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换位的交集
2003年2月28日悉尼灰狗长途客运站
逸桐坐在冷冷清清的候车大厅里,当一个短头发,穿着帽衫、T-shirt、牛仔裤,斜挎着灰色帆布大包的女孩向他走过来的时候,他脑子里立刻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嗯……没错,就是她了!”
那女孩的样子远远看上去实在太普通,可是走近了,却莫名地让他移不开视线。她很特别,随便的穿着却有种独特的气质,一种很吸引人的气质。逸桐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目光就会紧跟着她移动,让他有一种想要抛却礼貌,冲上前搭讪的冲动。
她停在他面前,只迎着她的视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点了下头。
逸桐忙站起身,扬起礼貌的笑容,“我是齐逸桐,你好。”边说边伸出手去。
他等待着她的回应,但她只是看着他的手,扬了扬眉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伸手跟他快速地握了下,说了句:“你好。”
“你一定是依柔的室友,我常听依柔提起你,说你很照顾她,夏小姐是吧?”依柔确实常常对他提起她。她说了什么话,她做了什么事情,还有她的名字,依柔常说,可是此刻,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依柔是怎样叫她的,只是隐约地记得,她姓夏,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失礼。
“夏祈寒。”
她似乎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关于失礼的事情,直截了当地给出名字,很干脆,也莫名地让他觉得,这很符合他的想象,让他有一种,嗯……她就是应该这样的感觉。
“我们在电话里也说过几次话,”逸桐笑了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真没想到这次这么麻烦你,本来是想趁着你们放假,我也休假的时候过来看看依柔,没想到她不在,麻烦你从堪培拉过来接我,我真是不……”
“走吧。”祈寒忽然打断他的话,对他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就走。
逸桐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而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怎么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他正纳闷,却见她快速地往前走,丝毫没有停下来等他的意思,他意识到这一点,怕被丢下,忙提起行李追了过去。
他追着她来到售票窗口,她示意他去买票。
“我们坐这个?”他问她,在这个地方,他似乎只有听她的。
“对。也可以坐飞机,还有豪华Bus,但都很贵,没必要。”她停顿了一下,“你只要买你自己的票,悉尼到堪培拉。”
她这样说,根本就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逸桐只得点头,按她的话去买票。
坐在候车大厅的椅子上等车,逸桐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原本他只是计划趁着公司给的假期来澳洲看看依柔。
依柔来澳洲留学已经有一年了,中间一趟家也没回过。算算他们也有近一年都没见面了,他很想念她。其实他始终是不放心她在澳洲生活的,尽管依柔常常说她室友会照顾她,但是……
这样想着,眼神就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在他身旁坐着的女孩,她拿着一本书,怡然自得地看着,似乎一点也没有被他们之间异常沉默的尴尬气氛影响。也许是她觉得麻烦而不太高兴吧,逸桐这样想着。
其实说起来,还是他做事太鲁莽,本来是想给依柔一个惊喜,所以没有预先打电话确认,就直接过来了。结果等他在悉尼下了飞机,打电话到依柔在堪培拉的宿舍才知道依柔去参加学校的fieldtrip,两个星期都不在。他当时就愣在了机场。
悉尼到堪培拉还有些距离,国内直飞堪培拉的飞机比较少,大部分人都是买到悉尼的机票然后转搭其他的交通工具。他为了方便,买的是北京到悉尼的往返机票,临时改签是不可能的,但他又联络不到依柔,是走是留,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当他拿着电话发愣的时候,接他的电话的人,依柔的室友,也就是这位夏祈寒小姐,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你去坐机场免费的Bus到悉尼市中心的灰狗长途客运站等着。”
他没有别的选择,虽然心里没个底,但又想着,要不就听她的看看,看她到底要怎么安排他。
就这样,他到了灰狗长途客运站的候车大厅,一等就是几个小时,等得让他以为她是在耍他,以为不会有人来理睬他了。但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她出现了。
逸桐实在觉得他应该来说些什么,两个人坐在一起却一句话也不说,实在是奇怪。可是,眼神在身旁的女孩身上流连,怎么也看不出她有任何想要交谈的意思,甚至是很明白地写着:别跟我说话,我谁也不想理!
哎……逸桐叹了口气,进公司工作了三年,做的是市场推广的工作,学得最多的就是很人打交道。怎么样的情况下说怎么样的话,怎么不着痕迹地奉承,怎么快速地从细微的变化中领会对方的意图……各种各样的技巧和手段,怎么到了这么个年轻的女孩身上,就都用不出来了?
不管他怎样的打量,她就是一副老僧入定似的稳当,不想说话就是不说。说实话,对于她的态度,他有些莫名的在意,他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2003年2月28日堪培拉LittleApple学生公寓
“对,已经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逸桐坐在客厅的沙发,听着祈寒和依柔通电话,心里微微地带着些紧张,分不清是因为想要见到依柔的期待,还是对于要和这样一个有个性的女孩独处而不自在。
“回不来?让我带他逛逛?”
祈寒清冷的声音,引起了他的全部注意,他看着她背对着他讲电话,脊梁挺得直直的。
“他已经打扰到我了,我要打工。”祈寒握着电话,平直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放寒假那里也不去,就是为了打工挣钱。学校的学费又涨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陪人观光。
“拜托了,亲爱的!你知道我多期待这次的旅行的。你一定要帮我挡,否则穿帮了,我就死定了。你就陪他两天,然后赶紧让他改签机票回去。逸桐脾气很好,绝对不会给你惹事的,拜托……拜托……”
“你自己搞的烂摊子,别想我给你收拾……”祈寒愣愣地斥道,早就警告过她不要这样,做坏事还想不承担后果?她本还想再告诫她两句,谁知话筒一下子就被人抽了去。
“依柔,是我!”逸桐几乎是粗鲁地抢过电话,他怎么知道自己被别人想得那么不堪,当作皮球一样推来推去,他自己的问题自己就可以解决,“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逸桐,真抱歉,我不知道你要来,这一次的fieldtrip关系我的学分,我现在在墨尔本,十天之内肯定回不去……”
“那你不用操心了,我……”
祈寒看着他讲电话,语调是温柔的,但脸上的表情却是硬梆梆的,尽管他看起来是笑着的,但那种笑容,祈寒觉得,好假!
她习惯性地耸耸肩,爱怎么笑是他的事,她管不着。她只是冷眼旁观,直到他挂上电话。
逸桐挂上电话,什么也不说,走回客厅,径自从行李里拿出名片夹,然后笑着转身对祈寒说道:“依柔说她短时间内回不来,我又不可能在这里等她十天,看来这一趟我是白跑了,还麻烦你这么多,都是我做事太欠考量,抱歉!”
“那你准备?”祈寒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但这种客套的场面话,她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天晚了,我也该走了。”
祈寒挑了挑眉,对他的话感到有些好笑,走?走到哪里?他以为这是北京?
逸桐并不意外在她的脸上看到暗含讽刺的神情,尽管心中有股怒火在燃烧,但他仍是笑着,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写着地址的便签纸,“你能告诉我,上面的地址离这里远吗?”
