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岚岚自杀,他充满了内疚,自杀未遂他卸下了千斤重担。可是,他接受不了紫洋对岚岚,更是对自己的表白。一场魂牵梦绕,甜甜蜜蜜的暗恋,一下子变得酸酸涩涩,空空落落。他就像自己掉进了陷阱,那根招惹他的缆绳怎么抓也抓不住。他已经两天没和紫洋聊天了,岚岚这么一闹,他和紫洋的关系突然赤裸得让他羞涩起来。不知这样的羞涩能延续多久。
紫洋原谅了岚岚,紫洋之所以原谅岚岚,绝不是因为岚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她应该原谅,而是因为她能体会到岚岚的痛,痛得差点丧失了年轻的生命。仔细分析一番她和雨宣相处的日子,觉得在岚岚面前澄清自己与雨宣的关系如此及时。既然澄清了关系,她对雨宣就更加坦然起来。酒店根据顾客的要求,装修一个能容纳四十人就餐的小餐厅。紫洋就把小餐厅装修布置的任务交给了雨宣。
雨宣接受了任务,欣喜若狂,一下子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他当下许诺,要给紫洋一个惊喜。紫洋也表示严守约定,交工前不进现场。
一个星期装修完毕,雨宣买了红小豆、绿豆、黄米、黑芝麻、花生皮等,开始了特色化的制作。
小餐厅的装修,布置全部完工,雨宣开了所有的灯,站在各个角度观赏了一番,就去找紫洋。紫洋不在。听顾客说,今年政府的十大工程之一,市民广场的音乐喷泉今晚正式开放,就骑着自行车来到市民广场。
音乐喷泉的平台为四周微凸的正方形。平台上装满了被玻璃罩着的彩色管灯。泉眼横竖成行,泉水从这里喷出,又从这里流入地下水库。水的起始轮回完成了音乐喷泉的运作过程。
彩色喷泉随着音乐节奏的激越、舒缓和声音的高低起伏变换着,它把优美的韵律与和谐的美感奉献给广大市民。雨宣被这出乎预料的景致所感动,扒着人群往前走。突然发现紫洋站在最前排的正中间,就走过去拍她的肩膀。
“嗨!”
“呃,是雨宣。我原谅了岚岚。”紫洋连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冒出这样的话来。
“原谅了就好。”本是为了安慰,又怕被误解成应该原谅,雨宣又赶紧改口,“你为什么要原谅她?”说完,又怕引出紫洋“这是一场误会”的话来。赶紧来了个急转弯:“嘿嘿,我今天心情很好。”
“因为喷泉。”紫洋笑着说。
“说对了一少半儿。因为喷泉,更因为看喷泉遇到了你。”
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从看台走到喷泉的边缘。因为没有一丝风尘,水雾不会大面积溅到身上,喷泉边已围了一圈人。
这时,喷泉的平台上,每个泉眼喷出的水形成蘑菇状。全红、全黄、全蓝、全绿、全紫的蘑菇齐刷刷、成规模地轮番跳跃;然后各色蘑菇踊跃呈现,争奇斗艳;再然后蘑菇来一个急跳,变换成无数个彩色的水柱,柱顶像同时点燃的礼花剧然炸开。这一炸,连水柱也成了水晶碎片坠落在地上。接下来,彩色的水柱或缓缓升起,炸开,轻盈地撒下;或骤然崛起,猛然炸开,疾速跌落;或先“缓缓”后“骤然”;或“缓缓”与“骤然”交错,然后来一个大的“骤然”,大的跌落,最后戛然而止。这“缓缓”与“骤然”把所有人的心绪融化在这带着优美韵律的五彩斑斓的水晶世界里。
雨宣胸中孕育着越来越强烈的欲望:在喷泉中淋淋漓漓地潇洒一番。紫洋也很激动,心想,如果酒店的职工全在,不知又能疯出什么花样来。
一曲优美的华尔兹满天飘洒,雨宣终于控制不住了。他拉着紫洋就往喷泉里跑。起先紫洋来不及反应,只是被动地跟着跑,到了喷泉中间,雨宣一牵手一揽腰,她就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翩翩起舞了。还有什么要抗拒的呢?这是美的世界,抗拒了,就破坏了它的美丽。
雨宣紧紧地搂着紫洋的腰肢,在此起彼伏的水柱间旋转。口哨声、掌声与泉水的跌落声响成一片。顷刻间他们已全身湿透。操控人员见状,失笑地跑到调控室,把喷泉控制到最低位置。音乐喷泉的平台上,齐刷刷地紫蘑菇轻盈跳荡,两只“紫蝴蝶”满场飞舞。雨宣用火焰般的眼睛直视着紫洋,谁比她更美?谁的美能抵得过这梦幻般的美丽?雨宣激情涌动,满身的血液顿时沸腾起来。
紫洋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因为她的眼睛空旷了,她早已心飞天上,飘飘欲仙了。
雨宣回到家里,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他满脑子是音乐和“砰嚓嚓”的鼓点,脚时不时跟着鼓点在薄被中交替地蹬着。他不知自己的舞技如此高超,满场飞舞,竟然没有一次踩到泉眼上。
