没有讨厌你。”胡闵很肯定地回答。“如果我讨厌你，就不会将自己的事讲给你听了。你是一个好女孩，你与其他的女人不同。从你身上我发现，其实世上并不是所有女人都那么无情，从你身上，我发现了女性独特的美”。
胡闵怕韩清雪误会他说这话的意思，所以又补充一句：“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不良想法”。
“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没有恶意啊！我也没说过你有恶意，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同住一间房了。”韩清雪羞怯着说，她没问胡闵所说的“其他的一些事”到底是什么事。胡闵也没有发现她脸上泛起的红晕。
他看了看钟，已是晚上九点多了。
“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也累了，该回去休息了。”胡闵说。
“我还是睡这里吧！”韩清雪笑着说。
“你不怕我啊？”胡闵坏坏地笑着问她。
“怕你干嘛？你又不是老虎，还怕你吃了我不成。”
“你不知道吗？男人比老虎更可怕。”胡闵笑着说。
“即使你是老虎我也不怕，我是武松，专打老虎。”韩清雪说。
“好了，早点休息吧！”
“你睡了一天还睡得着？”
“我睡不着你睡得着啊！难道你不累啊？”
“累啊，但我不想睡，我还要听你讲。”韩清雪看着胡闵说。
“还讲？我嘴都讲干了，也讲累了，现在不想讲了，明天再讲吧！”
“不讲这个也行，那讲讲你的爱情史吧！”她笑嘻嘻地说。
“我的爱情史？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谈过恋爱吗？”
“对了，跟你一起长大的那个韩洁怎么样了？她现在哪里啊？”
“你怎么独记得她这么清楚啊？”
“不是啊，你讲的我都记得。”
“她……，明天再跟你说吧，这个故事还没完呢。”胡闵说。
晚上，胡闵依然没有关灯。他看到韩清雪合衣躺在昨天晚上她睡的那张床上，看着她闭上眼睛，但他自己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也许是白天睡得太久，也许是再次回想起以前的往事，扰乱了他那似乎已平静其实并未平静的心灵。
在胡闵想着心事的同时，他并不知道其实韩清雪并没有睡着，当他转过身将背对着她时，她慢慢睁开眼睛注视着胡闵的背面。她在猜测胡闵在想些什么，她也在想着胡闵为什么对其他女人产生一种厌恶的心理。胡闵的过去已深深将她吸引住，她真的想知道他过去的一切，还有那个韩洁的过去与现在。她甚至还想令胡闵从封闭式的生活中脱离出来，她希望他做一个活泼开郎的男孩。
怀着这样一颗心情，她渐渐进入了梦乡。她梦见自己与胡闵快乐地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奔跑，她看到胡闵很开心地笑着，孩子般的笑容令他看起来更加帅气，她看到他那么开心地笑，自己也感到无比的愉快，她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终于令胡闵从封闭式的生活中脱离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