祈寒看了一眼,“大概差三个街区,走路二十分钟就到。”
“那好。这是我一个大学同学的地址,我去他那里借住两天就行了,不麻烦你。”
“噢。”祈寒点点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可是此刻在逸桐的心里,却感到了胜利的滋味。他觉得自己终于占了上风,尽管不明白原因,他却感到自己被她所嫌弃。什么“已经打扰到了”,什么“烂摊子”,听听……她就是这么形容他的,仿佛他就是粘在她身上甩不掉的牛皮糖,避之不及。当听到她对依柔说那些话时,他就忍不住气起来。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孩面前失尽了面子。心里也不知道哪来的这种孩子气的想法,他就是想在她面前扳回一城。她不是觉得他一定会赖在这里,他就偏不要,他就偏要高姿态的摆出不麻烦她的样子,他要告诉她,他其实也一点都不想和她呆在一起。
“那就麻烦你最后一次,请帮我带个路吧。”逸桐刻意加重麻烦这两个字,优雅地笑着。
2003年2月28日堪培拉1第6章EQueenStreet
“不在这里?回国了?”
逸桐诧异地重复了一遍那个矮矮胖胖的房东老太太的话,老太太笑呵呵的,像个不倒翁,很热情地问他要不要他同学国内的电话。
他是很感谢她的热情,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在澳洲啊……他希望在澳洲可以找到他的同学收留他,给他一个落脚地。他要他同学在国内的电话干什么?他本来就有啊……
这真是太糟糕了,逸桐心里感到无比的沮丧,刚刚还在心里得意,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心里的落差,可真让他觉得不是滋味。尽管如此,逸桐还是有教养地笑着拒绝了老太太的好意。
他失落地慢慢走出这座两层的公寓,跟在他身后,却一直一言不发的祈寒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是假期,留学生不是忙着打工就是回国,找不到人很正常。”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安慰,刚让逸桐觉得好受了些,但紧接着的一句话,却有如落井下石,狠狠地又把他打了回去。
“你还有别的同学在澳洲吗?我可以带你去。”
对于在一天之内连续接受了好几次打击的逸桐来说,这句话,怎么听着,都透着那么股讽刺的意味。
逸桐抿了抿唇,勉强挂起笑脸,“不用了,我干脆就近找个旅馆,明天就去改签机票,凑合一晚上,尽快回去。”
他匆忙地提起行李,不等,也不想等祈寒的回应,无意识地在马路上疾走。本以为占了上风,结果又败下阵来。说到底,都是他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鲁莽地跑到这里来,一次一次地闹笑话,丢尽了人。想他齐逸桐,虽说不上是什么大人物,好歹也是个有为青年,外表还算过得去,举止是公认的儒雅有礼,工作体面收入不错,怎么说,也够不上麻烦的等级。可到了这里,却不明原因的,被人嫌弃了个够。
逸桐提着行李在堪培拉的马路上走着,这个时候,路上的人很少,可能是澳洲本来就人少,到了晚上更显得冷清。他抬起头,意外的发现前面就有一家YouthHotel的招牌。他心下一喜,然后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自嘲地想,还好他口袋里有钱,总不至于真的流落街头。今天先忍上一晚,明天早早去改签,尽快离开这个让他难堪的地方。
他转过头,强打起笑脸,指着YouthHotel的招牌,对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祈寒说道:“这里就有旅社,我进去看看。”
说完,他仍是不理会祈寒反应,径直走了进去。
旅社里布置得非常简单,简单得让他有些诧异,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一个高个子的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逸桐没有多想,笑着走了过去,拿出他的护照,有礼地说道,“Excuseme,Ineedaroom。”
女人看了一眼他的护照,摇摇头,“Sorry,Sorry……”
逸桐以为她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早有耳闻澳洲人口音重,是不是自己说的口音不对,他反复地强调:“Aroom,Aroom……”
女人看着他一直摇头,先是说“Sorry”,后面就一直说,“No!”
逸桐开始有些急了不明白,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那里,他掏出澳币,证明他是有钱的,可女人还是摇头。不就是租个房间,为什么一直说“No”?
“Couldyoutellmewhyyoualwayssayno?Ijustneedaroom!”
“Sorry,youcouldnotliveinthiskindofhotel!”女人有些歉意地说。
这下逸桐糊涂了,开旅社还挑客人,难道这是澳洲特色?!
“你不用问了,这儿不是给你住的。”
正纳闷,祈寒的声音就冒了出来。要不是她主动说话,逸桐根本就不知道她还跟在他身后,他还以为,她早就走开了。
祈寒走过去,拿起他放在做桌子上护照,对女人说了声“Sorry”,然后平静地对他说,这种YouthHotel全澳洲都有,只提供给澳洲当地参加基督教教会的年轻人,他们有一种专门的MembershipCard,因为床位便宜,可以说是一种会员的福利,所以要凭卡入住。
“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在我对你说要进来试试的时候就跟我说?”逸桐其实很想有礼地对她说谢谢,感谢她为他解开了疑惑,否则他可能还像个傻子一样一个劲地问人家“Why”,责问为什么不租给他!可是,这样被告知的感觉太糟糕。她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能早提醒他一句,非要他进来碰了钉子才悠悠哉哉的说明。就像是……就像是故意要看他出丑一样。
祈寒耸了耸肩,并没有把他显而易见的怒气当回事,“是你自己急着进来。”
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一句话就可以把人气得半死,以前逸桐听别人这么说,他不相信。但现在,他信了,而且火气怎么也压不住,“如果你觉得我给你带来很大麻烦的话,我只能说我很抱歉,我的原意并不是如此。如果你觉得我很烦,你大可以不必理我,不用这样冷嘲热讽非让我出丑才罢休。就算现在是在澳洲,我相信我齐逸桐没有你带着,也不会饿死、冻死,横尸街头。我照样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去,不需要麻烦你!”
说完,他一把抢过自己的护照,在她挑着眉,略带讶异的注视下,提着行李,挺直脊梁,努力维持他一贯的自信和优雅,就算是发怒,他仍是面带微笑,看也不看她地离开旅社。
走到大街上,逸桐一直往前走,爱面子的倔劲上来了,他就不相信,这整个澳洲就没有他能住的酒店。
其实,这堪培拉说大也不大,一半的面积都被森林覆盖,可是说小,他走了这么久,竟然在街上都没有碰到人,就算是已经入夜,可也才刚刚十点多钟,在北京,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好不容易在他精疲力竭之前,看到了一幢装饰华丽的大厦,上面挂着“HolidayHotel”的牌子。终于,就是这个。不是什么见鬼的青年旅社,是酒店,一家真正给人住的酒店,一个他迫切需要的地方。
他快步走进去,拿出护照给前台的小姐,重复今天晚上一直在说的一句话:“Ineedaroom!”
“Aroom?”年轻的金发姑娘对他笑了笑,拿过他的护照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说道,“OK!Therearethreetypeofroom,here……”
正当逸桐准备看前台小姐递过来的价目表时,一只手伸了过来,从前台拿走了他的护照。
祈寒拿着他的护照,对前台小姐说了句“Sorry”。
逸桐愕然地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他是没想到祈寒还会跟着他,在他对她发了一通脾气以后。可是,此刻,在经历了长途的飞行,一天的奔波和心情的起伏以后,他已经很累,非常的累,现在在他脑子里惟一的念头就是找一张床,然后把自己扔上去好好的睡一觉。至于她想做什么,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猜测了!