雨宣闭着眼睛,想带着美好的情愫入眠,做一个好梦。结果越是这样想,越是睡不着。干脆起床拉开了落地窗帘。广漠的苍穹,无数星星明明暗暗,像撒满的流萤,一弯明月掩映在薄薄的云层中,月儿走了,渐渐地那掩月的彩云就变成了一张俏丽的脸,向自己微笑。
往事如云:
“好一把青春的火焰,为火焰干!”这是夜游翠湖最让他心动的一句话。
“酒是有魂的……”这是紫洋最经典的语言。
“汪总,你也会拉二胡?”“不会。”“那您一定喜欢听,是吗?”“是的。”“您在学二胡吗?”“没有。”“不过,把二胡立在桃花树前,倒是蛮有韵致的。”他不知自己怎么对那把二胡这样敏感。后来,在和紫洋的闲聊中,他又问:“这棵桃花树和这把二胡一定很有来历吧?”紫洋没有回答。她不会拉二胡,却把二胡立在桃花树前,成了他心中的阴影。“我想——我想这一定是睹物思人了。”“你好狭隘。”紫洋说,尽管她反应很快,但紫洋那一下轻颤并没有逃脱自己的眼睛。
对,睹物思人!雨宣肯定地想。那么所思之人又是谁呢?难道是那个身穿紫色T恤,故意讨好紫洋的那个儒雅英挺的男人?他这样想着,一股酸涩笼上了心头。这样的酸涩又萌发出一个更加强烈的睹物思人来。一盆玫瑰?一株海棠?郁金香?还是一品红?一条京巴狗?都不合适。他想起了早市。向广漠的苍穹望去,只有金星数点,黎明快要到了。
万籁无声,四野俱寂,然后是楼道里疏疏落落的脚步声。紧接着从马路的方向传来了有节奏的跑步声,汽车的喇叭声和稀稀落落的谈笑声。雨宣两眼惺忪,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穿好衣服,漱洗完,就向公园门口的早市走去。
凉爽的晨风从他的脸上拂过,那份疲倦早以无影无踪了。他精神焕发,脸上不时微笑着。自从来了酒店,他特别爱笑,没有原因的笑,发自内心的笑,笑不够的笑,笑常挂在脸上。“你笑什么?”有人问道。“我笑了吗?”说完,他又觉得好笑,便又笑起来。笑是装不出来的,也是控制不住的。当他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笑的时候,他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傻,就又笑起自己的傻来。
雨宣很快到了早市。出来摆摊的人们已按划定的位置就绪。叫卖声和说话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多的人汇入进来,互相簇拥着,顺着摊位流动。这些摊位的底部都安了轱辘,早市和夜市排成数排,过后由户主推走。雨宣沿着一排排摊位的边缘仔细地寻觅,一次次被人们挤到了中间,又一次次从簇拥的人群中挤回到摊位前。摊位上卖服装的,卖鞋帽的,卖小百货的,卖艺术品的,卖野菜的,应有尽有,却找不到一样自己要买的。雨宣正要离开,忽然一个车把上挂着一篮子毛茸茸小鸟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雨宣向篮子里看去,翠绿色的小鸟千姿百态,生动活泼,栩栩如生。他伸手拿起一只,那小鸟的茸毛细细软软的,眼睛盯着他张着嘴像要鵮人。
“老伯多少钱一只?”
“我看你这个小伙儿实在,咱就不要慌了,一只十元,一对十五元。怎么样?这么精致的工艺品,要价不高吧?”
雨宣把手里的那只放进篮子里,又挑了两只放在手心上。一只半张着小红嘴,头微微上翘,像是要说话。另一只低着头俯视着它,脉脉含情的样子。雨宣付了钱,拿着小鸟,打着口哨,一路轻风地向酒店走去。
紫洋在音乐喷泉中跳舞,投入到飘飘欲仙的境界,回了家却听了一夜带泪的音乐,找了一夜忧伤的共鸣。她一秒一秒地盼到了黎明,不知处于怎样的心态,打开了所有的衣柜,开始试衣服。她把春夏秋冬的衣服全部试过以后,穿了一件鹅黄和淡紫格子的连衣裙,来到了酒店。
紫洋从二楼雅间的长廊向办公室走去。雨宣一只手握着一只小鸟,悄悄地跟在紫洋的后面。一缕兰蕊的清芳飘过,荡起他心底梦境般的彩云。他轻飘飘地越跟越紧,紫洋开门进了办公室,正要关门。
“你早。”雨宣说着就跟了进去。
“雨宣,这么早就来了?”紫洋看了表才七点。
“还早?我都逛了一趟早市啦。”雨宣举着手中的小鸟说:
“瞧,这是什么?”
“翠鸟,真漂亮,要不是看得仔细,还以为是真的呢。”她从雨宣手里拿过一只,摸了摸小鸟的茸毛问:
“早市买的?”
“嗯。”雨宣揉着眼睛,“送给你的。”
“谢谢。”紫洋往后撩着长发,坐在转椅上,“你一定觉得我屋里只有鸟叫,却不见鸟,就买了鸟来是不是?”
“其实——其实鸟是次要的,人才是主要的,是不是?”说完,雨宣的脸“嗡”的一下红了。
“当然,没有人怎么会买鸟?”紫洋说。她的语气是轻松的,脸却是抑郁的。
这一抑郁没有逃脱雨宣的眼睛,他知道紫洋又在痛苦地回避他,自然有些激动:
“我就不明白,像你这样超尘脱俗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自由地表达生命?噢,我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