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说完,青樱突然猛地干呕了一声,屋中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吐了出来。
连水榕都惊到了,愣了一刻后才放下汤来扶她坐下,落梅机灵已经将银针拿了来。水榕脸色都白了,忙忙地接过道:“是奴婢疏忽了,娘娘的饮食要验一下的。”说着回头吩咐道:“刚才送饭来的人别叫走了,快去!”
两个小太监见她面色惊疑,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拔脚就跑,落梅在后面追着喊道:“莫要唐突了,只说留在前厅喝茶,今日的汤极好,待会贵妃娘娘要赏的。”
满室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水榕手中的银质长针,如果变黑,那就不是小事,有人下毒!
然而,长针并未变色。
青樱对水榕道:“不必验了,是我莫名地闻到鱼腥之味便觉得心中烦闷得难受,你们不觉得腥得很么?”
水榕和落梅皆摇头道:“没有。鱼汤香味醇厚,跟从前在宫中时一样啊。”
谷雨正端了几样小菜进来,青樱一见立刻食指大动,忙忙地叫她过来,一看有醋溜莼菜,当下也不就着饭竟吃了大半碟,这才一个劲嚷着道:“今日是醋放少了吗?吃起来也不像以前觉得那么酸啊。”屋中众人无不瞠目结舌的。
水榕到底是在宫中多年,见状心中便有了推敲,试探着道:“奴婢瞧这情形,还是请个太医上来看下吧。”
苏子雍的夫人生产,这几日皆不在太医院当值,另派了一位凌太医过来。
好在琅琇山不远,隔了半日就到了,凌太医一面领了赐的茶一面奉承道:“微臣觉得娘娘倒是比在宫中圆润了一些,可见这峰上近灵净之处,到底是养人的啊。”
青樱此刻吐过精神也还好,笑道:“睡得是好一些,这峰上有时候会觉得安静得不像在世间。”
凌太医笑道:“正是。睡眠乃是五脏养生之本,睡好了精气便足了,娘娘博古通今,果真是色色都知道的。”
他在来路上就已经得知青樱今日呕吐之事,一面搭脉一面进言道:“送来苍流寺的食物用度,皇上都令微臣等先行看过才上得来云渺峰,先前苏院判都是亲自看的,这两****不在微臣虽然不敢比苏院判妙手,也是不敢不尽心的,是以定不会是吃食有不妥的。微臣听说人居住在静雅之处久了,连脾胃都会变得素净,喜食素厌荤腥,只怕娘娘是这个缘故?”
此人最是乖巧会说话,不肯说是青樱身体有恙以免忌讳,只等苏子雍回来料理。
晚间风起,正是叫人四肢慵懒的时候,青樱又想吃些爽口的小菜,想着自己走走也好便不叫水榕着人去要,自己朝着小厨房去了。
走了不远,正好遇到两个宫女,都是尚未留头的小丫鬟,皆是带过来粗使的,是以也并不认得青樱,两人低声说着话见她走近了也没有在意。
青樱的耳力听清楚这些是不成问题的。
“你说贵妃娘娘还会回到宫里吗?哎,我真是不想在这里,都是山有什么意思呢?”
呵,还是爱玩的年纪,尚不知这山间岁月的可贵。
“不知道啊……不过我倒是听今天来送菜的小霖子说……现在宫中可不一样了啊,皇上最宠的是穆淑容,你看这才一个多月,咱们出宫的时候她还是正四品的婕妤呢,现在正三品的九嫔了,而且又怀着身孕,以现在的盛宠,将来生下来位列皇妃甚至贵妃都不是没可能的啊。还有洵嫔,就是那个总是冷冷的跟英贵妃有些相像的,听说皇上近日也是宠爱得很,马上就要晋升她为从三品的贵姬呢。宫中那么多美人,即便贵妃娘娘圣眷再隆,皇上却是鼎盛之年,总不能为娘娘守身的吧,一来二去的就被别的娘娘主子笼络了去,哪里还能记得我们娘娘啊。”
青樱脚步一滞,心中有些痛。
“不会吧?一时招幸别的娘娘主子也是有的,但是咱们贵妃娘娘从来都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啊。这鲫鱼刚出来,皇上今日不就派人送了来吗?一般宫里又不吃鲫鱼的,要不是皇上想着,御膳房哪里会去做啊。”说话的小丫鬟语气紧张。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小霖子跟我关系可好着呢,我是他结拜的干姐姐,他可告诉我,那是因为洵嫔也爱吃这个,所以御膳房特意做了,皇上不过是顺道让送上来而已。”
“啊!那可怎么办啊,这么说来,皇上对咱们娘娘也没那么眷顾了,万一不接娘娘回去,我们岂不是也要在这里耗一辈子!”
“你可嘴紧点!我告诉你,水榕姑姑说了,此事不能让娘娘知道,要是谁说漏了嘴,就送去做苦役,一辈子不能出宫的!”
水榕?