“我不想再去找同学,我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一张床,我住这里就好。”他伸出手,无言的抗议她的无礼。
祈寒看了看他,疲惫的神色写在脸上,就算是强打精神的笑着,也勉强得很。
“如果你要花钱住在这种地方,”祈寒顿了顿,然后平直地继续道,“一半的价格,我让你住宿舍。”
逸桐一愣,一时之间竟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呆呆得看着她拿着他的护照,往饭店门口走去。
她走到门口,街口的灯光打在酒店光洁的玻璃上,恰好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弧状的阴影,遮去了她那扬起的嘴角。那个笑容看起来,那样的不真实。
他看不清她的轮廓,只听到清冷地说了句:“走吧。”
他便着了魔似的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2003年2月28日堪培拉LittleApple学生公寓
“你去洗澡。我开水。”
他又跟着她回来了,回到她们小小的学生公寓,完全听从她的安排。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住宾馆交钱还不如住她们的宿舍,她说走吧,他便也很自然地跟了回来。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她不是嫌他麻烦吗?他不是对她恼羞成怒吗?也许是她确定的态度,也许是她习惯下命令的语气,就算是心怀不满,他还是乖乖地听话。
跟着她走,学着她翻过因为已经过了门禁而紧关的大门,按着她的话,鬼鬼祟祟地躲过舍管员的眼睛,像做贼一样溜回她们的房间。
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他大学没毕业就在依柔妈妈的公司里打工,社会经验加加减减,少说也是她的两倍以上。向来只有让别人乖乖听话的本事,到了这里也只有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她很特别,从一开始就吸引他的视线。她的动作,她的话,她的一个眼神,都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违抗的魔力,让人信服。
这一次,他还是毫无异议地走进小小的卫生间料理自己。卫生间虽然小,但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显得很宽敞。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的是,所有的用品,都是成套的。洗手台上摆着瓷杯和牙刷,粉红色和蓝色,小小的牙刷头贴着头摆在一起,感觉像是市面上常见的情侣套装。毛巾也是,同款不同颜色。就连浴液,也是同个牌子,分紫色和绿色的瓶子,薰衣草和薄荷味道。他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哪些东西是属于依柔的,而哪些是属于那个强势的女孩。他笑了笑,她们可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可……就像这间卫生间里的摆设一样,奇妙的融合和亲密的依赖,就连他一个第一次踏足这里的外人,也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微妙的感觉。不知道平时依柔是不是也常常被牵着鼻子走,逸桐摇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等他洗好澡走出卫生间,客厅的沙发上已经铺好了被单,枕头和被子也整齐地摆在一边。逸桐想,这些大概就是为他准备的吧!睡沙发哪有饭店的KingSize的大床来的舒服,他真是疯了。挂着自嘲的笑,他慢慢地坐到沙发上,还好,起码沙发是挺软的。
想着,抬起头就见祈寒抱着被子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他坐在沙发上,说道:“你坐在那,我睡哪?”
“你要睡这儿?那我睡哪?地板吗?”原来睡这软软得沙发也是奢想,她到底想怎么样?逸桐实在是搞不明白,这女孩和他印象中的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完全不同,起码依柔不会是这样,他摸不清夏祈寒的想法。
“如果有床你不想睡,执意要睡地上,我也不反对!”祈寒耸了耸肩,很多人都有怪癖,她可以理解。
“有床?”
“这里叫做宿舍吧?我和依柔平时也有睡觉吧?”祈寒看他一眼,顿了一下又道:“依柔走的时候把她卧室的门锁了,所以,你就睡我的床。”
“那你呢?”逸桐直觉性地反问。
祈寒用大拇指比了比沙发,“床单已经换过,去睡觉吧。”
说完,把被子往沙发上一扔,示意他起来,然后自己坐到沙发上,“快去睡觉!”
“可是……”逸桐觉得不妥,甚至是有些受宠若惊,“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睡沙发,晚上着凉了怎么办?”
“没有什么怎么办。”祈寒比了比沙发,“这里我睡比较合适。”
确实,这间宿舍不大,摆的沙发想当然也不可能太大,逸桐睡的话,恐怕一晚上都要蜷着腿,睡不踏实了。尽管祈寒一样会睡不舒服,但女孩子毕竟纤细得多。
“可是……”可是这不符合他一贯的做事原则啊……男人当然要照顾女孩子,怎么能反过来被人照顾。况且,在心里,他还有股不愿服输的感觉,如果今天他没地方睡觉或是她让他睡沙发委屈了他,他都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十分讨厌她的无礼,可是如今这样,之前的气氛都没有了立足的余地。
“如果你还有精力在这里可是的话,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进去睡觉休息。我累了!”说完,祈寒也不管他还有什么话想说,径自拉上被子,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逸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她的态度,摆明了是不想再谈,他也只得把话咽了下去。因为说来说去,也确实没有更好地解决办法。
“那……晚安。”
“嗯。”挥了挥手,祈寒连眼睛都懒得张开,随意地又像是在说再见,又像是在撵人。
逸桐只得怀着矛盾的心情转身走进祈寒的房间。
这是一件布置简单实用的房间,书桌、电脑、小书架、便携式衣柜和一张单人床。东西收拾得干净利落,就像她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真没有想到,她会把床让给他睡。逸桐怀着这样的心情躺上床,身体是疲劳的,但脑子却一直在转。是不是他想错了,也许,她并不像他之前认定的那样冷漠又自私?也许……
脑子里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推测,闹哄哄的,可是他已经很累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他翻过身,鼻子埋进枕头里,淡淡的薄荷味道,和他身上沐浴乳留下的余味,有点相似又不太一样。
被子上床铺里,都是她淡淡薄荷味道,这种感觉多多少少有些暧昧,他这样想着,慢慢进入梦中。
2003年3月1日堪培拉LittleApple学生公寓
逸桐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有一瞬间,脑子里的意识是模糊的,他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直到鼻尖萦绕一晚的薄荷味,才让逸桐恍然明白,自己身在澳洲。
看看表,已经9点多,这么晚,他一个骨碌爬起床,不知道她怎么样,起床了没有,会不会嘲笑他睡得如此熟,会不会早上已经出门,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要不然不会放任他睡到自然醒而没有任何表示,还是……
他想得心慌意乱,他没有意识到,只有短短一个晚上,他便有了这样的担心,她会怎么样,祈寒会怎么样,他的脑子里,转的全都是这些。
他急匆匆地穿好衣物,然后冲出房门。
客厅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祈寒,她穿着牛仔裤和浅蓝色的衬衫,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拿着计算器认真地计算着什么。
她听见响动,抬起头,“起来了?”
他点点头,分不清心里踏实的感觉是为了什么,“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今天起晚了。”
她点了下头,然后扶着沙发利落地站起身,“等下吃早饭。”说完,从他身旁经过,进了厨房。
逸桐松了口气,不太习惯给自己找借口,更不习惯处处都为别人所困的感觉,他总觉得他是在祈寒面前失了面子,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格外在意。
他看到摊在茶几上的本子和计算器,隐约记起昨天她好像对他说什么一半的房费就让他住宿舍,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不会真的在算他住这一晚的费用吧?这可真是有点……
他忍不住走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上面是一些日常收支的记录,今天买了什么,昨天交了什么费用,一笔一笔,记得非常详细。
他暗自嘲笑自己的小肚鸡肠,还好过来看了,要不一会儿说起来,又要丢人了。他摇头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太不理性了。
厨房里隐约地传来声音,他站起身,不习惯什么都等着别人安排。他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进去。
厨房里,祈寒背对着他,熟练地拿蛋在锅上一磕,在平底锅上打出一个漂亮的形状。
“需要我帮忙吗?”他开口问道。
“虽然我做得不如依柔做的好吃,但帮忙应该还不用。”
“依柔会做饭?”这太让他惊讶了,原本依柔可是什么也不会做的大小姐。
祈寒耸了耸肩,“显然你不够了解她。”
他不喜欢听她这么说话,不喜欢她的语气,也不喜欢这句话。也许,他必须承认,他和依柔之间,确实……确实不够了解。尤其是依柔来澳洲这一年,他觉得,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大。
“可以吃了。”就在他恍惚的这段时间,祈寒已经烤好面包,加进煎好的蛋、火腿和蛋黄酱,斜着切一刀,很简单却有营养的两个三明治就好了。
“谢谢!”他学着她的样子,拿起剩下的那个,站在厨房里吃起来。
“喝牛奶吗?”她很快地解决掉三明治,拍拍手,一边拉开冰箱,一边问他。
她的脸上有残留的面包渣,逸桐不知道她自己是否知道,他一直在看她。
“喝吗?”她回过口来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还有吗?”
