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先让车夫把马车驾去了兰陵王府,送回了郑氏和商陆儿,她才和孙涟漪一起往安德王府去的。
“涟漪……”车厢里,李氏看着孙涟漪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
尤其是郑氏她们走了以后,孙涟漪就更沉默了,她有些疑惑,关切地询问道,“是今日去帮忙灭火,累着了吗?还是火势太猛,吓着你了?”
“姐姐,我没事。”孙涟漪朝着李氏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觉得今日给这场火一闹,都没什么空闲好好逛逛宫里,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去,怪可惜的。”
“怎么没有机会呀?咱们成了一家人以后,名正言顺地进宫去,也不用委屈你又是扮成婢女,又是要做这么多的琐碎事情了。”李氏温柔地拍了拍孙涟漪的手,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道,“涟漪,你老实跟我说,你和五爷成婚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孙涟漪没想到李氏会这么问,可又不好当着她驳了高延宗的面子,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恰当,便是反问了一句,“姐姐你怎么会这么问呢?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平民百姓,五爷贵为安德王,他要娶我,我自然是……”
“这些奉承他的话,别人说的我还相信,可由你来说就……”李氏看着孙涟漪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放宽心,我不是要逼你,只是替你们着急……五爷虽然几次三番都说要缓缓,可我看他那态度,必定是十分想娶你的。反而你总不提这件事,之前可能是刚到府上还生着,可现下和我也熟悉了就不用太客气了,你却仍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才忍不住想问,今日看你这反应,可以认定,是你还未肯答应五爷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孙涟漪也不好再否认了,只能缓缓地点了点头。
“果然……”李氏一副早已料想到的神情,眉目间却又有担忧,“可是因为我?或是其他姐妹的关系?”
“不是!”孙涟漪连忙摇了摇头,“这和夫人没有关系,是我……”
“你看看你,都紧张得喊我‘夫人’了。”李氏这才又是笑了,嘴角却残留一丝苦涩,“涟漪,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想过,五爷会对某个女子钟情的。”
李氏的语气平静,可孙涟漪看得出来她心绪难平,即便是李氏又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释然了些许,却仍是十分在意。
“五爷虽是我的夫君,可我一直觉得他根本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那爱玩的性子,只怕年纪大了仍然不会改的,但是几年前你离开之后,他好像,突然长大了。”李氏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般描述高延宗有些奇怪,可也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或许这些话由我这身份来说,你听着怪异,可是我的确是这么觉得的……五爷这些年沉稳了很多,未必完全是因为你,可你,的确是影响他很深的人,对他来说极其重要。你和我,和其他姐妹,都是不一样的,我们至多是他的家眷,你才是他的心上人。”
“姐姐,你为何与我说这些?”李氏所说的,孙涟漪都心里有数,可是她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不论我对五爷是否重要,你是他的夫人,你难道会希望他娶我吗?”
“有哪个女人,不想夫君只宠爱自己一个的?可别说是王公贵族了,就是民间百姓都可能妻妾众多,像四哥、四嫂那般的,又能有几人?”李氏望着孙涟漪,目光柔和,“涟漪,若说我对你没有一丝的嫉妒,我自己都不会相信。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发觉你的确与众不同,你身上好像有一股特别的灵气,总能吸引着他人的目光,莫说是五爷喜欢你了,我也打从心底喜欢你,最初的那些嫉妒,应该都变成羡慕了吧。”
“姐姐……”孙涟漪听得出来,李氏字字句句都是在说她的好,真诚坦然,可她的心里,却是生出了无尽的无奈。
闺阁中的女子,府邸中的夫人,自然是羡慕她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可她,却并不像她们所想的那般随心所欲。
“涟漪,如果我是可以改变五爷性情的那个人,我一定不会把他让给别的女子。”马车已经停在了安德王府的门口,李氏轻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又笑了笑,便就下车去了。
孙涟漪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也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禹余粮。
孙涟漪的眼神一下子就冰冷到了极点,她方才和李氏交谈过后,那还残存的一丝迷茫尽数褪去,只剩下满目的戒备。
禹余粮却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孙涟漪一般,只和往常一样,规矩地上前去向李氏行礼请安。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他似乎是不经意地往孙涟漪这边瞥了一眼,这才发觉不是以往跟着李氏的那一位婢女,禹余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是……涟漪姑娘?”
