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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渐行渐远的两人

2004年1月2日北京首都机场

逸桐一个人站在候机厅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告示屏幕上一一闪过的字幕。

“悉尼到北京的航班,已经降落,二号出口……”机场里的广播播报着。

他赶紧随着人群跑到二号出口外的过道上等着。过了一会,接机的人群开始骚动,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从出口走出来。

逸桐连眼都不敢眨,紧紧地盯着出口。

今天,是依柔和祈寒回国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比原定早回来了两个月,依柔说最后三个月写毕业论文,她们都已经写完并且通过,呆在那里也没有意义,所以就提早回来了。

不管怎么样,对逸桐来说,只要能够顺利毕业,安全回来,就足够了。

远远地,他看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他心跳一阵加速,是她们。

他快步迎上去,最先抬起头看到他的,是祈寒。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对依柔耳语了几句。依柔像是不太舒服的样子,慢慢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看到他,勉强地对他笑了一下。

他对她们挥挥手,她们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欢迎你们回来!”他笑着对她们说。

“谢谢你来接我们。”依柔小声而客气对他说道。

祈寒则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他也对她点点头。去年那场有些不愉快的谈话,似乎还哽在他的心里,他总觉得有些尴尬。那天不欢而散以后,第二天他就乘飞机离开了,她把他送到悉尼,中途两个人也一直没有交谈。所以,那件事直到今天,他还是忘不掉。

逸桐告诉自己,别再介意了。现在,依柔才是最重要的,她回来了,他一直挂念的姑娘终于回来了,他应该好好对她才是。

“柔柔,你身体不舒服吗?”他发现,依柔一直紧紧地拉着祈寒的手,整个人都半靠在她的身上,感觉超乎寻常的依赖。

“嗯……”依柔点点头,“坐飞机时间长了,有点累。”

“那我们赶紧上车吧。”逸桐作势要拿过祈寒提在手里的箱子。

“不用。”祈寒躲开了他的手,“大部分行李都空运,你先带依柔上车,我去等行李。”

逸桐对于她的拒绝感到有点生气,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强硬地塞进她手里,“你带依柔上车,我去等行李。”

祈寒淡淡地盯着他,他也回瞪她。但两个人的对视很快被依柔的话打断,“祈寒,你让逸桐去,你别离开我,我们上车。”

祈寒低下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拿着钥匙,带着她离开了。

逸桐的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没细想,广播里在说领行李的事情,他很快地跑向指定的地点。

等他把行李都解决好,才走进车里。两个女孩子坐在后坐。

他发动车,依柔问了一句,她妈妈去哪了。他告诉她,她没料到她们这么早就回来,正在外地出差,所以没办法赶回来接她,但今天晚上就回到家。

除了这两句对话,一路上,什么话也没有。他原本以为,依柔见到他,会很开心地扑进他的怀里,但她没有。而他原本也以为,自己会因为见到依柔而欣喜若狂,而他,也没有。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上,依柔的头靠在祈寒的肩上,一副疲惫的样子,左手紧紧环着右手腕。

他感到车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让他很不舒服,但他始终没有说什么。

车开到依柔家楼下,大家都下车,帮忙把行李搬上楼。祈寒要走的时候,依柔终于哭出了声,她紧紧地抱着祈寒,不愿意放手。

“你能不能不走,留下来陪我?”依柔一边抽泣,一边用乞求的语气问道。

“我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祈寒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地说。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走了,我一个人根本不行,怎么办?我……”

“够了!”祈寒使劲地推开她,两只手握着她的肩膀,强硬地说,“你听我说!你可以的,没有什么不可以,记住我说的话,回到这里,一切从零开始!在澳洲两年,你可以坚持下来,回到这里,更不会有问题!听到了吗?”

依柔看着她,有些茫然地跟着她重复:“从零开始,可以,我可以的?”

“你可以!”祈寒拍了拍她,“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找我,你记得,你还有我。”

“嗯……”依柔点了点头,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祈寒见她情绪开始平复,便说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依柔抬头看她,眼睛里充满了依恋,她拉着祈寒的衣角,不愿松手。

“对了,”依柔忽然转向逸桐,“逸桐,我妈妈给你办的手机呢?”

逸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拿了出来,递给她。依柔接过来,直接递给祈寒,“你拿着,否则我会找不到你。”

祈寒看了一眼逸桐,他对她点点头,表示没有关系,她犹豫了一下,他本以为她不会接,但祈寒还是接了下来。

“满意了?”她对依柔扬了扬眉,“你随时能联络到我,可以放心。”

依柔点了点头,手还是放不开她的衣角。

祈寒看了一眼她拉住她衣角的手,“我走了。”

说完,果断地抽回自己的衣服,转身就走。临出门之前,她又转过身,对依柔说道:“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她在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依柔一眼,才拉开门走出去。

依柔的眼泪,一下子又掉了下来。她一边狠狠地抹去不停坠落的泪水,一边哽咽地对逸桐说道:“逸桐,麻烦你,帮我送祈寒回家好吗?”

他看着依柔糟糕的情绪,有些不放心,可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追了下去。

他在祈寒踏出楼道的时候叫住她:“我送你回去。”

她转头摆了摆手,“不用。”

“是依柔让我送你的,你不想让她不放心吧。”他知道这样说,她便不会拒绝。

她果然如他所料,仅只是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坐到车上,她简单地告诉他该怎么走以后,便不再说话,靠在座位上闭目休息。

半开的车窗,车行驶时带进来的微风,轻轻地扬起了她的发尾。逸桐这才发现,比起一年前,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闭着眼睛,眉目之间,也深深地刻着疲惫的线条。

他不知为何,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就有莫名的骚动。刚刚她在依柔面前,是那样的坚定,停止的脊梁,平稳的嗓音,让人不自觉地安心依赖。而此刻,在他的面前,她的疲惫,显而易见,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他不忍心打扰她,但又想跟她说说话,“出什么事了吗?你们看起来,精神都不太好。”

祈寒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这一瞬间的迷茫,逸桐都看在眼里。

“怎么了?有问题?”他重复自己的问题。

“没有。”她撇开脸,望着窗外的风景,淡淡地说道,“飞行的时间太久,累了。”

“是吗?”逸桐没有深究,但也明显地表达出他的怀疑,“依柔离不开你。”

“慢慢就会习惯了。”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拿走你的手机,你怎么办?”