他摇了摇头。
“喝吗?”她再次重复这个问题,手里拿着牛奶的瓶子摇晃。
“不,谢谢。”
她耸耸肩,靠着冰箱,扭开瓶盖,自己拿着1000ML的瓶子灌起来。
她的动作自然而流畅,逸桐一直在看她,这种毫不做作的态度,非常吸引他的目光,几乎让他移不开眼睛。
“很难吃吗?”她喝完奶,把瓶子洗干净,放进回收袋里,看到他手里剩下的大半个三明治,问道。
“不……”他有些尴尬地摇摇头,不想承认自己看她入了迷,三口两口吃完,动作迅速,借以掩饰自己的失常。
她递给他一杯水,然后自己走出了厨房。
逸桐慢慢地喝完水,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舒服,他心跳过速,脸上竟然也有些微微的涨热感,这太糟糕了。他拧开炉灶旁的水管,轻轻地扑了水在脸上,这时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刷牙洗脸。
才这样想着,祈寒又走进了厨房,递给他一个小袋子。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带,这是新的!”
他接过来,发现里面装的是全新的牙刷和毛巾,看看外面的袋子写着supermarket,他当心里觉得很感动,自己实在是太小人,这样贴心的女孩子,竟然就因为不会说话,就被他归为自私冷漠,被无理地对待。想想,这个世界上不会说话却心地善良的人有多少,他们要比那些巧言簧舌的人来的实在得多,而他,竟然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他实在是……逸桐在那一刻,心里十分的自责。
“谢谢你,还特意出去给我买新的,我必去向你道歉,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而我……我对你的态度,太差了……”逸桐诚挚地道歉,这是他所认为的最基本的礼貌,而对逸桐来说,礼貌得体,是他做人的最大原则。
“我没有特意去买,以前在超市打工,这是附赠的礼品。”祈寒耸了耸肩,诚实得有些过分。
听到这样的话,逸桐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觉得惊讶,甚至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而事实上,他也确实笑了出来,“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祈寒无所谓地点点头,算是收下了他善意的感谢。
“这里的电话可以打到悉尼吗?我要用一下电话,关于机票改签的事情。”
“楼下的电话可以打。”说完,祈寒又补了句,“你去洗漱,一会儿我带你下去。”
十分钟以后,祈寒领着逸桐到楼下,打完电话,尽管是反复地商讨,但航空公司始终是不松口,往返的机票本就带有很多特殊的折扣,是不可以改签的。
逸桐实在是觉得有些无奈,这样算来,他还要在这里呆上四天,住在这里,就还要委屈祈寒睡四天的沙发,他心里过意不去,“改签不了,要不我还是……”
还是找一家宾馆住,毕竟四天不是一个晚上,凑合凑合就能过去,况且这里本来就不让留外宿的人员,偷偷摸摸的,逸桐觉得,怎么说都不好。
他是想这样说的,但是祈寒打断了他。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祈寒平静地问,像是早就已经有了打算,“如果是堪培拉市内的,我可以带你逛逛,其他的地方,你只有自己……”
“你不是还要打工?我在这里的话,会给你添很多的麻烦。”她会主动说带他游玩,让逸桐感觉吃惊。
“我昨天晚上已经找到人帮我替工四天,所以,反正也是闲着!”
“昨天?可是昨天,我们不都是以为我可以改签机票,今天就离开?”逸桐直觉地问道。
“往返的机票,从来是不可以改签的。”祈寒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今天上午的话,就请你先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逸桐这才明白,其实祈寒早已知道结果,在昨天决定让他住在宿舍的时候,就已经打算要收留他四天了。逸桐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那一刻,他确实觉得,他对这个叫做夏祈寒的女孩子,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
2003年3月1日堪培拉市中心大街
逸桐跟在祈寒的身后,看着她穿着运动外套,手插着兜,悠闲地沿着热闹的大街,向shoppingmall走去。
她只是跟他说,要去商城买一份贺礼,顺便带他逛逛堪培拉最大的商城。他没有任何异议地跟她走,他现在信任她,愿意让她来安排他的时间。
又往前走了一段,快到商城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东方男孩,远远地看到他们,很兴奋地跑了过来。
“Hello!亲爱的祈寒!”
他大声地嚷道,冲过来像是要把祈寒抱个满怀。这样的感觉,让逸桐感到不舒服,他向前跨了一大步,站到祈寒的身边,有意突出自己的存在感。
而那个冲过来的男孩也确实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又笑了出来,有些调侃地说道:“咦……我没看错吧?祈寒你竟然偷偷带男人逛街?”
“你以为我很想吗?”祈寒酷酷地扔出这句话,听在逸桐耳朵里,搞得他心里一阵发笑,这样的话,大概也就只有祈寒能说得出来。这到底是承认偷偷带男人出来还是在说带男人出来她的不甘愿?
“老天爷,我的妈,今天下红雨了吧?这么精彩的时候,我家亲爱的老姐依柔小姐竟然不在,不过,说起来,这个家伙也有够过分,简直就是见色忘友,明天是我那么重要的日子,她竟然敢不在,也真是白让我叫她一声姐了!”
这番话让逸桐听了有些糊涂,他在说依柔?他管依柔叫姐?那什么是见色忘友?
“翔宇,不要胡说八道!”祈寒愣愣地斥责道,“他是依柔在国内的男朋友!”
“国内的男朋友?可是,她不是……”
“他来看依柔,正好赶上依柔参加fieldtrip!”祈寒打断翔宇的话,肯定的语气,也间接地带出了很多的暗示。
“噢……对!对哦……”翔宇很快地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笑,掩饰一时的失言,“那也正好,反正依柔不在,明天你就带他过来参加我的仪式,就算是代替依柔了!”
“你好。”逸桐觉得自己应该说些话,尽管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祈寒和翔宇两个一唱一和的对答,翔宇言词中的转变加上祈寒过分肯定的语气,反而让人觉得可疑。
“你好。我是翔宇,我管依柔叫姐姐,那是不是也要管你叫姐夫啊?”翔宇笑得很开怀,“明天让祈寒带你一起过来。”
“明天?”逸桐顺着他的话问道,“明天是?”
“啊……你明天过来就知道了!”翔宇有些神秘地说,然后转身对祈寒说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宿舍。”祈寒简洁地回答。
“噢……”翔宇点点头,“你带他去哪?”
“给你买贺礼。”
“哈哈……太好了!我刚刚把礼单交到柜台。”翔宇笑嘻嘻地说。
“哼……”祈寒哼了一声,“别对我们期望太高,尤其依柔不在,我要付两人份的钱!”
“哈……我当然知道,反正那些高档东西,也不是写给你们的。人到了就好。要是在国内,我还要给你们包媒人的红包呢!”
祈寒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省了吧。”
翔宇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走了。还要联系其他的事情!对了……差点忘了,我把钥匙给你,Christ要我给你的,我本来还要去你宿舍呢,正好碰到,省得我跑了。”
“谢了。”祈寒接过钥匙。
翔宇对他们摆摆手,特意对逸桐说道:“明天一定来啊……”
看到逸桐点头,他这才满面春风地离开。
“他是……”逸桐等他离开,才开口问道,心里其实还有很多的疑问,但他选择从最安全的问起。
“翔宇,”祈寒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刚刚那些话,他听出了多少又听懂了多少,“他是依柔的同学。”
祈寒说得简单,逸桐也没有在意,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依柔……”他犹豫了一下,想问问翔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最后还是把问题转了方向,“依柔跟他的关系很好吧?他明天要举行什么仪式?我听他说他把礼单交给柜台,他要你们给他买东西吗?”