“禹主管,可别太大声了。”李氏连忙轻声地提醒道,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五爷他,可回来了吗?”
“回夫人,还没呢。”禹余粮的声音也就放低了不少,如实地答道,“许是今日公务繁忙,五爷中午都没有回来用膳,午膳也是我差人给他送过去的。”
“他还没回来最好,免得他责怪我自作主张……”李氏自顾自地笑了笑,然后还不忘嘱咐起禹余粮来,“禹总管,今日涟漪跟我一起进宫的事情,你……”
“夫人放心,五爷不会知道的。”禹余粮低眉顺眼,态度恭敬,这话说地也得体,好似是让李氏放心的。
可他又朝着旁边的孙涟漪轻轻地一挑眉,她便就知道,禹余粮这话,是让她长心的。
那样的目光,是提醒,是警告,也可以说,是威胁。
禹余粮此时的眼神默认了一件事,他知道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一切,甚至,他好似在炫耀,那就是他所主导的。
孙涟漪瞋目切齿,可禹余粮又是继续向李氏汇报今日府上的诸多事宜了,云淡风轻地好似与往日无任何异处。
孙涟漪实在是看不下去禹余粮再继续演戏,她向着李氏行了个礼,就先离开了。
心里带着气,眼里带着火,孙涟漪一路上虽然也小心地避着人,还压着恼怒没有发出来,却仍然是柳眉倒竖地回到了西边的小院子里。
梓璇和梓琪都一直焦急地等着,生怕高延宗回来了孙涟漪还没回来她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所以远远看到好像是孙涟漪就迎了上来,皆是喜出望外,可靠得近了却又被孙涟漪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给吓得不敢多问。
“姑娘……”还是梓琪大着胆子跟着孙涟漪进了屋里,“你……你这是怎么了?”
“梓琪,你先去给姑娘打盆水来。”梓璇找了个借口把梓琪先支出去了,连忙就是朝着孙涟漪问道,“姑娘,你今日怎能贸然进宫?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暴露了身份怎么办?”
“暴露了身份?”孙涟漪忽而笑了起来,“我现在,连我是什么身份都不清楚了。”
“姑娘?”梓璇觉得孙涟漪的神色有异,和平时冷静淡然的模样完全不同了。
“你说的如果是细作这个身份,暴露了,无非就是一死。”孙涟漪看着梓璇,依然是在笑,“可我现在活着,却活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若是下了黄泉,都无颜面对亡父亡母。”
梓璇从未见过孙涟漪这般失态,甚至是有些疯癫了似的,“姑娘……”
“去叫禹余粮过来……”孙涟漪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恼,可却仍是思路清晰,“让他马上来见我,不然等五爷回来了,我不一定会不会乱说话。”
梓璇也是被孙涟漪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威胁’吓得不轻,她完全不知道孙涟漪进宫之后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自己无力处理现下的情形,只得领命退了出去。
梓璇出去没有一会儿,梓琪就打好水回来了,看到孙涟漪一个人坐在桌边,浑身冷得好似一块冰,梓琪也不敢多问,就只是沾湿了帕子拧好,才递到了孙涟漪的眼前,“姑娘,先擦个脸吧?”
孙涟漪之前并没有怎么参与灭火,脸上也不像商陆儿先前那般沾了许多灰,可她的确需要洗把脸,因为她需要保持清醒。
今日进宫遇到冯小怜,是意料之外的冲击,打破了孙涟漪这些年所有的平静。
可是孙涟漪知道,她要面对的最大的冲击,是接下来和禹余粮的谈话。
她或许,会知道很多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可真相,会不会真如她所想的那般残酷,又或者,比她所料更可怕呢?
“姑娘……”梓璇已经带着禹余粮过来了,她是一脸无措,他却仍是一片淡然。
“禹总管怎么过来了?”梓琪疑惑地望着禹余粮,又望向孙涟漪,刚想问些什么,就被梓璇拉着出去了。“姐姐,这是怎么了?”
“你别什么都好奇了,不许再问!”两姐妹关了门似乎走远了些,孙涟漪都还是能听到梓璇嘱咐梓琪的声音。
“梓璇真是个好姐姐呀……”孙涟漪不知怎么,又轻轻地叹了一句,“如果我的妹妹,也能像梓琪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单纯地活着,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