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三月,向晚还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盛京城里大约人人都知道了端王府里有个病秧子哑巴美人侧妃,名贵药材和名医****往府里送,一个个出来时却面如死灰,摇着头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看着这情况,忙不迭地买了许多名贵的补药往端王府送。
送药是假,想见见那个瘪了正妃的江向晚才是真吧。
向晚虽不会说话了,倒还是能听的。
雪渐渐大了,向晚披着端王昨儿刚送来的白狐裘抱着膝坐在廊下,听宋昭絮絮叨叨说着外面的事,偶有雪花落在她肩头,她伸出手接住雪花,本来鹅毛大的雪片儿顷刻变成了水珠。
向晚无声叹息,忽然想起坐在一旁的宋昭还在跟她说话。虽然走神那么久,她早就跟不上了,出于礼貌,她还是转过头微笑看着宋昭,微微偏着头一副认真听她说话的模样。
“得了,我就知道你没听。”向晚惯会装模作样,你跟她说话时她若是心不在焉说不定还听进去了,越是这样正襟危坐,代表着她一点没听。
向晚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又去看漫天的雪花。那雪花飘飘洒洒,如同舞姬轻飘的裙袂,拂过向晚手和脸时一阵凉意。
“神经病啊非要在这儿淋雪。”宋昭从她身边的小凳上站了起来,拍拍袖子上蹭上的灰,恰好看见向晚头顶落了些雪,伸手去帮她排掉雪花,手指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向晚一向是不怎么喜欢戴些饰物的,也从不化妆,之前端王送她的许多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都被她变卖,换成钱在屋里堆着。宋昭还曾经笑她财迷,却被她笑话了一番。宋昭一时好奇,就从她的发髻里摸出了那个冰凉的东西。
原来是个破旧的簪子,杆子曾经弯过,看得出来又被人弄直,簪头还掉了颗珍珠。宋昭看了一会,实在看不出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簪子有什么好宝贝的,又给她插了回去,放下手时,这才发现向晚已经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好久。
“不过是看你个簪子,干嘛用杀人的眼神看我。”宋昭扁扁嘴,委屈地说,这才发现向晚的眼神和从前大不一样,那样冷淡无所谓,眼睛如同玻璃珠般剔透,却透不出一丝光亮。向晚看了她片刻,转身进了屋子,宋昭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也跟着她进去。
宋昭认识向晚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会写字的,写得倒是挺快,可惜太难看。
“端王毕竟是你主子,我不会杀他,你放心,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
原来她都知道。宋昭站在向晚身后微微叹了口气。她确实一直担心,向晚从前一直没有什么亲人,好不容易对太子放下戒备,连她都以为向晚会一直在太子身边,好好地生活。那样大的仇恨,她确实担心向晚会去杀了端王。
“向晚……他是我的主子,却也是你的夫君。”
向晚不会说话,却还会叹气。
半晌,身后才传来一声清幽叹息,除此之外,在没有旁的什么动静了。
她不想写字,就和从前她不想说话一样。她那样倔的人,她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强迫她。宋昭背过身,远处书楼二楼露出半个身影,依稀是那曾经惊才绝艳的端王,此时微微弓着腰,一副饱受沧桑的样子。
宋昭低着头,转过身子,装作从没看过那样颓废沧桑的端王。
苦心这种东西,白费就白费了。
人还是哑巴了好,这样就能礼貌温和地对待其他人,再没有人会傻到拿你出言不逊来诽谤你,也不会有人因为你不想说话而怨你桀骜不驯冷漠轻狂。话虽这么说,但不速之客该来还是会不请自来。
端王说向晚一个哑巴,总是不方便,便多派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姑娘要她们****守在向晚身边。
向晚写自己一个哑巴,确实不方便,便要宋昭把那些姑娘打发走,省得自己看着一群人又不能说话憋得难受。
于是玉华殿只剩下向晚和宋昭两个人,一向很是安静。
那日梨花落了,突发奇想的江向晚突然想吃秋梨膏,这梨花刚落的季节哪来的梨子,可急坏了有求必应的宋昭。好在厨房里有个小四手艺好,硬生生用蜂蜜混些中药勾兑出梨扑鼻的“秋梨膏”。
宋昭端着装着秋梨膏的小碗正忙不迭地准备回去冲冲给那个突发奇想的江向晚尝尝,却没想到还没走到玉华殿门口,便觉察到气氛不对,一进门,果然,那平江的江正妃带着一群人乌压压地站满了整个院子。
宋昭想,除了这个自负轻狂的江大小姐江大正妃,也没有人敢来招惹向晚了吧。手里檀木盘上托着装了秋梨膏的小盅,在门口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会。
江向晚倒还是有点主人家的风范,还知道给端王妃娘娘泡了茶,却让江澜站着,自己坐着喝得悠闲自在。大约是王妃娘娘殿里茶好,瞧不上江向晚那粗陋的茶水,她动也没动,一屋子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们俩默然对峙。
江澜不说话,宋昭便拿不准她想做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端王,一个娇俏怨毒的声音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地。
“哎呀!宋昭姐姐回来了!”
她声音极大,一屋子人都跟着回头看宋昭。宋昭左手握紧盘子,面无表情地扫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一眼。
环玦。
她本是外院的杀手,却跟在江澜身边,和江澜一起来为难向晚。
“王妃娘娘养得一条好狗,眼真尖。对了,我们院里最近跑进来一只老鼠,还劳烦娘娘把这狗借我们使下。”宋昭笑着行了个礼。
“哪有狗抓耗子的,那不是多管闲事么。”江澜的丫鬟里有一人低声说着,引得一片嗤笑,环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宋昭的眼神越发怨毒。
一直低头喝茶研究自己鞋子上花纹的向晚咳了咳,屋子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点,宋昭脸上的笑却是更肆无忌惮。
“我家主子说得是,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面呢。”宋昭笑着把装着秋梨膏的小盅放在向晚身旁的桌子上,回身对默不作声的江澜又行一礼,“我家主子不会说话,我跟在主子身边,时间长了就能理解她想表达什么了。娘娘,时候不早快要用晚膳了,娘娘要是没旁的什么事还请回吧,王爷从前说过……”
“不要拿他来压我。”江澜终于开口,“江向晚,你好自为之。”
“唉?她来干什么。”看着那乌压压一片人走出远门,宋昭捅了捅向晚的胳膊。
“不知道,她来了又不说话,我怎么知道。”向晚忙着研究小盅里褐色晶莹的秋梨膏,随口回了一句,宋昭却停了动作,愣愣看着她,“看我做什么,我……”
“你能说话了?什么时候能说的?”宋昭半蹲下来,平视着向晚眼睛,一脸怀疑
“今天早上能说的,大约是脑子里的血块消了。”向晚看出了她的怀疑,又低下头去摆弄茶盏的盖子,“我不是故意想瞒你……”
宋昭站了起来,端着秋梨膏去给她冲。向晚对她没有防备,就算想瞒,也瞒不过几日。
“七年没消掉的淤血,几个月就消掉了?向晚你的身子到底……”
“宋昭,帮我瞒着李承泽吧,我不想跟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