“在这边都是这样,反正要买东西,与其瞎买,不如有针对性地买别人需要的东西,所以,但凡需要买贺礼的,主人都会先拟定一份礼单,交给一个商场的柜台,然后再给所有人的邀请函上都注明,需要买贺礼的都到那个商场的柜台上去买,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选择自己的贺礼。”
“嗯……这样是挺合理的。”逸桐笑了笑,“还有,那个……”
他看着祈寒平静的脸,上面读不出任何的讯息,这些问题,他其实并不那么关心。他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那个叫做翔宇的男孩子会对他是依柔男朋友那么的吃惊,他为什么会说什么重色轻友,还有,他们之间背着他在打什么暗示,他并不傻,祈寒的那些话,他听得出来那些不愿明说的弦外之音。
可是,祈寒看向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坦然,他不想让自己像个担心妻子红杏出墙的妒夫一样,咄咄逼人地去质问什么,也不想让自己毫无缘由地去怀疑,可是,他的心里,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对了……依柔……”他想问,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有吞吞吐吐地说着些言不达意的话。
“你想说什么?”祈寒有些不耐烦,直直地盯着他。
他不想承认,但祈寒的气势确实压倒了他心中的怀疑,所有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扯出笑脸,“没什么……我们走吧。”
2003年3月1日LittleApple学生公寓
“你要出去?”
逸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说是看电视,但实际上演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的心思都停留在了上午的那些对话上,心情反反复复,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把心里的疑问都说出来。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抬起头,看到祈寒穿上了运动外套,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祈寒坐到门口的地板上,套上鞋,慢慢地系着鞋带。
“去哪?”逸桐反射性地看了眼手表,已经九点多了。
“收垃圾。”祈寒站起身,“一会回来,你等着吧。”
“等等……”逸桐赶紧站起身,大步走过去,“我跟你一起去。”
祈寒抬眼看了他一下,像是在考虑他的话。
逸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不麻烦的话,也许我还可以帮些忙,我……”
“你会开车?”祈寒打断他的话。
“会!”他赶紧点头。
“那走吧。”祈寒拉开门,注意到他的穿着后又命令道:“去加件外套。”
逸桐赶紧跑进屋里,胡乱地抓了件外套,然后匆忙地跟上祈寒的脚步。
祈寒带着他穿过小苹果宿舍的后院,从一处不太引人注意的外墙上翻出去,大概又走了三个街区,在一处停车场,找到一辆轻便货车,将钥匙递给他,示意他开门。
他照着她的话去做,等他们都坐稳,拉好安全带才问:“我们去哪里?”
“沿着街走,我叫你停,你就停下来。”祈寒指了指前面。
逸桐发动汽车,认真地驾驶着汽车,没有再问什么。
开了一会,祈寒就叫他靠边停,自己则带好手套和口袋,打开车门走下车,沿着路灯,把放在住家外面等着收走的垃圾袋打开,从里面拿出各种瓶子,饮料的铝瓶、装果酱的玻璃瓶子……分类放进她自己带的口袋里,再把别人的垃圾袋扎好,放回原处。就这样,一条街走下来,祈寒提着鼓鼓的袋子走回来。
一开始逸桐看得直发愣,直到看到祈寒有些艰难地提着大袋子走回来,才回过神来,赶忙跳下车帮她拿过沉重的袋子,按着她的指示,放进车子的后车厢里。
两个人坐回车子里,逸桐问道:“回去吗?”
“不。继续往下开。”
逸桐发动车子,安静地开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做这些?
“收垃圾?”祈寒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淡淡的嘲弄,“你觉得不好意思吗?”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逸桐扯出勉强的笑容,急着解释,却又无法掩饰心中的惊讶。他确实觉得不好意思,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收垃圾,这确实让他觉得不舒服。
“依柔开始也觉得不好意思。”祈寒忽然说道。她看出他笑得尴尬,他总是在笑,就算是生气也会笑,无论是什么感觉,都会习惯性地先用笑容掩饰。祈寒觉得那笑容,虚伪得可笑。
“你知道一个晚上捡的瓶子,卖到收购站里可以挣多少钱?”祈寒挑起眉看他,“折合成人民币大概是三四百块钱,可以抵我们在这里半个多月的生活费。”
“可是……我不认为依柔会缺这点钱。”逸桐很实际地说,就他所知,依柔的妈妈在物质上是很宠依柔的。
“她是不缺。”祈寒赞同地点点头,“她说就当是种体验。”其实是陪她来的,尽管说不用,可是还是要来,她害怕她一个人寂寞!她是这么说得,祈寒明白。
“车是跟翔宇借的,以前这一片都是翔宇在做,很多留学生都在做同样的事,还有当地的学生也是。澳洲统一时间收垃圾,前一天晚上放在屋外,第二天就有人来收。他们的垃圾都收拾得很干净,用完的瓶子都会清洗干净才拿出来,所以,只要有车,这是一个很轻松的工作。而且可以有不错的收入,为什么不呢?”祈寒说得很轻松,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自己能养活自己,这样就很好。
“政府雇你们做这些?”逸桐没有明白。
“当然不是。我们是投机分子,以个人的名义卖给收购站。”祈寒笑了笑,“就像是国内那些个体收垃圾的人一样。”
“合法吗?”
“没有人说不可以,而且……”祈寒指了指街道上几个提着袋子装废纸的人,“很多当地人也在做。”
逸桐点点头,“平时都是你和依柔来做?”
“算是。”准确说是依柔陪着她一起来,依柔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她都是坐在车里等她回来,不过,祈寒觉得,那样也不错,省得依柔笨手笨脚地惹麻烦。
“依柔会开车?”逸桐有些惊讶,他不得不承认,到了这里以后,他才愕然发现自己对依柔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你觉得可能吗?!”她用的是强烈的否定句。
“是你开?”她会开,怎么刚刚又问他会不会开?逸桐试探地问,“你在国内学过开车?”
“没有。是翔宇教的。”不能每次都麻烦别人帮忙开车,所以……
“他教的?”他心里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但仍是勉强地撑起笑脸问道,“你在这里考过驾照了?”
“没有。没必要。”祈寒打垮了他小小的希望。
“你没有驾照?”逸桐止不住大声道,“那你还敢开车带着别人出来。”
“晚上没有人,我的技术,翔宇说,还不错。”祈寒耸耸肩,算是很严肃地声明,然后指了指前面,“靠边停。”
逸桐反射性地按她的话停下车,眼看着她走下车子,这才想起,这不是他要关心的重点,重点是她没有驾照。
逸桐心里一阵懊悔,真应该抓住她,好好跟她讲个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但想着,忽然又觉得有些可笑。收垃圾,这是他打有记忆以来,想都不愿想的事情。而且是没有驾照开车出来收垃圾,她们怎么敢这么做?她们过的这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她夏祈寒,怎么就能这样面不改色地做着这样的事情?想着,他边摇头边笑了出来,一天以来郁闷的心情,稍稍有了缓解。
这个夏祈寒,该说她勇敢呢?还是鲁莽?