“没关系的。”逸桐笑了笑,“那一支是当年上大学,依柔的妈妈送给我的,知道号码的,现在大多不联系了,只有依柔的妈妈和依柔还在用。上班以后,单位配了新的手机。所以……你可以放心地拿去用。”

“嗯……等我安顿下来,有了固定的电话,就还你!”

逸桐没有接话,随便地应了一声。

之后,两个人一直保持安静,直到逸桐按照祈寒的指示,在一幢老旧的住宅楼前面停下车。

“谢谢。”祈寒拉开车门,“再见。”

看着她下车,逸桐犹豫了一下,随即也走下了车。

“等等……”他叫住她,“你们真的没事吗?”

因为一切看起来,都和他一年以前所看到的不同,依柔过分的依赖、情绪的失常,还有祈寒的疲惫,他止不住担心。而且,结合一年以前的种种,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我只是有些担心,如果你愿意说的话,也许我可以帮得上忙……”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是不是依柔不愿意回来?她在那边有其他的……我是说,其他的牵挂的人?”

祈寒止住步子,看这他脸上勉强的笑容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管在澳洲发生了什么,总之,现在,我们回来了,也不会再回去,所以……”

祈寒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她回来了,她的选择就是你。说会等她回来的是你!所以,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对待她。她现在很需要你!”

逸桐低下头,“谢谢你。”

祈寒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再见。”

他目送她上楼,心里面,一直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2004年1月15日合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办公大楼

“夏祈寒,沙沙姐找你!”

“噢……”祈寒点了下头,然后推开手里的文件,站起身往里面的办公室走去。

她现在在一个叫做合田文化的公司上班,是以前在澳洲的学姐介绍她过来的。公司颇具规模,主要分三部分,一个母公司,主要是做各种文化演出的接洽和筹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票务公司,一个经纪人公司。因为合田文化自己也有一些签约艺人,除了帮助他们联系演出,负责帮他们推广以外,也给他们配备专属的经纪人。祈寒现在,就属于合田文化底下的经纪人公司。

近两年,合田文化发展得很快,主要是跟台湾的一间著名唱片公司签约,成立了联盟,这间公司在内地所有的演出,都由合田负责。除此之外,合田自己推出的几个艺人也有不错的反响,特别是在北方地区。合田文化有两本杂志,一本走流行路线,一本走独立摇滚路线。尤其是独立摇滚这方面,无论是推出的歌手还是杂志,都有很高的评价,俨然是北方地区最有权威的代表。

祈寒已经在这工作了一个多礼拜,开始都是做一些基本的工作,打文件、做各种乱七八糟的杂务,上网收集流行情报,分类归档。最近,开始让她整理合田文化旗下的艺人档案,尤其是一些还没有推出市场、正接受各种训练的预备力量,不但要做详细的档案说明,还要做一些外来的发展方向规划和简单的评估。事情看起来都很简单,但做起来却是很繁琐很花功夫。

祈寒走到走廊的尽头,拐过弯,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沙沙姐,你找我?”她对着坐在桌子后面,低头写东西的人说道。

“啊……你自己随便找地方坐。”

桌子后面的女人看起来30多岁的样子,戴着一副方形的绿色粗框眼镜,烫着一头小卷的蓬松长发,围着长长的波西米亚风格的蜡染围巾,很有独特的风韵。

她匆匆看了祈寒一眼,然后急急忙忙地拿起电话,“等我一下,打个电话给那帮负责票务的小混蛋,这都写的是什么东西……哎……喂,你给我找……”对祈寒说了一句半,就开始对着电话吵架。

祈寒并不介意,自己在混乱的摆设中找到一张折叠的椅子,把上面什么宣传海报,CD打歌单曲,记事本什么的,转移到同样堆满东西的会客小沙发上,然后把折叠椅搬到桌子前面,坐下,耐心地等待。

通过这一个多礼拜的经验,她知道沙沙姐的这个电话,不会很快地放下。

在这间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忙。忙碌而混乱,就像这间办公室一样。将近十平米的办公室,几乎被堆得满满的,并不是东西太多,而是没工夫收拾。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这里,沙沙姐对她说的。

沙沙姐是这间经纪人公司的头,是一个台湾人,从前在业内小有名气,跟合田文化合作的那间台湾唱片公司里的很多当红歌手,都曾是她的艺人。5年前,她看中了内地市场的可开发性,就跑到北京自己开了个工作室,小打小闹地干了一阵兼观察行情。3年前,她的工作室跟当时也只是小公司的合田文化合并,正式成为合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员工兼合田经纪人公司的经理。

沙沙姐是一个很有闯劲、魄力的女人,个头不高但冲劲十足,做事风风火火的,但相对地,对一向生活上的事情便疏忽得多,有点大而化之。所以,她带的这间公司,也都是她那副调调。

祈寒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穿的是套装和一双特别小跟的淑女鞋,到这里才发现,她是穿得最隆重的一个人。在这里上班的人,为了满足常常要跑老跑去的要求,基本上都是T-shirt、牛仔裤,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还记得,有一只在这里混了两年的老鸟跟她说,“当经纪人不像是在公司当白领,光鲜靓丽的时候也有,但大部分时间都是给人当保姆,安排行程,照顾饮食,甚至是给手下的艺人打扫卫生倒垃圾,实实在在的东西多!谁也不会穿得漂亮得很,然后给人端茶递水兼聊天打屁。”

反正她现在明白,在这里的人,忙起来都会蓬头垢面,所以,按自己的心意,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了。

“咦……今天穿得很Fashion!”沙沙姐挂了电话,第一句就是夸奖。

今天祈寒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牛仔布做的短款西服式外套,里面20块钱一件的白色文化衫,下面随便得穿了一条军绿色的迷彩垮裤,白色Addais的球鞋。她倒是也没有特地的打扮,她平时就是这样,中性的装扮。只是恰巧符合了沙沙姐的审美眼光。

经纪人和艺人一样,不求最好,但求最能突出自己的性格,为的就是让人能够记住你。这是沙沙姐的名言。

“谢谢。”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嘿……我就是欣赏你,不管对着什么人,都是处事不惊。”沙沙姐的习惯是先把人夸上一顿,再说正事,“我跟你说,今天找你就是冲着你这个特色。”

她在凌乱的桌面,胡乱地翻了一下,然后找出一个有点皱的便签纸递给祈寒,“我准备让你带艺人了!”

