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天顺的皇帝陛下亲自派人来接太子殿下,那端王李承泽便是长了一身胆子也不敢来动他分毫,一路相安无事。
“殿下,快到盛京了,今晚提前休息吧。”天还早,向晚就叫阿四唤人来找客栈休息。“天还早,马车快一点的话天刚擦黑就能赶到盛京。”临近盛京,路好走多了,向晚找人要了床好毯子,盖在太子身上,太子裹着那毯子一路昏昏欲睡。马车再豪华,睡着也不如家里的床舒服,太子此刻正是归心似箭。
“我已经传信给扶桑,让他们偷偷护送钟毓琉出来……”向晚语气淡淡,握着茶壶柄,往烫过了的水气氤氲的杯子里注上热水。“唔……好大的酸味儿……”太子坐直身子,装模作样在水汽里闻了一圈儿,语气含笑。
“我只是不想死罢了……”向晚横了太子一眼,将泡好的茶递到太子手里,冷不防被他握住了手指挣脱不开。“江向晚,为什么不肯嫁我。”太子怀里的毯子盖住了大半的脸,露出一双眸子锐利如鹰,直看向向晚心里。
“殿下能给我名分么?”向晚微微瞥向太子的左手,咬咬下唇冷声开口。“名分不过是你的借口罢了,那有何难,我为太子,随便给你安排个身份,一样娶得了你。”右手略微一用劲,就将向晚整个人拉到身前。“殿下有妻。”向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眸光灼灼,看得太子一阵心虚。
“有妻又……”
“殿下有妻,要靠钟太子妃的爹,来完成你母妃的心愿。殿下有妻,还要恭敬温和地待你的妻,方能稳住钟丞相的心。殿下以为,有妻又如何?”
天太冷了啊,风从马车帘子的缝隙里吹了进来,眼前杯子里的茶水早已冷透了,茶叶在热水中挣扎几轮终是沉底。她怎么能不遗憾,身边坐着的这个男子救过她爱护着她,却是天顺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而她不过是个不知有没有明日的小小杀手。不过半步,却如天堑,中间隔着深水烈火,不容她跨越一步。
“殿下,抱抱我可好。”风钻进向晚上袄宽大的袖子,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左边半晌没了声音,向晚羞红脸,不住得在心里埋怨自己蠢笨,竟说出那样的话。
“叫我名字,便抱抱你。”左边男人语气轻佻,向晚愤恨,站起来便要走出去,太子一伸手将她拦腰抱住,用自己的毯子将她兜头裹了个严严实实。
“可还冷了?”太子温热呼吸喷在脖子里,带着淡淡青松干净利落的味道,向晚缩了缩,两颊的红晕从略有些苍白的未施粉黛的皮肤里透出来,莹润可口。
“向晚……”太子的呼吸有些粗重,右手摁在她背后,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忽而湿热柔软的唇贴在了向晚唇上,向晚一惊,连呼吸都停滞,摁在背后的手挡住了她逃离的路,太子睫毛很长,轻轻刷在她脸上一阵****,向晚不知该做什么,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太子背后帘子上金线绣的一团蟒纹。
“殿下,娘娘,客栈到了。”马车外阿四声音响起,向晚如梦初醒般推开太子,忙戴上面纱扶着太子下了马车。天色还早,众人面面相觑地看着伤寒不便见人的“太子妃娘娘”扶着太子住进了里盛京城还有几里路的客栈。
“殿下可还好,殿下,殿下的手……”向晚扶着太子刚刚进安排好的房间,官离离便急急地围了上来,伤还没好,风华绝代的脸上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看着太子无力耷拉着的手焦急开口。
“断了罢了,无碍。毓琉,过来。”太子在靠窗的床榻坐下,示意扶桑关了门,“这一次是你去南疆救本王的,你可得记清,别出什么岔子啊。”向晚揭掉脸上面纱递给钟毓琉,她看着那薄薄面纱,淡淡苦笑。“毓琉知道,毓琉嫁给殿下,自然是不会做任何有伤殿下的事情。”
素手接过面纱,钟毓琉拆下发髻,梳成和向晚一样的发式戴上了面纱,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剩她衣袖摩擦的簌簌声响。“多谢太子妃娘娘成全。”屋里的人除却站着的向晚和坐着的太子竟齐刷刷跪了一地。
“他是我的夫君,我,怎会不助他。走吧,趁现在天还早,我们回去吧。”白色面纱下看不清她面容是悲是喜,或许心里的期盼早灭了,不过是在安稳地做着他的好帮手,为他守住他的天下。
“可是娘娘……”
“没事,就说我突然病重,急需送回太子妃将养便可。”钟毓琉说罢,转身走到太子身边,“殿下,臣妾扶你。”“怪不得娘娘出来前问我小晚儿穿的什么衣服,娘娘有心了,多谢娘娘成全。”官离离半倚着扶桑手臂,笑得一脸坦然。“不必谢,他是我夫君。”流光婉转的眉目轻瞟身侧太子,熏熏袅袅的清淡香气还未散,那美人身影已远。
太子府冷寂寂的,一去几月,向晚不知该不该回太子的寝殿,其他地方又没得去,只得先去了环玦住着的漪方苑。早回来了的环玦跟着账房先生习字去了,漪方苑空无一人,环玦栖身的床榻上隔着一团小小冰冷的被子,桌上落了一层灰。
向晚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一划,桌上的灰便积在了指尖。向晚怔愣地看着指尖的灰尘,是从何时开始,碰到这些灰尘都不怕了的?