她真的,与众不同。
2003年3月2日堪培拉贝里格利芬湖(LakeBurleyGriffin)别墅区
“你们来了?”翔宇和Christ站在露天的院子里接待客人,看到祈寒和逸桐的身影,一起迎了过来。
“很漂亮的地方。”祈寒中肯地评价道。贝利格芬湖是堪培拉有名的风景区,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能借到这里的别墅,实在是很有办法。
“这是我叔叔的一个朋友借的。”Christ腼腆地笑着说,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光说地方漂亮,难道我和Christ,我们两个新人都不帅吗?”翔宇笑嘻嘻地打屁。
“Christ不错,你……”祈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很诚实地说,“你是漂亮。”
眉清目秀的翔宇,穿上正式的西装,也只能用漂亮形容。
“夏祈寒,你够了哦!”翔宇翻了个白眼,强烈表达心中的不满。
祈寒笑了笑,根本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这个,是我和依柔的结婚贺礼。”
“谢谢!”Christ微笑地接了过来,“你能来,我们就很高兴。总之,我们能在一起,翔宇愿意接受这样一个仪式,都是多亏了你和依柔,她不能来,有点遗憾,不过……你明白就好!”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们自己玩啊,我们去那边接待客人了。”翔宇推了推Christ,不想在今天提起那些让人烦恼的问题,拉着Christ走了。
“我以为这是一场婚礼。”等翔宇走远了,站在一旁的逸桐才表达心中的震惊。因为,昨天他看到祈寒在她买的贺礼上贴了大红的喜字,所以,他本以为,这是一场婚礼。
“据我所知,好像只有在荷兰才接受同性结婚。”祈寒看了他一眼,口气很平淡。
“我不是这个意思,”逸桐叹了口气,“我只是有点惊讶!”
“因为翔宇是男的,Christ也是?”祈寒在他的目光下,耸了耸肩,“据翔宇说,他爱Christ,Christ也爱他,他们想在一起,所以就在一起了。”
“这样说会不会太不负责了?就算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这样的理由也薄弱了,更何况他们这样,要面对多少压力和不赞同?”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自己想清楚了,愿意承担接下来的任何后果,那就OK。”祈寒的想法是,每个人都有选择不同生活方式的权利。
“话不是这样说吧,你会想要和一个女性结婚吗?”逸桐生活在一个很保守的家庭,父母都是老师,接受的是非常传统的教育,一步一步地,循序渐进。尽管在社会上接触到很多不同的,或是新潮,或是另类的思想,但骨子里那种长久以来受到的伦理道德的熏陶,很多事情,仍然无法接受,“大家也许都会有喜欢的同性朋友,但那是朋友之情,他们这样的想法,不会太随便了些?他们搞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了吗?”
“你没有亲眼看到,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经过痛苦的挣扎,然后才想清楚呢?”祈寒挑起眉,平淡地反问。
翔宇同样是在中国长大的孩子,骨子里总有些保守的思想,从接受Christ到承认自己的感情,他的心中又有过多少的挣扎?她们这些旁人,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正因为在国内的家长不会接受,或是很难接受。所以,他们在要在这里举行这么一场仪式,告诉他们这些朋友,他们面对未来艰辛的决心,这一点,祈寒能够明白。
逸桐看着祈寒清冷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过于偏激,“抱歉,是我唐突了。”
祈寒耸耸肩,“没必要对我说。”
逸桐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又说道:“没有亲眼看到,所以总不能了解到当事人的心情。那么,在你们在澳洲留学的这段时间里,依柔心情的变化,又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
“你想问什么?”祈寒看了他一下,然后不轻不重地问道。
“我想你能明白我说什么,那一天你和翔宇说的话,我不是没有听明白!依柔真的是去参加学校的活动了吗?”
“我以为你不会问的。”祈寒挑了挑眉,她早就知道他心里有疑问,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开口问,他犹豫的神情,欲言又止的话语,她都看在眼里。可是,她以为他不会问的。因为,他一直在笑,尽管那种笑容一点也不真实,但她以为他会以他自认的那种大度的笑容忍住。
“我不是傻子,依柔给我的电话越来越少,说话也越来越敷衍。但是,我一直认为,那是因为她在这里的生活太忙碌,或是她在这里交了新的朋友,毕竟,我不在她的身边。在这里生活,是太孤单了点。所以,我本是乐观其成的,但从那天你和翔宇的对话来看,事情似乎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你能告诉我吗,我所想的是否正确?”对一个外人剖析自己的感情,说起来有些可笑,可是,逸桐很想得到一个答案,他很喜欢依柔,他自认他有很认真地守护这份感情,但他不想让自己付出的感情毫无回报,一厢情愿,那样太愚蠢了。
“在这里生活,是很孤单。”就算是有朋友,还是孤单。所以依柔才会那样依赖她,才会渴望寻找一份可以依托她爱恋的情感。没有人爱,不被人爱,依柔是活不下去的,她就是那样的人。祈寒很清楚,也并不认为那有什么错,为了在这里坚持下去所做出的种种努力,不身在其中是无法理解的。
“你也会觉得孤单吗?”这句话,从逸桐的嘴里很自然地说了出来,自然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祈寒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抿着嘴,脊梁挺得笔直,看起来更显消瘦。逸桐看在眼里,“抱歉,我问得太无礼了。”
他想,她也是寂寞的,但寂寞这两个字,她永远不会说出口。那样倔强的模样,莫名地打动他的心弦。
“我知道,依柔跟你的感情很好,让你回答我的问题,是为难你了。抱歉!”他不想再追问了,这是他和依柔的问题,他不应该自私地牵扯进别的人,“这是我和她的问题,我会跟她谈的。当然,是要等她回国之后,我可以理解她在这里的孤独,这个时候问她这些是过分了些,我会等到她回国,等她自己决定好了,我会等她的!”
逸桐说得很坚定,让祈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等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不确定未来的等待,更加难熬。就像她们此刻在异国他乡的煎熬,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那种孤独和痛苦,就算有再坚定的意志也会被消磨,直至绝望。能这样说,并且能够真正做到,祈寒想,她很佩服的。
对他的印象,本来只是有礼到有些虚伪。但此刻,祈寒似乎看到了他的真诚,她哼笑一声,“如果你说的是真心话,依柔跟你在一起一定会幸福。”
2003年3月2日墨尔本国家公园
依柔下意识地从巨大的背包里掏出有卫星定位的手机查看,她实在是害怕祈寒会再打电话给她,从得知逸桐到堪培拉去看她的那一天起,她的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就像是说谎的孩子,总害怕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天。尽管,她的理智告诉她,有祈寒在,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她现在在墨尔本,等她回去,逸桐早就回国了,他不可能察觉有任何不对劲的。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也许这就叫做做贼心虚,她就是会心神不定。
“那么放不下,你干脆滚回去好了!”莫言看着她握着手机的样子,不高兴地斥道。
“我并没有放不下,只是有点担心。我不在,让祈寒接待我的客人,我有点过意不去。”依柔笑着对他解释。
“随便你!反正是你自己非要来了,我提醒你,最好把心思放在走路上,否则拖慢了我们的行程,我可是不会管你的!”莫言冷冷地说,说完再也不理她,自己大步往前走。
“别介意。”走在她的身旁,穿着短袖背心露出胳膊上纹身的Tommy说道,“莫就是那副死德性,你不把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他就不高兴!”