祈寒挑了挑眉,不是要做半年以上的办公室,才能带艺人?不过她没说什么,接过了纸。

“说句实在话啦,现在没人,我也是没办法!”沙沙姐摇摇头,“那几个家伙,真是难搞,半年换了三个经纪人了,没办法,几个老油条都不愿意接,找你试试看吧!你很稳,起码是出不了大事!”

“他们有什么问题?”祈寒冷静地问道。

“不是实力的问题,就是……反正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沙沙姐像是自言自语地念道,“要说卖点也有,都是名校的毕业生,玩复古摇滚,也是赶在潮流的前面,怎么就……”

说着,电话响了,她又匆匆地接起来,马上转换语气,接着吵架。

祈寒见她一时半刻顾不上她,便作势要其起身。

“哎……”沙沙姐一手捂住话筒,交代道,“你就照着上面的地址过去找他们,我早上叫他们过去等你,你现在马上就去,要不那几个小子又不知道溜哪去了,赶紧的!你见过回来以后再说……唉!我听着你说呢,你说那个不行……”

祈寒看了看手里便签纸,又看了看吵架吵得不亦乐乎,根本顾不上理她的沙沙姐,她把折叠椅收好,自己走了出去。

2004年1月15号北京学院路听吧

祈寒按着便签纸上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地方,听吧,在一所非常知名的院校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酒吧。

白天,酒吧还没有营业,祈寒推了推门,没有任何反应。沙沙姐是不会搞错地方的,于是,她便扬起手,用力地敲打酒吧的大门,有彩色玻璃装饰的大门,发出“咚咚”的响声,像是不堪重荷一样,晃晃悠悠的,随时都要倒塌一样。

祈寒正在想,要不要住手的时候,门忽然被从里面拉开,一个剪着板寸的男人伸出头来,由于太过突然,祈寒本应该砸在门上的手就这样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男人发出“哇”的一声惨叫,立刻抱头蹲了下去,嘴里叨念着:“搞什么……来砸馆啊?”

祈寒知道自己的力气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平淡地说:“抱歉,我是合田文化的,我来找……”

她也不知道她要找谁,所以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男人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猛地站起身,让开门,“进来吧!”

祈寒跟着他往里面走,酒吧外面看起来不起眼,但里面的空间相当的大,除了吧台、舞池,还有一个小型的表演舞台。

“沙沙姐让你来的?”男人领她走到吧台的一角,示意她坐下。

祈寒点了一下头,“你是合田的艺人?”

“靠!沙沙姐没跟你说?”男人撇了撇嘴,“你刚进来的吧?”

“一周零五天!”祈寒报出准确的数字。

“行!这回算是把沙沙姐惹火了!丢个菜鸟来照料他们!”男人边摇头边叹气。

“你不是……”

“你等一下,我去叫人!”男人匆匆打断祈寒的话,转身向里面走去。

差不多等了20分钟,才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三个大男人,看起来都是懒洋洋的样子。

他们看她,她也看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最开始的那个留板寸的男人先忍不住,“喂……我跟你说,他们就是冰封大地!”

“你不是乐队成员?”祈寒问他。

“我啊……”男人哈哈笑了两声,“我算是前成员吧……现在岁数大了,玩不动了!”

祈寒瞥了他一眼,然后对他们正色道:“我是夏祈寒,合田经纪人公司的员工。”

他们都看着她不说话,祈寒也看他们,一时间,酒吧里的气氛变得很僵。

“你们说说话好吗?咦……”留板寸的男人怪声怪气地叫道,“冰原呢?冰原呢?我说怎么都不说话,等着,我去抓那小子!”

男人怦怦地跑走,又过了一会,一副好听的沙哑声音由远至近地响起,“搞什么,这么早就叫人,我才躺下不久。”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个消瘦的高个子年轻男人,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过肩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穿的白色有着RollingStone大舌头的T-shirt皱皱巴巴的,像是很久都没有换过,打着大大的哈欠,摇摇晃晃地走着,耳朵上夸张的环叮叮当当地响着。

“现在都快五点了,叫你起床还早啊?”板寸男大声地嚷嚷,“沙沙姐派了新人来照料你们!就是她!”他指指祈寒,“叫什么来着?”

“夏祈寒。”祈寒清冷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

她独特的声音,让那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随便地往吧台上一靠,他慢腾腾地说,“你知道我们?”

“不知道。”祈寒说得干脆。

“噢……有个性!”男人挑了挑眉,又打了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那你来干吗?”

“因为,我是个新人却有机会带艺人,不管你们是好是坏,对我来说,起码是个锻炼的机会。”

此话一出,几个男人都振作了精神看向她,那个板寸男甚至是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

“口气不小!”病怏怏的男人笑来起来,仰起头,他哈哈大笑,就算是笑得豪迈,他的脸上看起来仍是不见一点血色,有种病态的美感,“你听摇滚吗?”

祈寒摇摇头,“很少。”

“那好!”他点点头,“有野心好,也要有那个本事!不管我们好不好,起码在做音乐上,比你懂得稍微多一点点!所以……你先去把摇滚搞明白怎么回事,我们再来谈。就这样。”他挥了挥手,“散会。”

说完,他打着哈欠,站直身子,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到上台的时候再叫我。”

余下的几个男人,除了板寸男,都随着他,有的往里面,有的往外面走开了。

剩下的那个男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对她挥了挥手,“你也走吧!就知道那几个家伙不好搞!你自己看着办吧!”

祈寒耸了耸肩,并不太在意,早就料到不会太顺利,否则,沙沙姐也不会找到她。

她踏出听吧的时候,刚好兜里的手机振了起来。

回答她手机的人不多,她看了一眼显示屏,接了起来,“喂?夏祈寒。”

“是我。”男人的声音同样好听,却不带一点沙哑的感觉,“我是逸桐,你下班了吗?”

