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原本只带着何公公一人,快出明轩殿门口之际,忽而鬼使神差地朝身后甩了一句:“让艾澜和语雯一起跟上。”
何公公毫不迟疑地转身去寻人。
被点名的艾澜不由地朝天一个白眼,皇帝这又是心血来潮乱出牌,连他自己都没想好让艾澜跟着去做什么呢,就直接下命令让她跟上了,拜托,他还能再任性一点吗?
而语雯却显得很是兴奋,当然不是因为霜月大出血而幸灾乐祸,而是因为她猜到闯入那待产房的男子十有八九是阳王,而阳王可是京城五公子之一的俊秀人物,去亲眼目睹一下其高颜值的俊脸,必能使人心情愉悦。
侍卫密密封住了织绣司的整个院子外围,院内空无一人,所有负责织锦刺绣的宫女全都躲进平日里就寝的房间不敢露头,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整个院子的空气,死寂,凝滞。
突然,最西边的一间厢房内传来一阵暗哑的,痛苦的,微弱的女人呻吟之声,再之后是一个年老嬷嬷与年轻男子你来我往但又含蓄委婉的争执声,在二人争执中,那原本就很微弱的女人呻吟声渐渐地更弱了,不多久直接就消失了。
“啊,又晕过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再,再掐人中……”老嬷嬷惊惶失措的声音。
“再掐,人中都让你掐破出血了,我是大夫,我说了算……”年轻男子略显不耐烦的声音。
“阳王爷,您这不是为难奴婢吗?奴婢是专管这接生事宜的嬷嬷,且自古就没有男子替女子接生的,这是血光晦气,大忌啊,您还是赶紧出去吧,奴婢跪求您啦!”马嬷嬷说着就噗咚又给阳王跪下了。
“马嬷嬷,虽然您是负责接生的,但眼下这宫女明显就不好了,您能保证救好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吗?既然不能,还墨守那死规矩作甚?这孩子可是皇兄……上的,那是龙子,出了点儿差错您能担得起责任吗?”阳王看不上马嬷嬷宁死也要固守规矩的习惯,又下了一剂猛药,“还是说,为了您那可笑的死规矩,您要害死皇……上的子嗣?”
闻言,马嬷嬷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今年四十五了,一生未婚无子,学得这一手接生活计,皇帝的六个孩子中有四个是她顺利接生的,她也算是在皇宫站稳了脚跟。
原本何公公找她替霜月接生时就曾暗示过她,顺其自然,能生则生,不能生也就随缘了,那意思分明就是皇帝不太看重霜月生的孩子。她心知肚明,也就没打算多做什么,去了也只是让霜月自己在那儿继续疼着,说是时辰未到,不过等她发现霜月胎位不正,而下体又隐有崩血的迹象时,她慌了神,这状况大小只能保其一,而且还可能一个都保不住,于是她派人去向皇帝请示。
可谁想到就碰上了入宫来的阳王,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么一个长得俊美无铸,气质超凡脱俗的阳王怎么就能毫无顾忌地闯进女人的产房,还他娘地要亲自上手,这是要毁天灭地吗?
苍天啊,大地啊,皇上啊,眼下已经不是她能够撑得住的场面了,事不宜迟,嬷嬷我还是趁机晕死过去吧!
于是,马嬷嬷就身体一软,晕死在地了。
“唉唉,你别晕啊,你晕了谁来当我的助手啊?”阳王一脸抽抽地瞪着晕死过去的马嬷嬷,本想去按马嬷嬷的人中,但在捕捉到马嬷嬷那微乎其微抖动的眼皮后,他也好心地放弃了,既然人家已经变相地给他台阶下了,他也只能下了,只是这助手……
阳王瞥了一眼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产妇,心里一凝,不行,必须救活她,如此才能不负师父对他一生悬壶济世的期望!
阳王拉开门,见到两名宫女正抬着一大桶热水走过来,便招手道:“你们两个过来当本王的助手……”话还未说完,那两名宫女便登时惨白了脸色,肩头的扁担一滑,那桶热水便歪斜出一多半来,浇在地上吃吃冒着热气。
阳王看着那两个抖得非常过分的宫女,心里十分挫败,正要赌气自己一个人进去救人接生,却突然瞥见皇帝领着一个老太监外加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
阳王眼睛一亮,顾不得皇帝那比锅底还要黑的脸色,欣喜道:“五哥,你来得正好,快快,让你身边的两个小宫女过来给我搭把手,再不救产妇,恐怕就得一尸两命了,若是那样就不得了啦,我虽然不能帮五哥什么,但帮五哥救个人还是行的……”
阳王一边嘚吧嘚吧地说着,一边就直接走过去拉离他比较近的语雯。
语雯一时懵逼,本能反应是向后飞快撤了两步,撤完后心里又极度后悔,完了完了,好歹是阳王啊,她居然躲了!呜呜呜,她今日是不是要摊上大事了?