依柔笑了笑,表示她并不在意。以前总觉得让她害怕的Tommy,其实是很好的人。
Tommy,还有很多跟莫言一起骑摩托车的人,其实都不是坏人,他们和莫言都是一个登山者俱乐部的成员。之前以为他们做坏事,也都是误会。莫言开玩笑说是装着大麻的黑包里,装的其实是盗版光盘。登山者俱乐部里有一个从台湾来的留学生,他从台湾带了很多盗版光盘,有Windows系统什么的,他到这边来以后又私刻了很多,他想卖那些盗版光盘赚俱乐部的会费。澳洲这边对盗版抓得很严,贩售是要判刑的,所以莫言他们知道以后就一直到处找那个台湾留学生,然后就发生了好几次争执,就是被依柔看到的那几次。他们一些看上去很凶的大男人,再加上莫言的玩笑,就让依柔误会了。这些,都是后来Tommy对她说的。想到莫言第一次带她去登山者俱乐部,她看到Tommy他们后闹出的笑话,依柔就忍不住羞红脸颊。
她现在和登山者俱乐部的成员一起,在墨尔本的国家公园徒步旅行。这是依柔第一次参加他们的活动,也是莫言第一次主动开口邀请她,她真的是非常、非常的高兴,高兴到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
可是,她真的没想到,逸桐竟然会忽然跑到堪培拉去看她。那天她突然接到祈寒的电话,真的是吓死了,莫言又在她的身边,她不敢多说,匆匆地跟祈寒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跟祈寒交代清楚没有。
莫言很敏感,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使劲追问她是谁来了,她免不了紧张,就说是个普通朋友出差顺便来看她。莫言不相信,这两天一直跟她闹便扭,不怎么理她,所以她就再不敢把电话打过去问清楚了。
“哎……你和莫怎么了?这两天你们好像都怪怪的,莫一直都不高兴,没事吧?”Tommy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事。”依柔摇摇头,“就是有了点误会。”
Tommy看着她微笑的样子,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地说:“你啊……没一点脾气,简直让莫把尾巴翘上天。你这样,以后一定受欺负。不过,可能也就是你这样没脾气,莫才会跟你在一起吧!以前追他的人多了,也没看到他把谁带俱乐部里来。”
依柔还是笑,听Tommy这样说,心里很是高兴。她和莫言在一起,一直都是她让着他、包容着他。可是,莫言虽然嘴巴坏,总是发脾气,可是每到关键的时候,嘴巴里说着不管她,到最后还是会伸出手给她。这样对她来说就够了,足够让她在这里追着他,爱着他,把她心中的那份寄托毫无保留地交给他,让她除了祈寒还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依恋,不那么寂寞地活下去。
傍晚的时候,他们在靠小溪的地方扎营,参加这次徒步旅行的成员除了依柔,其他都是男人,自然,什么生火,整理帐篷的任务,也不会落到依柔什么。她坐在一边,看到大家都在忙碌,也帮不上忙。
她犹豫了一下后,独自一人拿着手机,跑到小溪边上,很快地拨了宿舍的电话,拨通以后,电话响了七八声,一直没有人接,她按下重播键,还没有接通,就听到,“你在干什么?”
依柔吓了一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莫言。
“又打电话?大家都在忙,你一个人倒是清闲。”他瞟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你那个客人还真是普通,普通到让你心神不宁?”
“莫言。你别这样说,我只是担心我不在,祈寒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依柔叹了口气,她实在是没办法,她不想骗人,可是,以她对莫言的了解,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她很怕他会不要她,很怕,比起逸桐,她更害怕失去莫言。
“反正,你自己心里明白!”莫言冷冷地说,“我最恨别人骗我,你……”
“吃饭了……”
莫言正想说什么,就听到营地那边的人喊话打断了他,他抿紧了唇,撇开脸,不再说话。
“莫言……我们别为一些小事吵架好吗?”依柔主动拉了拉他的手,柔声说道,“我们过去吃饭吧。”
莫言瞪了她一眼,冷着脸,自己率先迈开步子往回走,但没有甩开依柔的手。
依柔笑了笑,习惯了他的别扭,并不太在意他的态度。
两个人正走着,忽然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宿舍的电话。依柔心里一惊,赶忙要接。
莫言忽然按住她的手,说道,“别接!”
“莫言……”她皱眉看他,脸上明白地写着不赞同。
“不想吵架就别接!”莫言坚持道,冷冷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莫言,别发小孩子脾气,是宿舍的电话,祈寒打过来,一定是有急事!”依柔不让步,试着对莫言讲道理。
莫言一把抢过手机,作势要扔出去,依柔赶紧拉住,“别这样,莫言,我求求你,把手机还给我!”
莫言眯起眼,看着她害怕又不安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噌噌”地往上冒。依柔自从接了一个电话,说是有人从国内来看她后,就常常露出这样的表情。问她她又不肯说,她根本不会骗人,那种惶惶不安的样子,看了就让他讨厌。她明明是有事情瞒着他,却一直以不重要来敷衍,他最恨别人骗他,有什么事情不能对他说,他不值得信任吗?他简直要气死了!
“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出来我就还给你!”他压下火气,硬撑着说。
“你先还给我,等我接完了再说!”她真怕逸桐发现了什么,如果他对她的母亲说,那她就完了,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啊!
“说!”莫言冷冷地扔出一个字,摆明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依柔心里着急,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敢对莫言吐露实情。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就要去抢手机。
莫言举高手,不肯让她碰到,她反复跳着去抢,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也许是反射性的动作,也许是想摆脱依柔的纠缠,莫言使劲抬高手臂,这一使劲,手肘抬高的位置正好撞倒了依柔头部太阳穴。依柔完全没有防备,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的。她连话都来不及说,两眼一翻,就失去了意识。
等依柔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帐篷浅绿色的支架。头脑里一片空白,她眨了眨眼,所有的知觉才回到脑子里,感到脑部一阵阵的发涨。尤其是左边太阳穴的位置,她伸手去摸,一碰就痛得打了个冷颤。
莫言呢?依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她慢慢的坐起身子,帐篷里只有她一个人,手机好好地放在一边,她感到有些不安。
“你醒了?”Tommy撩开帐篷的帘子,看到她坐起身,脸上漾起笑容。一颗大光头,再加上粗犷的五官,就算是笑起来,也凶恶得要命。
“莫言呢?”依柔问道。
“不知道……”Tommy递给她一瓶Evian,“可能是跑到什么地方闹别扭去了吧?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会不会想吐?”
“稍微有一点晕,应该没关系。”依柔微微摇了摇头,表情急切地问道,“莫言,他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Tommy随意地坐下,“他把你打晕了,他能有什么事?你们怎么了?怎么搞的,一个晕过去,一个跟神经病一样跑回来又吼又叫的?莫言他打你了?”
“没有!”依柔很快地打断他,不想让他误会,“是意外,我跟他拿东西,他的手肘抬高的时候碰到了我的头。莫言他不会对我动粗的。”
“是吗?”Tommy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依柔很坚定地回答,她不知道Tommy想说什么,也并不关心。此刻,她只想见到莫言,“莫言人呢?他为什么不在……”
“你想问他为什么不在?”Tommy了然地接口道:“我把他赶走了,他好像被吓到了!情绪很不稳定,所以……我让他去平静一下。”
“我好像总是在他面前晕倒……我没事了,你能不能把他找回来?要不,他一个人,一定会钻牛角尖的。我怕他有事!”
“你很喜欢他?”Tommy问得很直接,眼睛盯着依柔看,很严肃的样子。
“嗯……”她点点头,不太习惯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剖析自己的感情。
“嘿嘿……我确实看得出来。”Tommy豪爽地笑了笑,多多少少带着些调侃的意味,“为什么?因为他很漂亮?虽然他的脾气很坏?”
