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月,已是盛夏。
端王时常来陪向晚用晚膳,呆得时间本也不长,向晚不说,宋昭不说,端王竟也没发现向晚已经能说话了。
桌上摆着一盆莲叶羹,是向晚闲来没事的时候摘了院里荷塘里幼嫩荷叶晒了之后熬的粥。兴许是因为向晚亲手收集的材料,端王吃得特别认真,每当这个时候,向晚都会抬头看他一眼,然后自己盛一碗,细细的喝。
除却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看起来倒还是有几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氛围。
这天下午宋昭出了门,回来时竟带回一篮橘子,黄灿灿的橘子皮上还蒙着一层水雾,触手生凉。
“又从哪偷的。”向晚懒得动,坐在窗下,宋昭顺手将橘子摆在床沿上,向晚拈起一个橘子,仔仔细细地观察。薄纱的袖子滑落在手肘处,显得慵懒极了。
“哎嗨,你脑子里怎么就记得我偷橘子了,我都偷给谁吃的,我自己吃一个了么?”宋昭走到里间,换下了已经几近湿透的衣服,搬个凳子在向晚身边坐下,手里的扇子扇出来的风直直的对着向晚。
“不用给我扇,我不热。”向晚扭头冲她笑了下,她确实不热,甚至在这放了冰的屋子里还有些冷,所以才坐到窗下。
“对了,你捡的那个环玦,真是捡了个白眼狼回来。江澜这几次来找你麻烦都是她挑唆的……”
“那你当初还那样护着她。”向晚剥了个橘子,口中冰凉的感觉让她顿时后颈一麻,“你与龙玉看起来似乎和她一样都是背叛了我,却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对待,心里不平罢了,求而不得,渐渐就变成了恨。”
“我倒没觉得你对她和对我们有什么不同。”
“我也没觉得。”
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让两人顿时警觉,出门去看才发现原来只是个小丫鬟。兴许是怕了端王说的任何人不许擅入玉华殿,在门口犹犹豫豫地转悠大半天了。
“你是谁,什么事。”向晚在外人面前还是哑巴,身旁的宋昭厉声对那个小丫鬟呵斥,吓得她身子一颤。向晚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却没有一丝一毫要制止的意思。
“奴婢……奴婢是奉王爷之命,请侧妃娘娘去书房,王爷有要事相告。”小丫鬟低着头,嗫嚅着,双丫髻轻颤,如同那年单纯幼稚带着莲花对簪的环玦。
向晚微微一点头,那丫鬟便心领神会地带着向晚朝书房走去,向晚拍拍拉着她衣袖的宋昭的手,示意她放心。
端王的书房有些背阳了,又在屋子里放了冰。在旁人看来,这样的书房夏天呆着定然是清爽怡人的,可向晚直觉得阴冷,一阵阵寒意透入骨髓。
书房没有人,被一个宽大的屏风隔成两段。屏风后传来隐约的鼾声,向晚皱着眉头,绕到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有张小榻,上面躺着一个面目诡异的少年。脸上的皮肤是奇怪的紫红色,皮肤像是溃烂之后又愈合,满是疤痕,额上还有一道弯弯如新月的伤痕。大约是小榻太小,他睡得不舒服,不住地咕哝着。窗户开着,一丝风吹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恰好有一缕落在鼻子上,大约是痒,少年伸着右手想去抓,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阿晚,阿晚,醒醒,是我,是姐姐……”少年痛苦难忍,向晚忙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拂去他鼻子上的头发,眼神焦虑不安,“阿晚。”
少年被她推醒,揉着眼睛不满地坐起来,大约是看向晚有些眼熟,少年揉着眼睛,仔细地盯着向晚。
“阿晚,是我,我是姐姐,你不记得了么,你不记得了么?”
真正的江向晚已经没了常人的思维,现在比一个垂髫小儿也不如,哪里能认得出什么姐姐,向晚正着急呢,门口却响起了阴沉的声音。
“你果然会说话了。”有些痛深入骨髓,只能从眼睛里透出来。端王走到向晚面前,掐着她脖子迫使她站了起来,“你就那么恨我,宁可装哑巴也不跟我说一句话?”
环玦从他背后走出,带走受到惊吓试图抓端王的阿晚。
“你害得江荇家破人亡远走天涯,你害得江向晚人鬼不如生不如死?难道,王爷,我该感激你?”向晚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那样深重的恨,竟如同地狱烈火,烧得向晚眼睛通红。
“为什么!凭什么!你以为当初在平江见到的人是李承赫,你就爱他护他,你知道那人是我,你却恨我,恨不得杀了我,凭什么!凭什么!”
“我爱他。”
向晚突然笑了,凄婉疯狂。从猩红眼睛里透出来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恨,恨不得吃他的肉,恨不得吸吮他的骨髓。
“我娶你回来,对你那样好,你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
“你没他好。”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是薄情的女人……”
我想要海阔天空,你却给我深深庭院,还怪我薄情狠心。
向晚突然想起来和李承赫一起从平江回来的路上,他说待他事情忙完了,就带她离开是非去过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那约定遥遥无期,她却愿意等,愿意信。
端王疯狂绝望的笑结束了,他微微低着头,盯着向晚的眼睛,满是狠戾与阴毒。
“可是你的李承赫死了,死在我的手下。你是我的侧妃,生与我同榻,死与我同穴……”
“王爷,妾身更正一下,与您同穴的只有正妃江澜娘娘,我吧,够不上格和您合葬一处的。”
向晚笑得很是开心,端王眼神一黯,狠狠地吻上了向晚的唇。血腥味在双唇间炸开,向晚如同木头人一般呆呆站着,连一丝挣扎都没有的。
玉华殿这次用晚膳的时候,端王自然是不会来凑热闹了。桌上照例上了莲叶羹,身边多了个饮食不能自理却馋得不行的阿晚。
“啧啧……我家王爷最是可怜了,今天是没饭吃了。”宋昭一边摆碗筷,一般摇头叹息。向晚抬头看了她一眼,拍掉阿晚企图伸向莲叶羹的手,微微撇下嘴。
“莲叶羹给他送去。”声音闷着,仿佛小儿女在吵架怄气。
“哎呦,我就知道我家小向晚是想着王爷的,石头心也有被捂热的一天啊。”宋昭美滋滋地捏了下向晚的脸,端着莲叶羹出了门。
莲叶羹里的面团随宋昭动作沉沉浮浮,走过向晚身边时一阵异香扑鼻。那是自然,那莲叶羹里用来和鸡汤炖出清香的干荷叶都是她亲手趁着朝露未干从荷塘里才下来的幼嫩小叶,晒干时自然卷曲,每个卷里都放上足足的料。
张息昙送她的那些好东西,她也取了个好名字,白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