祈寒看了一眼手表,五点十五分,现在回公司,大概也就下班了,“算是。”

“晚上有事吗?”电话另一端的逸桐,一边开着车,一边问道。

“有事?”她平淡地问。

“依柔让我给你带点东西,如果你方便的话,我今天送过去。”

祈寒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马上到王府井的东方大厦见个客人,可能就在那附近吃饭,大概八点多钟吧?你呢?什么时候有空?”

“我要去东方新天地,你办完事给我打电话,我再约地点。”

“好。”逸桐喜欢她的干脆,“那到时候见。再见。”

祈寒道了声再见,然后合上电话,塞进口袋里。站在听吧的门口,她停了一会,然后举步向车站走去。

2004年1月15号北京东方新天地

逸桐提着西装外套,快步走进FAB音像中心,在众多的人潮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货架前挑CD的祈寒。

“嗨……”他走过去,轻声地打招呼。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算是打招呼。

“你到了很久了吗?”他发现她手里是空的,不像是挑了很久的样子。

“嗯……刚刚到。”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向他说道,“依柔让你带什么?”

“大概是化妆品之类的,我放在车上,你没事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顺便就拿了。”

祈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这次又去哪了?”

“前两天她妈妈带她去韩国开会,好像是在韩国买的,现在,应该是去上海了。”

“嗯。”祈寒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你再稍微等一下。”

他没在意,看着她净是挑一些国外的老牌摇滚乐队的CD,就好奇地问:“你对摇滚感兴趣?”

“现在没有。”祈寒没抬头地说道,“也许以后会有,谁知道。”

“为什么?你们要做摇滚方面的演出?”跟祈寒接触多了,就知道她是那种不会主动对你说一大堆自己事情的人,如果你不问,她就不会说。

“不是。我今天见了一个摇滚乐队,以后可能要带他们,这算是提前做功课吧。”

“噢……那很不错啊!你不是才刚刚上班?你老板很器重你啊!”其实逸桐并不惊讶,因为祈寒看起来,就是很能干的样子,做事独立果断,是老板喜欢的那种,“你带的乐队,叫什么名字?”

祈寒想了一下,然后说,“冰封大地。”

逸桐皱起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没有听过。”

“听说过就不会来找我了。”祈寒不在意地耸耸肩,然后换了一个话题,“依柔还在被她妈妈特训?”

“嗯……”说起这个,逸桐笑了出来,“好像被整得很辛苦,她妈妈是有名的女强人,要求非常高。”

“哼……”祈寒轻哼了一声,“每天晚上都跟我打电话抱怨一个小时以上,应该是很辛苦。”

逸桐听了仰起头哈哈大笑,“她真的是很依赖你!我觉得你比我像她男朋友!”

祈寒挑了挑眉,一本正经地说:“那真遗憾,我们都没这方面的兴趣。”

“哈……”逸桐还是笑,跟祈寒在一起,真的很轻松,轻松而愉悦,不会过分的依赖,甚至是有些疏远,她独特得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他可以理解依柔对她的喜爱,“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我是说你和依柔。”

“每天都有电话,但回来以后就见过两次面,她妈妈不是带她到处出差?”说实话,回来以后,她和依柔见面的次数还没有跟依柔的这位男朋友来得多。依柔的妈妈想训练依柔接她的公司,一回来就带着她到处跑,让依柔忙得不亦乐乎,除了每天定时打电话跟她抱怨诉苦兼撒娇,就是三天两头地让逸桐给她捎东西。这一次是化妆品,上一次是从南京带来的咸水鸭,再上一次是上海带回来的一套衣服,还有……这回才过半个多月,祈寒觉得依柔似乎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可以想象她生活的精彩。其实,她觉得,这样对依柔挺好,忙碌,会让人脑子里盛不下太多的杂事,而慢慢地遗忘一些东西,这对依柔来说,是最好的。

“那倒是!你们见面的次数,还没有你和我见得多吧?”逸桐挺高兴有这样的发现,“有时候搞不清楚到底谁是谁男朋友了!”

逸桐只是开玩笑,随口就这么说了出来,话出了口,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祈寒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归什么也没说,便继续挑她的CD。

逸桐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要是说些什么,他怕他会抵挡不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赶紧找了一个话题转移问题,“你吃饭了吗?”

“没。”祈寒说道。

“咦……你下班不是挺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吃?”

“刚刚去前门淘打口盘。”祈寒耸耸肩,她好像说过她也是刚到这里。

“打口?淘到了吗?我还以为你会坚决支持正版。”逸桐有点惊讶。前门、五道口……那些地方他也曾经很熟悉,D版的DVD、CD,打口盘什么的,学生时代的时候,也常常光顾。

祈寒拉开手里的黑色塑胶带给他看,里面已经有不少成果了,“我很支持正版,但我口袋里的钱接受不了。而且,前门那些地方才能淘得出好东西。”

逸桐点头表示赞同,很多原版引进的东西,价格是抬高了些,“那……一会先去吃饭吧。”

“你不是吃过了?”她记得他刚才是对她说要陪客户吃饭。

“他们是去吃日本料理,我对那些生的东西,实在是……”逸桐摇摇头,刚刚几乎什么都没吃,光是空腹喝了两杯清酒,一直都觉得不太舒服,“我想吃点热的东西,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知道东方里面几个不错的地方。”

祈寒耸耸肩,利落地拿了两张原版CD,说道:“我再去问一下店员,就可以走了。”

“问什么?”逸桐跟在她身后,有些好奇地问。她似乎已经决定要买什么,还要问什么?

“问哪里有冰封大地的CD。”祈寒认真地说,刚刚一直在找,却一直没有找到,她不确定他们是否出过专辑。

“他们出过专辑?”