依柔笑了笑,“莫言确实很漂亮,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应该拍牛仔裤广告,不过那一次,我被他吓得半死!莫言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会对我发火。其实我胆子很小,像他这样的人,我应该是走路都绕过去躲着走的。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他,我也说不清楚。我和莫言,应该算是我主动的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跟他在一起,他很像个小孩子,不够成熟,还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我总是担心,他会不会学坏?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他会不会去做坏事?我很想管他,虽然都管不动,但是……”
她一边说,一边涨红了脸,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急着表达自己的心情,反而说得乱七八糟。呼吸有些急促,但并不觉得难受,“总之,只要偶尔,只要偶尔莫言对我笑,或是说上一两句在乎我的话,我就会很高兴了。就像是这次,他主动开口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徒步旅行,虽然口气不好,但我还是很开心,开心得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Tommy看着依柔,她的情绪好像很激动,脸色微微地发红。一直以来,对莫言带来的这个女孩子的印象,就停留在很安静、很乖巧、没脾气,好像胆子也很小。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确实是被莫言吓得半死。平时就是点头或是摇头,半点个性也没有,他一直没搞懂莫言怎么会选上她的。但是此刻呢,她说起莫言,眼睛发亮,全身都绽放出一种不一样的光芒。
“莫确实不是什么好孩子!”Tommy摇摇头,决定把自己要说的话先说完,“要不是他爸爸管得他严,他可能现在就不在这里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就算是迟钝如依柔,也听出Tommy话外有话。
“以前莫进过少年管制所,后来他爸爸通过关系,把他弄了出来。”Tommy说得很平淡,叹了口气,又继续道,“在登山者俱乐部里,我和莫也算是旧识,我们是以前打架的朋友,我曾经坐过牢,但莫的情况又跟我不一样。莫打架很凶,脾气不好,而且他们家也很有名。所以当时我觉得,他就是生活太好了,没事闲得,自以为是!但事实上,并不是。”
Tommy喘了一口气,脸色格外的严肃,“莫是家庭暴力下长大的孩子,他从小就被他的后母打。”
依柔停了一愣,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怎么会?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Tommy笑了一下,“你有机会,好好看看他身上的那些伤疤就知道了。”
被打?莫言?被打到大?她简直不敢想象,心里直发酸,她想问,却又张不开口,喉咙里像被哽住了东西。
“很难想象?”Tommy笑了一下,“你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吧,他的后母,很恨他。”
他看了看她的脸色,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道:“其实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吗,有科学报道证明,通常在孩提时代遭受虐待的人往往长大后会变成施虐者。”
依柔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看了看他,然后坚定地说道:“莫言不会!”
“会不会,现在谁也不知道,可是,莫确实脾气不好,以前也常常通过暴力解决问题。而且,他今天,你说他没动手,但是……我只是担心,担心你的安全。”
“不……”依柔缓慢,但语气强硬地说,“我相信莫言不会伤害我的!”
“真的吗?也许今天只是个开端,这确实是有科学根据的,从小看到的事情,长大以后会不自觉地用同样的方式处理,这是……”
“你别说了,别说了,你别这样说莫言……”依柔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只能对这Tommy反复地说着这几句。
“好吧!我不说,你别激动!”他见她脸都憋红了,忙说道。看来他是惹恼她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你自己休息吧。我走了。”他站起身,撩开帘子的时候,又转过头来说道:“这些,莫也会担心,但他不会对你说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依柔想了一下,已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她点点头,知道自己刚刚错怪了人,“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
“莫是我的朋友。”Tommy笑了笑,咧开嘴,半开玩笑地说,“他需要调教,所以……千万别客气!”
依柔笑了笑,然后低下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又过了很久,营地里的人,除了坐在篝火旁守夜的,其他人几乎都进入了梦乡。
这个时候,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地钻进了依柔的帐篷。
这个人是莫言,他慢慢地爬到依柔身边,尽量放轻动作,深怕惊动了熟睡的人儿。依柔静静地躺着,样子像是睡熟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看起来很安详,并没有像他一样在心底留下恐惧的种子,夜夜噩梦。莫言的心,直到这一刻才安了下来。
怎么会呢,他会动手伤了她?他真的好痛恨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他真的是混蛋,难道他真的是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他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想法。
他犹豫了很久,伸出手,却迟迟不敢靠近她,像是怕自己把她碰坏了一样。慢慢地、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温热的体温,通过手心温暖了他被冻僵的心,这一刻,他感动得想哭,还好她没事,还好他没有伤到她……
“莫言?”依柔朦朦胧胧地感到脸上一阵冰凉,直觉地叫了一声。
他没想到她会醒,有些狼狈地起身想逃。
“等等……”依柔感觉到他的怯意,忙坐起身,拉住他的手,“等等……你要去哪?”
她用力拉他的手,感觉到他微缩了一下,嘴里发出轻轻的吸气声,她觉得不对,拉起他的手看,上面青青紫紫,还有破皮的血迹,她吓了一跳,“你的手怎么了?”
莫言看着她,脸上是真挚的关心。他撇开脸,冷冷地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刚刚还没事呢?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一直在担心。你坐好,我出去拿医药包……”说这就要起身。
莫言拉住她,“坐下!你自己还不舒服呢!你不用管我,我活该!”
依柔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自己弄的,是不是?”她拉着他的手,心疼得要哭了,“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现在弄成这样怎么办?”
他发现她的眼泪浮上了眼眶,身体有一丝的紧绷,恶声恶气地说:“不许哭!这是惩罚!做错事就要被惩罚!”
他刚刚用这两只手,狠狠地击打树干,他要自己记住,他就是用这双手伤到了依柔,他要好好记住,永远、永远都不要再犯错!他决不要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她听他这么说,记起了Tommy说过的话,“莫言……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莫言瞥了她一眼,没理她,作势要站起身。依柔也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她趁他起身没有防备的时候,压倒了他,开始解他的衣服。
莫言没有动,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助她,只是躺在地上,默默地任她动手动脚。
脱掉防雨的外套,扯开套头的T-shirt,印入眼帘的,是各种各样的伤痕,有烟头烫的痕迹,有长长的伤口结下的疤……依柔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了,嘴巴里默默地念着:“怎么能,她怎么能……”
莫言就看着她掉眼泪,静静地躺着,耳边是她带着鼻音的哽咽,他的心里是一片的漠然,就像是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不是他的一样。他推开她,慢慢地整理好衣服。倚着帐篷坐好,他看到她还在抽泣,心里觉得不舒服,冷冷地斥了一句:“省省你的眼泪,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对不起!”依柔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水,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这些,我……”
“知道又如何?”莫言不屑地哼了一声,“一定又是Tommy多嘴!”
“他很关心你,我……”
“那他也一定对你说了,通常在孩提时代遭受虐待的人往往长大后会变成施虐者。”他打断她的话,勾起嘴角,冷笑着说,“今天我打了你,你不怕以后还会有?这种事情都是有一就有二的!明白的话,最好离我远远的……”
没有人明白,这些伤痕留在身体上,愤怒迷茫早就随着岁月消失了。如今在心里,留下的也就仅仅是莫名的恐惧。他明白她恨,恨他的母亲夺走了他父亲的爱,她怨,怨她付出一辈子心血的男人的背叛。当她的怨和恨化作木棒、烟头挥向他的时候,他只觉得她好可怜。
随着岁月慢慢流逝,她早已不敢再那样恣意地折磨他,可是,他却开始怕她了,他的脾气急躁易怒、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他慢慢地在自己身上看到她的影子,她的潜移默化开始起效,他感到恐慌。
他真的害怕有一天,他会变得像她一样,对那些无辜、弱小、没有防备能力的人拳脚相加。就像今天,他伤了依柔。他看到她晕倒,倒在他的怀里,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了一样,他好怕,从来没有这样的害怕过,他觉得自己要发狂了,疯狂地大吼大叫,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