“前面看了一圈不见你,我猜你便该是在这里。”声音清淡而不失娇俏,能随意游走在太子府任意角落的,除了官离离也没有旁人了。风掠起她红裙裙摆,转眼便到了向晚面前。
“离姑娘。”
“又不叫师傅了。”官离离坐在床边看着向晚。
“师傅到现在还不教我什么么?”
官离离低眼看了下向晚的手指,嘴角一勾,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目光不离她圆润指尖。
“你还是不肯留指甲啊。可不用自己的,终归不好。”官离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锦盒递到向晚手里,示意她打开看。
锦盒里静静躺着一副铜丝编织的手套,十指指尖是精铜打造的尖锐护甲,看起来极简单地的小玩意儿,想必也是废了工匠不少心血。
“你送我的?”
“是殿下,还有这个。”官离离拿出一个小瓷瓶,瓶口青花点着桃花,和她从前拿来装凝玉膏的瓶子一般无二,向晚伸手,碰碰腰间装着凝玉膏的锦袋,那坚硬冰凉的小东西还在,“殿下说你该吃药了。”
“我伤还没好,先教你些招式练着,你本就是习武之人,学东西应当很快。”官离离将两样东西交给向晚,“殿下手伤之事不能外传,前面缺不了人,我先走了,明日我去找你。”
太子成功治理匪患从南疆归来,太子妃与太子伉俪情深千里寻夫一同归来。今晚太子府是少不了一场觥筹交错。前殿明烛尽燃是照不到后殿这下人住着的小小院落,下人们全在前面伺候着,漪方苑没什么人,也没人掌灯,想来环玦应当在账房先生那里吃了再回来。向晚蹲坐在漪方苑门口的门槛上,顿生荒凉之感。
青花白瓷小瓶里的褐色药丸被向晚取出,捧在掌心,又过了一个三月,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忘记了。吃药丸的时候,向晚的手指碰到了被太子吻过的唇,指尖轻抚,唇上似乎还留着温软触感。
“咦~江姐姐。”环玦在账房先生那里吃过了晚饭回来,刚一跨进漪方苑的院门就看见向晚呆呆地蹲在房门前,摸着嘴唇出神,“江姐姐,你在做什么啊。”
“哦,没事……我……你回来了。”环玦才十五,正是长得最快的年纪,已快有向晚高了,穿着官离离买的裙子,发上莲花簪轻颤,俨然有了亭亭的模样。
“江姐姐晚上和环玦睡在一起好不好。”怀里抱着的账房宋先生给的书,环玦软软的小手拉着向晚袖子,一双眼睛笑得如三月桃花。“冷么?”向晚笑了下,握住环玦的手指,环玦却像被蝎子蛰了一般猛然抽出,速度极快,向晚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进了屋,放下书那火石点上了烛火。站在风里,向晚霎时惊了,环玦反应快,她虽不及,环玦手指粗糙的触感却已经印刻在了她手上。
“江姐姐晚上和环玦挤一挤吧。”环玦甜如酒酿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烛光昏黄照在环玦鹅黄色小袄上,泛着淡淡暖光。
“好。”
西苑的官离离名义上是太子养在府里的宠姬,漪方苑小木屋的环玦名义上是太子府账房先生收养的孩子,唯有向晚自己,在太子府里无名无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漪方苑毕竟是下人住的地方,床榻极小,只有一床薄被,又因为很久没人住,年久失修,窗户门缝里都往屋子里露着寒气。夜里起了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的缝隙涌进来。向晚蜷缩着抱着环玦挤在榻上,被子勉强能遮住两人。风渐渐大了,从门缝里吹了进来,正巧柜子上的半扇门松动了,风刮起来,柜门“吱呀”一响,向晚怀里的环玦便是一哆嗦。
“别怕。”向晚拍拍环玦后背,伸出头看见窗下有个乌漆漆的火盆,这破柜子门要着也没用了,风吹着“吱呀”乱响又闹得环玦怕的睡不着。索性翻身起来一脚将柜门踹了下来。幸好这柜子是下人屋子里的东西,门板薄脆如纸,向晚两脚将其跺成碎木片丢进火盆,又丢了个蜡烛进去,不一会便烧了起来。寒风虽然还是能从门缝窗缝里灌进来,却已经暖和多了。
“睡吧。”向晚满意的看着自己点起来的火盆,拍拍手上的灰,翻身上床将环玦搂在怀里。
“江姐姐,我睡不着。”火光明明灭灭,向晚睫毛的阴影遮住眼睛,温柔极了,怀里的环玦扭扭脖子开了口。“恩?那跟我说说话。”向晚懒懒地将眼睛睁条缝儿,伸出胳膊支着头半卧着。
“宋先生家的女儿比我大一岁,都出嫁了,夫君待她可好了,都快要有小宝宝了……”
“呦……我家环玦这是思春了?”向晚笑着捏了捏环玦的鼻子。
“不是……江姐姐,你都十八了吧,也该……把自己嫁出去了吧,等嫁了人就不要这么辛苦了吧。”环玦背对向晚语气淡淡,一句话竟说得向晚鼻子发酸。这个小人精儿,心事竟那么重,去宋先生家学写字,还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装在心里。
“可是我嫁人了,就不能带着你了呀。”
“那……江姐姐好好的就好了……”柔若嫩藕的小胳膊缠到了向晚脖子上,环玦将脑袋贴在向晚胸口,语气委屈极了。
“你呀……我不嫁人,嫁人了也不会丢下你,别怕,睡吧。”向晚轻轻拍着环玦的背,胸口湿了一片,带着温热,那离不开自己的小小孩子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