祈寒一脸无所谓地说:“谁知道。”

逸桐又是笑,他喜欢跟她在一起,真的是很喜欢。

2004年1月17日北京学院路听吧

这一次,祈寒一直等到在公司整理好杂务,才跑到了听吧。

五点多钟快六点,还没到酒吧营业的时间,但看起来已经有人在准备了,起码大门是开着的,零零散散的有人搬着箱子进进出出。

祈寒自己走进去,整间酒吧里只开了几盏小灯,昏昏暗暗的。她看到上次那个留着板寸的男人站在里面指挥人搬东西,他很高大很结实,看起来很显眼。

她走过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好。”

他转过头,看到是她,很自然地打招呼:“呦,来了!”

祈寒多看了一眼他,对于他这种自来熟的打招呼方式,感觉有点奇怪,“他们在吗?”

“昨天晚上没留在店里过夜,你等一会,六点钟一开门就都来了。”他一边对她说,还一边指挥着工人码放啤酒,“你随便找地方待一下。”

祈寒犹豫了一下,本来觉得没必要问,但看到对方那么自然的态度,不问一下,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你是……这家店是你的?”

“哈……一半是。”男人哈哈大笑,“店是我家老婆开的,丢给我打理,以前玩乐队,挣不了几个钱,都是我老婆挣钱养我,现在,岁数大了,孩子也有了,玩不起了。乖乖地照我老婆说的,挣钱养家糊口。”

祈寒有点不太适应,他热情的态度,完全和她相反,她不知道要回应什么才好,只是点点头。

“噢……你叫我大宝就行!你去坐吧!我叫人给你拿饮料……”

祈寒第五次看表,六点三十八分,酒吧里渐渐来了客人,可是,她要找的人,一个也没有露面。

“噢……他们还没来啊?”大宝男人突然从她身边冒出来,手里拿着啤酒,“来点吗?”

祈寒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她赶紧接起来,是依柔。

她在上海跟着她母亲参加什么展销会,打电话到她家里没找到她,便急急打手机过来,照例地抱怨了一番。祈寒踱步到酒吧门外,听她说了大概20分钟,才走了回来。她总觉得,依柔似乎好多了,起码,已经回来以后,就没再提过那些事情。

她叹了口气,不太确定这样反常地完全不提起,到底是好是坏。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走回酒吧里。

大概有过了半个多小时,人越来越多了,忽然人群里一阵骚动,她本来不在意,直到听到那道独特的沙哑声音,才抬起头,向外面望去。

确实是他们没错。那个有着好听的沙哑声音的男人,还是病怏怏的样子,很熟悉地跟几个坐在舞台下方的男男女女打招呼,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吉他的男人。

“啊……他们两个来了!”大宝从吧台里面冒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他们说:“冰原和小宝。”

祈寒知道冰原,从上次的情景来看,似乎整个乐队的人都非常听冰原的话,应该就是所谓“擒贼先擒王”的那个王,“冰原是主音,也是队长?另外一个呢?”

“你说小宝?我弟弟啦,玩吉他的。”大宝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骄傲,“冰原是主音,但不是队长,他们也没什么所谓的队长,倒是平时都是光衡管着他们……我给你叫他们去!”

他说完就跑了过去,拍拍正在跟人笑闹的冰原,指指她的方向,耳语了几句。冰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慢悠悠地飘过来。

“嗨……”他随便地扬了扬手,算是打过招呼了,摇摇晃晃地爬上吧台的前的高脚椅,“听说你等了我们一下午。”

“我五点钟下班过来的。”祈寒冷淡地说,从随身棉布挎包里翻出这两天整理的一些摇滚乐队的资料,和她的一些心得很简单的市场远景评估,递给他。

冰原看了两眼,这才接过来,随便地翻了翻,不太感兴趣,“你自己做的?”

祈寒点了点头,“我觉得我了解这些就够了,唱歌的人不是我。”

冰原耸耸肩,忽然把头伸过来,苍白的脸色,和耳朵上一些奇奇怪怪的饰品,再加上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搞得这张脸看起来有些恐怖。

他贴得很近,像是在观察她,祈寒没有躲开,不冷不热地任他看。

“一个长得像土豆的人,忽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自己趴在吧台上“哈哈”大笑。

祈寒完全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个神经病一样,猛拍桌子笑得全身乱颤,他那副皮包骨头的样子,祈寒真有些怕他笑得太用力,会把全身的骨头摇散。

慢慢地,因为完全得不到反应,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止住了笑。

“不好笑吗?”他抬起头盯着她,很认真地问道。

祈寒摇了摇头,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我也看了一些乐队现场的演出,我在音像店里没有看到你们的影音制品,在公司里找,沙沙姐说最好让我自己来看看!”

“噢……”他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她完全不受影响,而且是这么平静地跟他讨论起表演的问题来。他心里有些惊讶,但脸上还是一副病态的懒洋洋样子,“你都看了什么?”

“TheBeatles、TheRollingStone、LedZeppelin、TheDoors、TheClash、Aerosmith、Kiss、Guns&Roses、Nirvana、U2……”祈寒报出一大堆名字。

“嗯……”他摇摇手,“挺不少的,怎么样?”

“我不太喜欢在地上滚来滚去,随便砸东西、跟台底下的歌迷对骂、往台下乱扔东西、扒掉裤子让人看屁股、口吐白沫、浓妆艳抹、虐待动物的表演。”祈寒其实挺佩服自己,三天的时间看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还真是让她……惊“艳”。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话,语气很平淡,不太像是在批评的评语,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他毫不客气地再次趴在吧台哈哈大笑。

祈寒耐心地等他笑完,才有淡淡地问道:“你们呢?我想知道你们又有什么样的表演。”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晃晃悠悠地跳下座椅,“那你一会等着看吧。看完再说!”

说着,他脚步轻浮地飘到了小舞台的后面。

祈寒抬手看了一眼表,大概是七点了,她随手抓了一个穿马甲的酒保问道:“表演什么时候开始?”