不过语雯没想到的是,阳王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见语雯没拉到,便转而去拉艾澜,只是艾澜海拔偏低,他直接就提溜着艾澜肩膀上的衣服朝屋里拉。
皇帝已经气得薄唇发青,这个死小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能改掉他二货的性子,凡事一焦急就叨叨个不停,还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喊他“五哥”简直大逆不道,但不知为何气归气,他的心底却有着别样的柔软,这个几乎比他小上一轮的弟弟,说他将他当成儿子一样宠爱都不为过,不,就是他自己的儿子,他都没有如此放纵过,就为他能够一直初心不变地将他当成他最亲的五哥。
“卓然,你别胡闹!”皇帝出口虽是呵斥,但却没有真的动怒。
“五哥,我没有胡闹,这事真的是万分紧急,我这回是真的在帮你,你别拦着我!”阳王说着已经拉着艾澜进了产房。
阳王可以毫无顾忌,但皇帝却不行,别说是一个小小宫女,便是当年的皇后都没能让他守着待产的,何况这个宫女还特么地让他喜当爹,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皇帝只能在门外说几句狠话,但阳王依旧我行我素。
语雯跟在皇帝的身后一脸的欲言又止的表情,何公公发现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再给皇帝添乱,没见皇帝已经很、不、愉、快、了吗?
但语雯担心屋里头的艾澜,再怎么早熟也才九岁吧,听说女人生孩子血糊淋漓的,那还不得吓坏了?
“陛,陛下,”语雯顶着何公公强大的眼神压力硬着头皮开口道,“艾澜……”还在里头呢!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是呀,小丫头还被那臭小子给拉进去了,不过那小丫头很不一般,想来应该是不会害怕女人生产的场面的,于是皱眉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去帮忙!”
语雯心里一咯噔,急忙去帮那抬热水的两名宫女。
再说到屋里的艾澜,此时的她倒是开始佩服眼前的这个年轻男子了,处在完全以中医治病救人的时代居然能够有剖腹产这个大胆的设想,而且眼下正在实际操作应用当中,她就负责在一旁做他的帮手,他自己则凭着一把匕首,外加数十根纤细如发的银针便游刃有余地开始了他的剖腹产。
很快,孩子便被取了出来,阳王还未来得及吩咐,艾澜便熟练地将孩子口中的羊水等秽物清除掉,轻轻一拍孩子的臀部,孩子咳嗽两声便哇哇嚎哭起来,之后艾澜又迅速将孩子放进沸水冷凉的温水中清洗干净,裹上干净的白色细棉布,再用大红的包被这么一包一捆,一个硬朗便于搂抱的襁褓便成形了,而那个孩子则细微地睁着黑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个世界。
阳王见艾澜处理得当,也便将全副精力都用在产妇身上,清理子宫秽物,缝合伤口,再涂上他特制的中药膏,白纱布缠绕几圈,这个手术便圆满结束了。
艾澜不由地挑眉看向此刻正挨个细细擦拭保养他的银针,一脸轻松闲适的阳王,这就可以了?不用插尿管么?不用输液补充体力外加消炎么?
阳王终于整完了自己的手术工具,看一眼抱着襁褓的艾澜,这才有功夫夸奖她:“小丫头资质不错,对医术可有兴趣?拜我为师如何?”
阳王笑得一脸春暖花开,眼里的欣赏之意满溢而出,只不过他的目光过于火热,以至于已经清理完床榻上染血的褥子正准备走出去的两名宫女先是一愣,随即便纷纷偏头俯视艾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就差没用视线在艾澜身上烧出两个洞来才罢休,紧接着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二女同时羞红了面颊,抱着褥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艾澜嘴角抽了抽,姑娘们,你们,真的是想多了!
待阳王和艾澜走出产房后,迎面便对上了皇帝的那张疑似某排泄物的脸,阳王笑了笑,当即冲皇帝抱拳揖礼,笑道:“五哥,臣弟幸不辱命,成功救回了五哥的女人以及子嗣!”阳王笑得真诚且纯真,一脸的“快些表扬我”的表情。
何公公身形一颤,随即便偏过脸憋笑憋得极其自然,而皇帝的脸也在瞬间变换了好几种颜色,最终还是没忍心骂出口,只沉声道:“男的还是女的?”
阳王的笑容不由地一滞,随即便转脸问艾澜:“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艾澜无语,他亲手从产妇子宫内剖出来的娃,自己居然不知晓性别,这到底是二呢,还是在他眼里人类的性别压根儿就不在他的关注之内?
不过艾澜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见原先一早晕倒在产房里的马嬷嬷抱着襁褓就出来了,嘴里喜气盈盈地大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得一白白胖胖的小皇子!”说话间,眼角的鱼尾纹都高傲地跳了跳,活似那个孩子是她接生的一般。
皇帝俊挺的眉峰登时抖了抖,看也不看马嬷嬷及她怀里的孩子,只冲着阳王甩下一句“到御书房来”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院子。
可怜马嬷嬷还想着好歹能够得点儿赏赐压压惊呢,到头来却是屁也没捞着一个。马嬷嬷心里这叫个堵,顺手便将襁褓递给了经过她身边的一个宫女,冲着产房呸了一声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回御书房途中,阳王没再触皇帝霉头,直接小声与艾澜说起话来。
“喂,小丫头,方才我的提议你还没答应呢,怎样,想好了没?”
“承蒙阳王殿下看得起民女,但民女深知这医术并非朝夕之间便能高效促成的,若想学得精,不仅要靠自身的天赋努力,更重要的是坚持与毅力,以及时间经验的积累,民女怕自己没有那么大精力去应付,所以……”
“唉,可惜啊可惜!”阳王不赞成地摇摇头。
艾澜也只能跟着表现出十分遗憾惋惜的样子,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不过阳王和皇帝不愧为亲兄弟,同样的,一言一行也是完全得没有正统逻辑可循。
“嗯,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就是本王的徒弟了,等会儿到了五哥的御书房,讨他一杯茶水来敬我这个师父,咱们的师徒之礼也便成了!”阳王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将艾澜的意见考虑在内,也完全没有顾忌到他五哥——当今的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