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高延宗已是知道高长恭派的人找到山下的村子了,他撞了个面对面却又给逃了,不禁暗笑自己傻,可是如若不逃,他如今这般的苟活着,有何以颜面再回到齐国去呢?
反观茉儿,好像也是有心事一般,席间没怎么说话,还偶尔自顾自地傻笑,吃完饭了收拾碗筷的时候,突然就是凑到孙涟漪身边问了一句,“姐姐,‘大禹治水’是什么意思呀?”
“‘大禹’是一个人,他是个治水的英雄。”孙涟漪也就随口一解释,然后歪了一下头,疑惑地望着茉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没什么!”茉儿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主动拿过了孙涟漪手中的碗筷,“姐姐,这些我来洗吧,你去瞧瞧高大哥,我总觉得他好像不开心。”
孙涟漪也就松了手,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目送着茉儿进了厨房,才抬腿向外走,在门边又站了一会儿。
一到屋外,视野便是就开阔了,孙涟漪心中的烦忧却是并未散去。
她看着高延宗在梧桐树下的背影有些落寞,才是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过去,“五爷……”
高延宗侧过脸望着孙涟漪,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忽而一笑,大胆地一把将孙涟漪搂进了怀里,手指还随意地把玩着她的衣带,举止轻佻地好似个真正的登徒浪子,“我以为你得好一段日子都不肯理我了。”
“再乱来,兴许我一辈子都不再理你了!”孙涟漪拍掉高延宗不规矩的手,却是并未真的生气,也没有挣开他。
她看得出来,高延宗故意这么调戏她,是不想她问他因何事烦恼,可这面前的男子把心事都摆在脸上了,显而易见地连平日总后知后觉的茉儿都发现了,孙涟漪怎么还能当做没看见?
孙涟漪正想着应该怎么开口问才好,眼光就是自然地放远,看向了山下,身体却在下一刻微微地僵住。
天还没有黑透,可村子里已是燃起了零星的火把,似乎是来了一些外面的人,他们聚集在一起却并不混乱,这般井然有序地列队,只可能是军中之人。
孙涟漪微微蹙眉,心想着宇文邕早就走了,他带的人马应是不会在言鸣山下久留的,那么这样的一帮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便不得而知了。
孙涟漪又侧脸望向高延宗,见他也是看着她刚才望去的方向,表情凝重却是不慌张,她便是即刻明白了,那帮人是齐国派来的,“五爷已经和他们打过照面了吗?”
高延宗凝视着孙涟漪平静的目光,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那便是好了。”孙涟漪这才是终于挣开了高延宗的怀抱,背对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声音似乎带着笑,可脸上的神色却是一丝都不轻松,“有人来接五爷,我就不必担心你一人上路万一又遇上什么危险了。”
“涟漪……”高延宗也不上前,只是嗓音里透着股失落,他紧盯着孙涟漪的背影,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当真希望我走?”
她与他之间,只有他一伸手即可触到的距离,可高延宗此时却觉得,不管他如何向着她的方向跑去,都是碰不到她的。
“五爷,该说的话,我昨个儿都跟您说清楚了。”孙涟漪颔首垂眸,面色平静地好似没有一丝波澜,可眼底的情绪却是波动着的,“当年在邺城你待我不薄,如今我救你一命也算是还了这人情,本着医者之心,涟漪惟愿五爷以后一生平安,莫再遇到非要人救的坏事了。”
高延宗一阵苦笑,竟是一时无言以对。他总说他们有缘,才会老是遇到,可或许在孙涟漪眼中,他们之间只是一段孽缘吧。
但即便如此,高延宗也是不甘心的,他已是收不回情,放不下手了。
他踌躇着,想对孙涟漪说些什么,可突然间又无话可说,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皱起了好看的眉,便是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高延宗侧头望向声源,一声熟悉的呼唤便是几乎同时冲进了他的耳畔。
“五弟!”一向谨言慎行的高长恭此时喜形于色,欣喜地跨下骏马,跑向已然愣住的高延宗,双手大力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好似害怕不真实一般。“五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四哥……”顿了好一会儿,高延宗才如梦初醒般地看清楚了面前的高长恭,手臂攀上了对方的肩膀,就是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四哥!”