“八点半!”他答道。

祈寒想了一下,决定先出去找点东西吃再说。

大概八点十五分的时候,她回到听吧,人明显多了起来,但看上去大多是附近的学生,所以气氛热闹而不嘈杂。她在吧台的角落找了个地方坐下,随便点了一杯可乐。大宝把她的饮料送过来,很大方地请客,她没跟他争辩。他为她介绍了他温婉娇小妻子,正派的老板娘。大宝高大强壮,他的宝贝老婆大人则是瘦瘦小小的南方女子,两个人站在一起很不协调,但感觉还不错,大宝的老婆看起来柔柔的,但一说话就显出精明和强势,明显是把大宝管得服服帖帖的。人看起来不错,跟她聊了两句,非要请她喝酒,待了一会才跑到准备室里去。

小舞台上开始有人表演,但不是他们。

大宝又跟她聊起了他曾经在冰封大地当鼓手的经历,讲起他曾经的抱负还是显得踌躇满志。

又过了一会,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人们先是安静接着又鼓噪起来。随之而来的,是两声激烈的鼓声,然后是吉他和贝斯的咆哮,舞台一下子亮起来,冰封大地的四个人都站在舞台上。冰原开始唱歌,他还是刚刚她看到的打扮,白蓝相间的条子T-shirt,细瘦的直通牛仔裤,头发散开来,抓着话筒,晃来晃去。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说话的时候就很好听,唱歌的时候,刚开始也是很好听的,但慢慢地就开始变成嘶吼。乐队配合得很默契,冰原拉着脖子尖叫的时候,吉他也发出尖锐的声音,看起来是配合了很久,知道彼此的习惯。

祈寒觉得他们的台风也不错,尤其是冰原,在台下的时候总是一副病怏怏的神态,上了台,到处蹦蹦跳跳,煽动观众的情绪,摇晃着身体,头发随着他的节奏飘动,耳朵上那一大堆的饰品也发出很耀眼的光芒。他有时候甩着话筒玩,有时候激动得像是掏心掏肺的,那副瘦弱病态的身体,竟然也散发出了独特美感。总之,祈寒必须承认,他在舞台上,确实很有魄力、很独特、很吸引人。而这一点,对于一个乐队来说,至关重要。

当然,如果,他能少一点嘶吼,好好地用唱的,祈寒觉得她会感觉更好。她摇了摇头,不太适应这种吵闹的环境。

“怎么样?你觉得他们怎么样?”大宝把身子横在吧台上,嘴里一边跟着哼唱,一边兴奋地问。

祈寒耸了耸肩,没答话。

“我跟你说啊……”他以为她没听见他的话,拍拍她的肩膀,大声地说道,“别以为玩摇滚的都是什么小混混,别看他们这个样子,其实都是名牌大学毕业,接替我打鼓的小行还是在校的学生,前面农大的。我家小宝是人大毕业,比我这个当哥的强一百倍。光衡和冰原是同学,旁边毕业的!”

他指了指右边,笑得好不得意。

听吧旁边只有一所大学,就是大名鼎鼎的北京大学,简称北大。这确实让人惊讶,祈寒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其实他们条件都挺好的,就是生不逢时,”大宝摇了摇头,有些感叹地说,“在中国这个地方,玩摇滚的,就跟画漫画的一样,混不出头!”

祈寒看了他一眼,他笑了笑。

“别惊讶,我可不是瞎说,我这是琢磨明白了,你说在日本,漫画红得一塌糊涂,是因为全日本人都在看漫画,不管岁数多大。在中国,那就是扫黄打非的对象啊!再说这个摇滚,要的是一种情绪,一种愤怒的情绪,你看人家外国,那个嬉皮时代,什么都能骂,政府、总统,连女王也骂!当然现在也不太一样了,但以前那个时候,什么滚石、齐柏林……这些伟大的乐队,都是那时候的!在中国,第一,人民群众喜欢中庸,太激烈的或是太悲观的,都不接受。第二,在中国这个地方,愤怒是不被允许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这个摇滚啊……它没有太多发展空间!”

祈寒认真地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挺有道理,“所以你退出了?”

“也不能那么说,”大宝叹了口气,“你看他们,就这么……倒是有公司签了他们,可是也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的,以前也有过什么经理人,都干不了一段就跑了,他们都习惯了,没人管,也就自己找地方练习,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在我这里驻唱,我也就是稍微给他们点报酬意思意思,多了我也拿不出来。但是来这里的学生,是真心喜欢冰封大地的,所以他们也愿意在这里唱,其他的时间,还不是要自己想法子养活自己。就这样,几个大小伙子,还就这么唱,不就是因为他们喜欢摇滚,就因为喜欢!他们够喜欢,我呢?是不够喜欢,所以坚持不下去!我啊……”

“大宝子说什么你?”大宝被一副完全哑掉的嗓子打断。祈寒一看,是冰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唱完了,四个人都往他们这边走过来。冰原走在最前面,满头大汗,但精神开起来很亢奋,“又在这忽悠人呢吧!”

“去你的吧!”大宝摆摆手,“你们自己聊吧!我去顾摊子了!”

冰原往吧台的椅子上一摊,马上有人给他送上啤酒,他拿起来,开起来似乎是精疲力竭的样子,手在扣环上拉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开。

祈寒在他的身边,看不过去,就拿过来,打开后放在桌子上,推给他。

他没有立刻拿起来,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托着腮,盯着她看了一下,才哑着嗓子问道:“喜欢吗?”

“很吵……听不太清你在唱什么。”祈寒声音冷冷的,说得很直接,“而且……”

祈寒还想说,口袋里手机开始震动,她说了声抱歉,忙接起来。

“你好。”

“是我!你还没有回家?依柔在找你!”逸桐的声音在嘈杂的酒吧中听让人不真切,但同样低沉好听的声音,却慢慢的、稳稳的,透出让人踏实的感觉。

“我在外面,刚刚依柔来过电话了。”祈寒简单地交代。

“你那边很吵,说话不方便吗?”

“嗯……”

“那……”逸桐在电话的另一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把什么话咽了回去,只是简单地交代道:“那就,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嗯,再见。”

祈寒挂上电话,抬起头对上冰原专注的视线,“男朋友?”

