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十三年九月二十六,周六世帝景宗毙的第五天。
新任帝王苏秉桦刚刚拜祭完毕,领着苏业和几个随从在皇宫里闲逛,还有两天就是正式的登基大典了,这几天苏秉桦也不轻松,每天就是练习各种各样的礼仪,要是在登基大典上出了错,那可是要名留史册的,还要被谏官指责,说不得就是一生的污点,为了不让这群在苏秉桦看来是老古董的眼里出错,这几天他也是学得很认真的。
今天也算借着心情烦闷的理由,为自己偷了半日闲,也算是好好看看这大周皇宫。
说起来自己这原身因为性格,自小就生活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后来在宫外建府之后,更是极少在这皇宫逛了,这脑海里对这皇宫大部分地方真没什么特殊印象。
农历的九月下旬已经是晚秋时节,即使种了很多应季的花草,可地处长江以北的京都皇宫御花园里,依旧有一种万物凋零的感觉。
老皇帝死了,所有人都应该悲伤,这是皇宫里每个人都有的常识。
在这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的御花园里,一张笑脸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这种笑容出现在一个公主身上就更古怪了。
皇子公主在宗室上是分开排列的,皇五女采薇的封号是升平,与皇子不同,公主只有在出嫁之后才能出宫建府。
升平公主年龄与苏秉桦相当同是十六,生辰上也只比他晚不到一个月。一般公主到这个年龄就该是出嫁了,可先皇帝卧病在床半年有余,心中所思所虑皆是这被他搞坏的大周江山,后宫又没有皇后,同时这关键时刻皇亲也不是那么好结的,既然皇上不开口,大臣们自然乐得不张嘴,这多位皇子女的婚事就被耽误下来了。
笑得毫无公主气质的苏采薇远远看见正往这边走的苏秉桦,当下就带着随从迎了上去,与苏秉桦见了礼,当先开口道:“升平罪该万死,在父皇居丧时期不敬,请陛下责罚。”
不知为何,看着恭恭敬敬的升平公主,苏秉桦总觉得在这句话里隐藏了一丝嘲讽,可又想到这苏采薇按照原身记忆因为生母去得早,一直是养在云贵妃名下的,和年龄相仿的自己一直很要好,可以说是他在诸皇嗣中关系最好的,应该没理由针对他才对。
“皇妹不必拘谨,你我自幼要好,就不要叫这陛下了,还是称呼皇兄就好。”
“礼不可废,升平不敢逾越。”
看着面前的苏采薇,大周苏氏几代人的优良基因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虽才十六,但按照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来看确实是当得倾国倾城。
只是少女脸上没有了苏秉桦记忆里的洒脱和自然,有五分漠然,四分拘谨还有一分自嘲。脸上依旧挂着刚才的笑容,只是这笑未达眼底,这是嘲讽的笑,不是在笑苏秉桦,而是她自己。
看着少女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苏秉桦这只能苦笑一声,看来这皇帝注定是个孤家寡人,现在连以前关系最好的亲妹妹都生了间隔。
罢了,一切天注定,确实是被天定了。
看着苏秉桦走远的背影,苏采薇的眼神里满是复杂,有一丝伤悲,有一丝怨恨,更多的还是自嘲。
“升平殿下被太后许了人家。”这话确是苏业说得。
略微走神的苏秉桦被这句话说得一愣,脑子里不由得想起一个少女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一个俊朗的少年,她将这件事当做她的秘密,这个秘密她只告诉了一起长大的兄长,兄长答应她一定帮她得偿所愿,这是他不多的承诺,许给了一起长大的妹妹。
这幅画面的时间是先皇死去的前一天。
“许给了谁?”停下脚步的苏秉桦带着声声厉色,“又为了什么?”
看着明显发怒的苏秉桦,苏业不敢正色天子的眸光道:“南阳李氏嫡子——李轻舟,这是李家此次保持中立的代价。”
“六大望族之首的南阳李氏?”
“正是”
“在大周尚公主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还是少与皇家结亲的李家,李家应该不缺一个驸马都尉,莫非那李轻舟有问题?”苏秉桦说道最后甚至带了杀气,这是原身的情绪影响了苏秉桦,这也许也是原身最后的执念。
一直低着头的苏业感觉到了这股杀意,脸上无任何表示道:“无论家室、才学、相貌、品行,此子都是上上之选,是当代少有的俊杰。”
“那……”
不等苏秉桦问出口,苏业便道:“李轻舟虽是嫡子,但却是出自二房,李家的现任族长当年也是出自二房,是李轻舟的嫡亲叔叔,其子略逊于李轻舟几分。”虽脸上没表情,可不代表苏业心中真的如表面一样平静,打断皇帝说话是大不敬,但他依旧做了。
听到这里苏秉桦已经一切都清楚了,这是大周,苏氏的大周,虽然按照年代推断这里对等的年代是原时空的唐朝末年,但这个时空可没有发生五胡乱华的惨剧,也没有高宗武后,原本在这个时间段就该衰弱的世家门阀依旧兴盛。
六大望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传承数百年而不倒,朝代的更迭对他们的影响也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即便面对皇家他们也有足够的底气,当年大周太祖能横扫天下,鼎立中原的背后,一直有这几大望族的身影,太祖的结发妻子,大周的第一位皇后就是出自南阳李氏,只是在后来的一次宫廷密案中出了诸多变故,当时的李氏族长对外宣布南阳李氏女不嫁皇族宗室,自此苏李两家才渐渐疏远起来,只是因为许多共同利益,两家又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的大家族内部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肯定如皇家般存在诸多龌龊。
无论时空怎么变化,封建王朝都肯定是官本位格局,
南阳李氏族长李博言官居正三品侍中,此职位又被称为副相,在加上李家庞大的自身势力,在朝堂之上有时连苏秉桦的舅舅,宰相云曜都要避其锋芒。
驸马都尉虽说同是三品职,看似是一步登天,但却是一个只领俸禄没实权的摆设,大周律驸马不得入朝为官,还不能纳妾,其地位应该说是入赘皇家的家婿,可以说真心实意愿意当驸马的世家子弟都是没什么大志向的,当了驸马就是一辈子的闲散人。
对李博言来说,在这次皇位竞争中选择中立,一为家族换来一桩少有的皇亲,巩固了家族地位;二为自己儿子的将来扫平了一个最大的障碍;还不落任何口实和面子,可以说是一个大赢家,毕竟以李家现在的地位已经没有了上升空间,能一直保持现在的超然地位就是最大的成功。
对云太后兄妹来说,本来皇位之争最大的变故,可以让原本支持吴王的南阳李氏保持中立,用一个公主为代价可以说非常划算。
毕竟对李家来说,吴王虽是李氏主母的侄子,是吴王生母林淑妃的亲姐姐,但若是让颇有帝王之才的吴王当上皇帝,其选择并不符合李氏,特别是李博言的利益需求。
至于这件事的唯一牺牲者,便是与此次事件并无多大关系的苏采薇。
为了最亲的兄长,嫁给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
紧握的拳头代表了苏秉桦不平静的内心,尽管知道此事不可为的苏秉桦依旧站在了云太后面前。
与此同时在皇宫外,四皇子吴王也以同样的姿势站在其姨夫,南阳李氏族长李博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