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略呈圆形,根生水底,浮于水面。
梦中漂浮着许多杂乱缠绕的血色红线,宿命一般将江向晚紧紧缠住无法呼吸无法挣脱。榻上的江向晚紧闭着眼睛,像是被包裹在红线的茧里紧紧抱住自己,连翻身都困难。
“姐姐,姐姐救我……求求你,不要啊……”漆黑的深渊里有小男孩嘶哑绝望的声音回荡。
江向晚紧紧皱着眉头,努力地想挣脱红线想伸出手,可两人之间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江向晚看不见,看不见跌落在深渊的那个人,着急地想跳下去却怎么也走不到深渊边。
“向晚,向晚,你梦魇了。”一天的雨下到傍晚时分刚停,却没有一丝凉意,燥热不安。简陋木窗外一从竹子东倒西斜,即便是盛夏,也隐隐有了枯黄之色。
身着道袍的女子掀起衣摆坐在榻边,轻轻伸出手拍拍侧身躺着的江向晚的肩。
榻上的小人紧紧缩在一起,被子被踢到一旁卷成一团,额头遍布豆大的汗珠,墨发和枕头枕头早已湿透。
“向晚,你还是不放过自己么,快醒过来吧。”道袍女子叹口气,轻轻抚过江向晚的脊背。随着她的安抚,江向晚的睫毛轻轻颤抖,睁开了漆黑不见底的眸子,微微转动望向道袍女子。
“对不起,慧生师傅。”扶着榻轻轻坐起来靠在软垫上,长长的头发散在脑后,有几缕落在脸旁,眼里看不见一丝情绪起伏,像玻璃珠般,“慧生师傅见笑了。”
“阿弥陀佛,江姑娘无恙便好。姑娘大病未愈,定是饿了,贫尼先下去准备斋饭。”江向晚没有波动的眸子目送慧生师傅离开,眼光不离她手背上一直绵延到袖子里的伤口。
想来这平竹寺里每个人每个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江向晚弯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江向晚大概是这江湖上最声名狼藉的杀手了吧,不知师承何处,竟各派武功都会些,而用的最好的却是暗器。暗箭伤人,想来师傅也并非什么名门正派。凡是雇主给的价钱合乎她心意,无论目标善恶,到了约定的时间,定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坊间流传江向晚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丑陋异常,向晚伸出素白毫无血色的手指轻抚过自己的脸和左边额头上的一抹奇异淤红。不算是顶尖的美人倒也还看得过去吧。虎背熊腰五大三粗,向晚的手摸摸自己受伤的腰。
呵,哪个杀手能虎背熊腰,那还如何飞檐走壁过花间而不沾香?
做杀手,不过是一心求死罢了。又不想那么随随便便等死,就只好去当杀手,万一不死,还有钱维持自己性命到接到下一单生意。只可惜,这一次真的马失前蹄了。向晚懊恼地拍拍自己的额头,左手又抚上腰间的伤口。
“下次给的钱再多,我也不去动什么皇亲贵胄了。”
八百两,黄金,要当今昏庸无用太子的脑袋。听起来倒也划算得紧,将懦弱无用的太子除掉了,其他王子上位说不定还能保国泰民安,她江向晚也算做了件好事。
可惜,这皇亲贵胄的心思怎是她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小杀手能揣摩的?哪知道那太子只是装出一副昏庸无用的软绵绵老好人样子,实则心思沉重,那太子府,十步一阁遍布陷阱。她只是胆大,又不是技艺精湛。
不出意外地落在了太子李承赫手中,还受了重伤。江向晚还记得,那装得软绵绵的太子坐在上首的高座,手捧一盏茶,一双桃花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斜斜地看着跪在下面的江向晚。
伸脖子一死缩脖子一死,江向晚倒也不怕他,狠狠地瞪回去。心里暗暗想,若是能活着回去,定要卷土重来,以报今日之辱。
“说吧,谁派你来的。”太子声音清淡温软,略带蛊惑的味道,随手把茶盏搁在桌上,伸手卡住向晚的下巴,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江向晚歪着头想了想,明明没见过雇主真实身份,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啊,便直视着太子眼睛坏笑着说:“你这人真是搞笑,别人雇我来杀你,自然是不想让你知道是谁,若想让你知道,大可派自己府上的人过来。你便是打杀了我,我也说不出,倒不如放了我,卖我个人情,说不定从此以后你的性命就无忧了……”
江向晚话还没说完,一个侍卫拔剑抵住江向晚的脖子。
被凉凉刀刃抵住任人鱼肉的感觉真是不爽啊,不知自己从前杀的那些人被自己抵住脖颈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江向晚转转脖子,挑眉对太子补充说:“当然,你大可在这里将我就地正法。只可惜……我雇主知道我事败,定然会寻更好的杀手更隐秘地来结果你,到时候就算不能要了你的命,不知你这院里的亲卫,又要白白死掉多少。”
江向晚眼神斜斜瞟向门外横七竖八躺着的十来具尸体,本想以此换来太子的同情心,却没想到,那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侍卫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将手上的剑压下去几分。剑刃划破向晚脖子上的皮肤,殷红的血衬着肤色的雪白,竟如彼岸花般妖冶明艳,晃痛了太子的眼。
“且慢。”太子沉沉地说。向晚蓦地松了口气,略挑衅地看了眼那红了眼的小侍卫。“殿下,她手里沾了您这么多年精心培养的暗卫的血啊……殿下,这人不能留啊。”小侍卫的声音颤抖带着哭音。江向晚的嘴角挂了嘲讽的笑腹诽道,不就死了几个人么,况且也已经抓住我,有得必有失嘛。
“李持你下去,你哥哥的仇,本王定会让正主来以命相偿。”太子清淡的声音里略带了怜惜,更多的却是将天下握于掌心的自信与果敢。
“是,太子殿下安。”李持收了压在江向晚颈上的剑,硬压着声音里的哽咽和恨意转身退下。哥哥,那些自己杀了的暗卫里有李持的亲哥哥?江向晚的笑僵在了嘴角,转头去看红着眼肩膀轻颤离开的李持,眼神里挡不住的愧疚。
“怎么,蔫了?刚刚不是还伶牙俐齿眼神都能杀人么。”太子抿了一口茶,“我放了你,你就能保证你雇主买的死士不会前仆后继地来要我的命?你就能保证你日后不来要我的命?”
是了,江向晚和太子的这场交易,最容易失败的一点就是太子可以饶她一命,她却不能给太子什么来等价交换。太子何等精明,她是个不定数,难保放了她,却遭反咬一口。
江向晚想了想,抬起手向太子行了个大礼,腰间伤口的剧痛让她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抬起的手臂微微颤抖:“奴才江向晚,愿将此命抵给太子殿下,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平举齐额的手交织紧握,微微颤抖。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很想很想很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