“朋友。”对于自己的事情,祈寒想来不愿多说,话题又转了回去,“你的嗓子很好听,但是老爱吼叫,让我听不清你唱了什么。”

“你懂什么?什么叫做吼叫,这就是摇滚……你以为是小男孩唱情歌?摇滚就是愤怒的力量。”

说话的人,剃着光头,鼻子上、眉骨边上都打着钉,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不屑。祈寒记得他叫小宝,是大宝的弟弟。

“小宝,说话客气点!”这里面惟一一个让祈寒觉得看上去打扮很普通的一个长脸男人,淡淡地斥道,虽然话是在说小宝,但眼神看起来充满了戒备,明显是不相信她。

祈寒耸耸肩,并不以为意,如果他们会客客气气地接待她,那就不会被沙沙姐称为难搞了!

“愤怒没什么错。任何情绪的表达都没什么错。可是如果仅仅是一种情绪的发泄,那么,你们大概也就只能在这里。”祈寒指指前面的小舞台,“只能在这里表演给某些特定的人看。如果,你们的野心不仅仅在这个小舞台,你们就要学会表达一些能被大多数人,也就是说社会大众,所能接受的东西。”

“你懂个屁……”小宝跟他的哥哥很像,一样沉不住气,“你一个刚上班的人,以为让你来带我们,就了不起了,你个……”

“我是什么都不懂,前三天,我都在听CD看现场演出,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摇滚,成天地听,我也觉得烦。但起码,有些听到的东西,让我觉得还不错,能引起我的共鸣。所以我坚信,不是吼来吼去就叫摇滚,觉得好的东西,不管是摇滚、古典还是什么,我都会有兴趣来听听,而我也相信,社会上大多数会花钱买CD的人,都跟我是一样的。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东西,只要觉得好就会买了听,你们要吸引的,不就是这些人?”

祈寒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她说话本来就是这样,有话就说,不懂什么叫掩饰、委婉,“我确实什么都不是,我刚上班没多久,却派我来,你们也可以知道,你们的经纪人公司是怎么看待你们的。大牌当然有大牌的经纪人带,新人没有资格带人。我知道你们签合田也有好几年了,不管是你们挑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最起码在我一个新人的眼里,你们不是公司要重点培养的人,所以才会丢给我。我不懂你们都有什么梦想、坚持,但起码这些东西不能让你们吃饱饭,很现实地说,对一个经纪人公司来说,艺人最大的作用就是赚钱,如果你们不能赚钱,那什么都没用……”

也许是被她的直接吓到了,一时之间,几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盯着她看。但这不包括摊在吧台上的冰原。

他努力地撑起身体,像是很费劲地拍了拍手,咧开嘴,吹了声口哨,“好!说得好!”他那副表情配上苍白的脸色,显得有点吓人,“所以呢?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第一,希望你们好好地,用唱地唱歌,不要总是吼来吼去,你……”祈寒指指他,“你嗓子不疼吗?第二,没必要对我充满戒心,我不想指挥你们做什么,我也不懂,我只想让你们能走红,当然这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的,但起码可以好好地配合公司的行动。你们赚钱成名,我也赚钱成名,大家都好。”

冰原夸张地点点头,像是很受教的模样,眼睛看向其他的几个人,“你们说呢?”

“切……”小宝撇开头,“每个都这么说!”虽然其他的人都是用暗示的,这一个,说得非常的直接。

叫小行的男孩看起来很年轻,刚刚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这次问到他,他笑了笑,显得很机灵地说:“我听你们的。”

“我觉得……”光衡很实际,“可以试试看!”

冰原拍拍手,显得很开心的样子,消瘦的脸配上咧大的嘴,看起来很滑稽,“OK!那就这样!你说说看,你想怎么让我们走红?”

祈寒知道,这算是一个还不错的开始,他们勉强愿意接受她,“具体的计划,我会跟沙沙姐商量,看公司的态度,再和你们来商量。但是,三天以后,合田的摩登大地有一个介绍新人的策划,那一天会采访一些人,我希望你们也来。不管内容多少,他们都会配照片作介绍,那本杂志购买群很广,起码让人知道,合田还有你们这样一支乐队。”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有冰原代表,“好!没问题!”

“都没问题,可以来?”祈寒再次确认,没有人提出异议,她继续道,“那好,给我一个可以联系到你们的电话,我确定时间以后会通知你们!”

她掏出自己的记事本,递给他们,几个人都写了号码,她看了一眼,收回口袋里,拿出合田给她做的名片递给他们,上面有她办公室的电话。

“那就这样。”她对他们点了一下头,利落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还有一场表演,你不看了?”冰原懒洋洋地叫住她,总算是离开了吧台的桌面,摊在高脚椅里,表情还算是认真的对她说。

“没必要,我已经知道了。”祈寒酷酷地说,“我不喜欢深夜在外闲晃。”

说完,她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开。

“噢……有个性哦!”冰原在她的身后,笑嘻嘻地说。

“光哥,”小宝迟疑地开口,脸上的表情充满着不确定,“你说她行吗?”

“你说呢?”光衡把问题抛还给冰原。

“我说啊……”冰原晃晃悠悠地从椅子上爬下来,不太在意地说,“她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吗?”

他站直身子,“试试看吧!”

2004年1月20日合田文化传播公司办公楼

“还没来?”戴着眼睛,一身哈日扮相的编辑助理,有些不耐烦地问祈寒,“他们还来不来啊?我们很忙,不来我们就不等了!”

“抱歉。”祈寒道着歉,“你们开始吧,把他们排在最后就可以了。”

小助理翻了个白眼,转身招呼人摄影师去了。

祈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和记事本,准备打电话找人。本来今天约好了做采访,沙沙姐看他们是这一堆新人里签约最早的,很给面子地特别交代杂志第一个采访他们,把介绍摆在第一个的位置。她也早已经通知了他们,谁知时间到了,一个人也没来。

她刚按下第一个数字,电话就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号码,是逸桐,她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想接,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你好。”

“是我。”逸桐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平稳踏实,非常的自然,就像是跟老朋友或是很亲密的友人打招呼一样自然,“你在忙吗?”

“嗯……”和他比起来,祈寒显得便扭而生疏。

“抱歉!”他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不知道是因为感到不好意思还是被祈寒冷漠的态度所影响,稍微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你今天晚上有事情吗?”