孙涟漪冷静地看着这一副兄弟相见欢的场景,手上用力地握拳稍微地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向着高长恭走近了几步,躬身行礼,“四爷……”
茉儿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小,便是走了出来,站在屋门口,疑惑地望着外面的高延宗和孙涟漪,还有另外一个端身而立的俊美男子。
她看着三个人的衣衫随风飘起,那画面美得好似梦境,她的心里却是忽而涌上了一股莫名的苍凉。
多年之后茉儿再想起时才明白,高长恭的到来,像是一个无形的大锁一般,将高延宗和她们曾经度过的简单的快乐,封印在了只属于过去的记忆里。
那一天,高延宗和高长恭在屋外的梧桐树下交谈了整整一夜。
而这整整一夜,孙涟漪都难以入眠。
“姐姐,你也没睡吗?”天将要亮起之时,茉儿轻声地推开孙涟漪卧房的门走了进来,看着呆坐床边的人,缓缓地开口道,“你觉得,高大哥会跟他那个好看的四哥一起离开吗?”
“我不知道。”孙涟漪抬起低垂的眼眸看向茉儿,眼光却像是透过她望着虚无的方向。
“那……你希望他离开吗?”茉儿一晚上都辗转难眠地想着这个问题,她坐在了桌子旁,不知道是因为天晚下寒气,还是因为一想到高延宗会走心里难受便是感到冷,就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外衫。
见孙涟漪久久没有再回应,茉儿才又重新开口,“我不想高大哥走。”
“会不会离开,要不要走,是你高大哥自己决定的。”孙涟漪轻叹了一口气,随即站了起来,走到茉儿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这才看到她手上还拿着个骇人的面具。“这是?”
“这是我买来,准备送给高大哥。”茉儿拿起面具在孙涟漪眼前晃了晃,本来是准备戴上给她看的,可又被离愁别绪扰得没有心情,“我今天听集市上来的齐国人说,他们有个战神兰陵王,上战场就会带着这种面具挡住凶煞,所以才百战百胜,我们普通人家买来也可以驱邪避祸保平安。我想着高大哥就是齐国人,而且他也是军中人,肯定是喜欢兰陵王这样的英雄,而且我也希望他平安,所以我就买给他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给他,既是送了,也可能是无用的摆设而已,放在包裹里还占地方。”
孙涟漪轻轻地抿了一下唇,本想安慰一下茉儿,可她又转念悟道,若是茉儿知道此时在屋外和高延宗说话的人就是兰陵王高长恭,而她往日里打闹嬉戏的高大哥也是北齐的安德王,不知道会怎么目瞪口呆。
可是孙涟漪又叹着,这世上最好的事情,其实就是不知道吧。
知晓的越少,担忧的也就越少,人,才能过得更逍遥,可这乱世里,何处还有真的逍遥呢?
孙涟漪又是一阵神伤,再次摸了摸茉儿的脸颊,“天还早,你再去睡会儿吧。”
“好。”茉儿便是起身出去了,可孙涟漪也跟了出来,还是向后门走去,茉儿不禁疑惑地开口,“姐姐,你去哪儿?”
“我想一个人走走。”望见茉儿似乎不放心她独自出去,孙涟漪浅浅地笑了笑,半是威胁地命令道,“不准跟过来。”
“好吧。”茉儿只得听命地点了头,又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了孙涟漪的身上,这才转身回了她自己的屋里。
夜风并没有因为黎明的临近而减弱,反而有加剧,可兄弟两个重逢实在快意,根本不觉得冷。
高延宗已是向高长恭坦诚了他失踪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一切,说完便又忍不住望向不远处还没有熄灭蜡烛的小筑,想着不知道内里的孙涟漪有没有好好为自己保暖。
他又偏过头看向身侧的高长恭,对方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五弟……”刚刚在高延宗脸上停留的笑容,是高长恭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笑容有些苍凉,却像是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一般。
“四哥,事情就是这样,是涟漪救了我的命,也是我自己不愿意走的。”高延宗看着沉思着的高长恭,知道对方是在怀疑孙涟漪的身份,自然不想他再深问到自己不得不把孙涟漪那些伤心的过往全盘托出的程度,便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看到你留下的酒坛子,我就去问了酒馆的店家,正巧他店里有其他客人识得你,说是在山中小筑见过,好似是孙大夫的患者,我便是循着来了。”高长恭是何等耳聪目明的人物,他看高延宗这反应立马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便是体贴地没再继续问方才想起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