原来,大家都知道。
明禹想来也并没有想瞒住吧。
突然间,头昏沉得很,什么都不想吃了。
不想见任何人,好像耳边充斥着嘲笑——她在这里为他殚精竭虑地盘算,深恐他陷入危机当中;而他却是温香软玉在怀,何尝记得她。
也许,他是积宠于她们一身,好让她们也积怨一身,从而来保护自己。
然而,这个猜想在此刻连她自己也不能信。
虽然自己是深知的,他志在天下,断不是她一个人的,也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她总以为,这一辈子,她在他心中总是不同的。
或许仍是不同,他对她们的宠根本不及对她的一半。可是,为何要去相比,世间有些人有些事,不管比赢还是比输,本身就是轻贱自己。
如此,也好。
就让自己能下了决心,远离宫廷,留在这里,看自己所爱的书,吃喜欢的东西,闲了在山中日月中消磨,或许等哪一天明禹他肯彻底地放过她,她还能去凤鸣山去陪伴先生。
这样想来,在山石上坐了一气便又不觉得难过。山间明月如银泄,将心中的纷乱冷凝住。青樱看了看月色,该已经快是亥时了,正待起身回去,忽然目力所及之处,好像有一个影子闪动,直奔峰上而来。
她心中一紧,这么晚了,有谁会上来?况且云渺峰地势险要,看此人的速度当是高手。
然而如果是高手,脚步该不会这般的虚浮。
青樱不动声色地身子一闪,找了一块大的山石伏下来看着——这个时间上山,绝非寻常,颜超羽的人都在山下,他是怎么上来的?颜家军的人可不是吃素的,若非高手便是奸细……
她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怎么都觉得此人的身手路数似曾相识。
越来越近,她更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看得见此人衣饰华贵,头上所配的珠络在月光下闪闪生辉,然而身上的衣物却破损了好几处,连发髻也散乱了。
那人似乎是提了一口气,跃上了峰顶,就立在离青樱所伏的山石不远的地方,闭目似是微微歇一口气,亦低头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血污。
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目中紫色光华毕现。
是他!
青樱一时心中激荡,也顾不得掩藏身形,腾地起身道:“彦!”
拓跋彦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青樱,他有些惊诧地看着她,竟一时没有说话。
青樱并不知他上来是来找自己还是另有所图,只是他如今可不是北朝的闲散亲王,以真龙之身怎么会单身犯险深入大夏的皇家禁地,而且他走得近了这血腥之气更甚,可见是他身上的血。
青樱见他不动,脚下轻点转眼就到了他跟前,声音直颤道:“你怎么来了?山下不是有重兵把守吗?”
拓跋彦没有答她,转身欲走,青樱不知他的意图,连忙拉住他道:“你去哪里?”
他,不至于,连见不肯见她一面了?
她抓得紧,拓跋彦停下脚步,温和地看着她一刻才道:“我只是,想先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受伤而已。
“你到我那里去,你这样怎么处理伤口?”虽然没有问他为何在这里的原因,但是其实不必问。她与他之间,本来就隔着无数无法开口的过去,剪不断理还乱,唯有谁也不提的默契,才能像这一刻安然地走下去。
“不行,别院中跟着的人多,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万一让人看见,岂不是给你徒惹麻烦。”拓跋彦身上的血腥之气更浓,想是刚才上山来要突破颜家军的防线,他孤身一人受伤不少,此刻眉间都疼得直跳,然而他依旧身躯傲然挺立,俊美的眉眼笑着看着她。
“我要带你走。”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身上还未干涸的鲜血无不昭示着他莫名出现在这里的艰难与决心。
即使他不说,她也是知道的。他一介帝王,即便要取天下,也用不着他亲自犯险。所以,她知道他的心思。
“我说过,盼他负你。如今他已负,而你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剑兰或者高盛,因此我知我必亲自来。”他想抚一抚她的额头,只是一抬头身上的伤口牵动,疼得他一蹙眉。
青樱心中一热,正要说什么,拓跋彦许是刚才提着一口气上来强撑着说了这许久的话。其实内伤已重,直听到青樱似是在说什么,耳边嗡嗡作响,一股腥甜直冲喉咙,而后眼前一黑不自觉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住才没有完全倒下去。
“就是要走,也不是现在!你伤得这么重,北去路途迢迢,总得养好了伤才行!不然,就凭我的功力,可越不过颜家军!”她亦跪下,深吸了一口气扶起他,目光已然飘向了不远处的岩洞。
“……这么说……你答应了……”拓跋彦不知是怎么上来的,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然而他的声音欣喜,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得到了回应一般,费力地想要抬头去看她,终究是力竭晕了过去。
青樱想他说的是,别院当中毕竟人多口杂,谁又能保证全是可靠之人。拓跋彦如今是北朝帝王,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一个闪失就有可能引起两国纷争。她想了想,主意还是打在了岩洞上,那里面冬暖夏凉,一般的又无人去,看拓跋彦的伤势须得在里面住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
她将拓跋彦安置在靠左手的第三件岩洞,那里面有她上回带着别院丫鬟们夜宿留下来的铺盖,岩洞里面干燥清爽,铺盖这么在里面放了这些时日无人料理竟也没有潮湿,她心下一喜,深提了一口气将拓跋彦抱了起来尽可能轻地放在地上。或许是牵动了伤口,拓跋彦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青樱一见心里一紧声音颤道:“是伤口扯到了吗?”他们皆是习武之人,深知伤口撕裂比初次受伤还要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