“有事?”祈寒问得直接。她其实应该直接地对他说,她现在很忙,没空跟他讲电话玩,但是,她心里又不想这样做,她有点好奇他要说什么,而且,她莫名地喜欢他的这副好听的嗓音。

“嗯……你没事情的话,我们见个面。”

“依柔让你给我带东西?”她直觉地这样说。

“嗯……算是!”他回答得有些含糊。

祈寒并没有察觉他的犹豫,想了一下,说道:“六点在朝阳门地铁站见!”

逸桐的公司在朝阳门那边,因为依柔常常给她带东西的原因,他们在那里见过好几次。

“好,你忙吧!我不打扰了,抱歉!”

祈寒合上电话,刚想拨号码,就看到冰原、光衡和小宝三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小宝带着黑色蛤蟆镜,很酷也很像坏人。光衡很稳重。冰原则还是懒洋洋的病鬼模样。

“还有一个呢?”祈寒冷冷地问。

“小行是在校生,好像有课,一会儿才过来。”光衡简单地交代。

“咦……怎么开始了?不是说我们第一个?”小宝探着头往面看,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叫他们把你们排最后,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会来。”祈寒不冷不热地说,看不出来是不是在生气,但压迫感十足。

“切……”小宝不屑地说,“才十分钟!”

“十分钟就足以让你们失去一个机会。”祈寒冷淡地提醒他们。

小宝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冰原对她裂开嘴笑了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祈寒也不理他,径自打电话给小行。

两个小时以后,四个人终于开始开始跟编辑聊天,祈寒坐在一边听着。开始,进行得还算顺利,编辑常年混在摇滚圈里,也知道他们,几个人还算有话聊。后来那个编辑随口说了句,“听说冰原喜欢讲笑话,很有幽默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直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冰原像是忽然来了精神,说道,“苍蝇老公和苍蝇老婆庆祝结婚20周年,一起去享用新鲜的牛大粪,忽然苍蝇老婆对苍蝇老公说,‘亲爱的,咱们什么时候能换换口味,不吃牛大粪啊?’苍蝇老公就说,‘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么恶心的话题!’”

说完,他一个人搂着靠垫哈哈大笑,而现场其他人都盯着他看,背脊上冷风阵阵,寒啊!

“哈哈……有意思!哈哈……”编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然后寒暄了几句,匆匆结束了采访。

祈寒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满头黑线。

等编辑部的人收拾东西离开以后,祈寒叫住了他们几个,几个人在刚刚采访时的小沙发坐下。

祈寒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希望,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们迟到。尤其是你……”她指指露出一脸不知所谓的笑容的小行,“你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拜托……我是在校生,我的课上不完,我也没办法,好不好……”小行无辜地叫道。

“我已经跟你确定过了,是你自己说有时间。你的课上不上完我不管,你已经答应我了,就应该准时出席。你是在校生不是理由,你不是第一天上课,什么时候有课,你不知吗?”祈寒说得很严厉,“你不但是个学生,也是个签约艺人!”

小行转头想找人帮他说话,但发现没有人有这个意愿,自己想辩解,但又有些怕祈寒的眼光,犹豫了一下,便很识相地低下头,“好啦,下次我不会了!”

“希望你们也可以做到。有事情可以提前说,但答应的事情就不要临时找理由,也不要迟到,这是态度的问题。我尊重你们的意见,也希望你们能尊重我,尊重其他的工作人员。”她看他们都没有意见了,然后转向冰原,“还有你……”

冰原发现她在指他,咧着大嘴,像是要等待她表扬一样,“什么、什么?我怎么样?我表现得好吧?”

祈寒有时候不太确定他是故意捣乱还是真的喜欢讲那些无聊的笑话,她看了一眼他,摇摇头,“算了……我们说正经事。”

祈寒拿出笔记本,说出两天前沙沙姐对她说的事情,“公司希望你们出一张翻唱专辑。”

“什么?你再说一遍?要我们出什么?”小宝的脸色像吃了死耗子,大声追问。

“对!”祈寒说出和沙沙姐讨论的结果,“现在翻唱很流行,而且有卖点,如果能唱出自己的特色,会很容易被别人记住。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公司想……”

“想你妈的头!”小宝粗暴地打断他,“告诉你,少打我们注意,你懂什么,翻唱,你知道翻唱是什么东西,那都是拾人牙慧,被人唾弃的事情。我们是不没什么人理会的小猫,但也少拿你们那套只会赚钱的把戏侮辱我们!”

小宝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转头就走。

祈寒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虽然预料到事情不会很顺利,但并没有想到,反弹会这么大。

“就是!你想让我们当什么,那个在CD店里放歌放到让人听了都恶心的X郎?你知不知道,我们冰峰大陆最自豪的,就是原创,你懂什么!”小行也跟着骂,可能是早有积怨,仗着已经有人开骂,也就不怕了,说完,背起包也走了!

剩下的两个人,都没说话,坐着和她对望。

“我以为出唱片,是件好事。”祈寒平淡地说,“翻唱?无法接受?”

“如果是翻唱,谁唱都可以。绝不是因为公司觉得我们好,才让我们唱。跟风到现在,就只剩下要骗钱的玩意了!”光衡站起身,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说得非常理性,“所以听起来,让人不舒服。”

他对她点了一下头,“我先走了!”

祈寒想了一下,也许是她想得太简单?她边想着,便做着打算,或许是她太鲁莽了,应该好好做个调查,再来决定!

她抬起头,发现冰原还来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不走?”祈寒冷冷地问。

他耸了耸肩,没说话。

“你也不喜欢翻唱?”

又是耸肩,“无所谓啊!我们是团队,你若有办法说服其他人,我没意见!”

说得可真轻松,祈寒在心里冷哼,冰封大地里的所有人,这个冰原才算得上老大,他说一句话,其他人就是心里不愿意,也会答应。这么说,摆明了是没兴趣,顺便想看她的笑话。

他见她不说话,咧开嘴,苍白的脸上有很兴奋的神情,“怎么,心情不好?我给你讲个笑话,我可是……”

祈寒“砰”地站起身,冷冷地说:“谢谢,不用。与其在这里跟我耗,不如回去练唱,出不出专辑,你们的实力可不是我说了算!”

说完,她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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