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落在枝上,簌簌的声音吵醒了沉睡的向晚,四肢百骸像是被厚重的冰层裹着般伸展不开。
“小晚儿,小晚儿。”官离离站在床边,看见向晚睫毛颤动,忙出声喊她。于是向晚醒来,入目便是站在床边的官离离和四先生。
“向晚没事了,待会儿喝碗姜汤,发发汗便好了。”搭在手腕上温暖的手指移开,有双手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屋里烧着火炭,向晚还能听到火盆里自己随手丢进去的栗子壳发出的“噼啪”声,整个身子却像掉进冰窟窿了一样,僵硬疼痛。
“咳……殿下呢?”开口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向晚环顾整个小屋,只见到四先生和官离离两人。她依稀记得沉星湖里的那个托着她腰背的黑影,头顶便是自由和空气,让她踏实心安。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殿下了,宫里事多,殿下正在路上,你听话,别闹。”官离离掖着向晚被角,拍拍她的肩膀。漪方苑里没有旁人,所有事都是官离离和四先生亲力亲为,一碗苦的让人死去活来的药喝下去,向晚总算是觉得身上的冰化了些,勉强地坐了起来,靠着枕头,向晚歪着头想了会儿,太冷了,她的脑子都钝了。
“可是我记得,在湖底……殿下不在,是谁救了我?”
“憩梧阁李持。”
李持!
向晚陡然睁大眼睛,沉星湖底抱住她的那个人,沉星湖底那人渡过来的救了她的那口气。夏天时院里恨得如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红着眼睛拿剑抵着她脖颈的那个活生生的少年,中午时憩梧阁那个眼神如冰淡漠如尘不曾多看她一眼死气沉沉的少年。
是她小看李持了,本以为她落水,李持应当摁着她头闷死她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看着向晚靠着枕头出神,一会瞪大了眼,一会儿嘴角又浮起一抹苦笑,动作和反应都极为缓慢,官离离连忙拍拍向晚的肩。“回魂了,是他救了你。”四先生从另一边的书案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墨迹未干。
“按着这个药方,每天按时服用。向晚,你怕是得了寒症。”
“寒症,会死么?”
几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暖帘被人猛地掀开,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砸的向晚眯了眼睛,不由得缩了身子。
向晚睁眼,看清来人竟是本该在账房先生那里呆到晚上的环玦,小脸被冻得通红,头发跑得凌乱不堪,周身带着一团寒气,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
“怎么了?先生不要你了?被赶回来了?”向晚笑着,伸手去拉她冰凉的小手。
环玦一声不吭,忽然跪在了她面前,惊得屋里三人都是一怔。“你做什么呀。”向晚便要起身去拉。
“江姐姐,以后让环玦一直陪在你身边可好。”环玦低着头,眉目落在向晚眼中却是模糊不清,“江姐姐买来环玦,还求殿下找人教环玦读书写字,环玦却从未替姐姐做过什么,环玦不学什么了,只求****陪在姐姐身边,为牛为马为奴为婢。”
“我虽买了你,可你也救了我,我早说过的,你不是任何人的奴婢。”向晚想伸手去拉环玦,可身上像是满是坚冰,手上无力抬不起来,官离离看了向晚一眼,闷着声把环玦拉了起来。
“你可是怨恨今日你江姐姐出事的时候你不在身边,你江姐姐踩破了冰,跌进湖里,你在旁边也只能干看着没办法,不是么?”官离离拉起环玦,把她往床边向晚怀里一推,好言劝着。
“可是……不是憩梧阁那坏太子妃娘娘将江姐姐推进湖里的么?说是报上次江姐姐推她进湖里的仇。”环玦疑惑地回头看着官离离。
官离离轻声嗤笑,太子府的人向来这样,上一次的事情还没有定论,那些人就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到了向晚头上。
“没有的事。”向晚虚弱笑着,理了理环玦额前****的乱发,“我脚滑了,踩破了冰,跌了进去。你看你,都跑了一头汗。”
“我不管,江姐姐,你一定要****把我带在身边,我会水,真的。”环玦急急地说。“好。”向晚接过身边站着的四先生手里墨迹未干的药方递给环玦,“那就先去把药替我煎了,可好?”
“多谢四先生救命之恩。”官离离带着环玦去抓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远了,向晚低着头,道谢道得毫无感激之色。
“是李持救你。”
“一样的,四先生医术精湛,若无四先生,向晚这条命也捡不回来。”
“你何必……”何必那么生疏。四先生低着头,看着那张和相思轮廓相似的脸,浮着异样的酡红。
“温流,其实我认得相思的,对吧?平江的温相思?”
世界那么小,走到哪里她都能遇见故人。小时候的事不管好坏全然忘记,做个无心无爱之人,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若不是他无意中提到相思,又无意中听太子说到他自从相思死后模样就没有变过,怎会想到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医术高明的四先生,竟然是如今应当二十五的那个温流,帮着她逃离平江的温相思的哥哥温流。
“有些事,还是忘了比较快乐。”
“啊,殿下回来了。”门外雪地上响起了沙沙脚步声,向晚挣扎着披上披风,撩开暖帘站到了外面。
外面已经快黑了,阴云浓重,还下着雪,院里积着厚厚一层,人走在上面一步一滑。漪方苑是下人住的地方,外面没有灯笼,向晚站在廊下,看着那个穿着玄色袍子,裹着黑狐皮披风的男子带着满肩的雪花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你可真有出息,居然踩破了冰跌进湖里去了。”太子边上台阶,边脱下身上披风,盖到向晚身上,沙哑着声音,还在笑话她,“人呢,怎么自己站在这里,不冷么?”
向晚不答话,站在太子的阴影里,突然伸手抱住了他,脸贴在他冰冷的胸口,身上的披风滑落,溅起一层雪沫。“别闹,我身上都是寒气。”太子推了推,向晚没动,他便只好反手抱住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裹进怀里。
“我不是个好人。”
“你当然是坏人。”
“她对我那么好,我却在这里抱着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