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云是一种心情。
云在天上飘飘悠悠,人在地上忙忙碌碌。云看人垂首可见,人看云却闲暇极少。难怪古人发出“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感叹。其实,不同的时间总有那么几个多愁善感之人,或高雅悠闲之人,或怀才不遇、世事遇挫之人,仰视苍穹,与云朵倾诉衷情,或浅饮低唱,或抒发胸臆,或喟然而涕泣,或相对竟无语凝咽,颇似知己。
云有浓淡之分。太浓了便是乌云,乌云压顶,往往给人一种沉重之感。看云,赏云,最好来点淡的。天高气爽,云卷云舒,淡而有味。况且放眼高空,视野开阔,志趣因之高远而淡泊。天空湛蓝,蓝得什么都不像,只是蓝。白云雪白,形状似定似不定,来来往往,但不熙攘,一副悠闲极了的样子,慢慢地逛啊逛,也不知早已在天上逛了多少年。说不定眼瞅的这片就是从陶渊明说的那座南山飘来的呢。这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士,追着白云,高吟着“归去来兮”回到了自己的家园。虽荷锄带露归,却依然有采菊东篱下的闲情逸致。遥望南山,见“云无心以出岫”,陶然而醉,醉得思绪飘飘悠悠就上了天,自以为做了一回神仙。相似的,还有屡屡遭黜的辛弃疾,一句“浮云出处原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解脱了自己也潇洒了自己。越贬越远的苏东坡来一句“出本无心归亦好,白云还似望云人”也算酣畅淋漓。诗怀与云心一旦相通了,生命便获得了白云般的本真。“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细一揣摩,味道浓浓的,令人难忘。
云是没有故乡的。没有故乡,便处处是故乡了。没有牵挂,没有留恋,你看云有多逍遥自在。有风抬轿,到哪儿都有情趣。“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白居易的诗道出了云的行踪不定。
有时累了,一挤眼,就落到地上来了。在人间走一趟,就又被蒸气送上了天。天上人间,皆为故乡和归宿。赏云的最佳境界是放眼高空。要真正做到放眼高空,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它需要大胸怀,大气度。小肚鸡肠是品不出其中的韵味的。真正的赏云,得到的绝不仅仅是身心的怡悦。南北朝时的陶弘景,弃官入山修道,皇帝疑惑不解,问山中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他。他作诗答:“山中何所有?
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孟浩然也说“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其实,他们说的怡悦内容颇丰。怡悦使陶弘景成为道家的一派宗师和一代着名思想家。更有清代书法家何绍基一日来到山上,此时恰值雨后,满天云来云去,千形百态,似世间凡人忙碌,景象蔚为壮观,诗心触动,诗兴大发曰:“忙云失势化闲云,云自无心不悔错,幻作百千万亿云,云云一气相合分;一云乍起一云落,一云向前一云却,一云奋舞一云懒,一云欢喜一云愕;大云睢盱母覆子,小云唼喋鱼吹水,丑云恧缩妍云笑,痴云凝立灵云诡。”
诗人由云想到人,把一个美丑纷列、灵顽杂陈的芸芸众生的百态描绘得淋漓尽致,使谁人不相信这种“云学”即“人学”。云朵虽小,乾坤却大。至于大到什么程度因人而异。
王维有诗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坐下来看云,方可动静结合得恰到好处。不做白云追赶者,自有白云来陪君。实际上,你追也追不上,一追不但兴趣全无,反而被人笑为傻子。与白云之交只能淡如水。来者不拒,去者不留,一切任其自然,心便很静。
如此心境,实是一种大智慧。云的变幻,在人的眼里、心里,都和人世的沉浮荣辱相似。世事云千变,人生一场梦。杜甫的“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表面是说云的变化莫测,其实也是指人生的漂浮不定。是非功过,荣辱贵贱,转头空。不必为一时顺时而“仰天大笑”,也不必为一时背运而自怜为“蓬蒿人”。柳宗元也是赏云大家:“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云无心,人有心,人云融为一体,意境深邃而丰富。
不过,欲要“放眼高空看过云”,先要“此心平静如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