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既然定了,整个宫中都乱了起来。反倒是素素闲得无事,一个人拿了本闲书胡乱翻着。
高兴的人是阿抚,“我们要去荆州么?那里离我家乡不远呢。”
阿抚是武陵人。家乡离荆州只有几十里。
“荆州好吗?”素素索性放下书本问阿抚。
“好的,我家乡出产一种很白很大的莲藕,咬起来又脆又甜。还有藕塘里的鲫鱼,又鲜又嫩。”
阿抚是因为家里穷,五岁就被卖了出来,素素很怀疑她说的话。
素素原以为第二天会很早被叫起床梳洗打扮,所以前一晚睡得很早。可第二天,日上三杆了,也没人来叫她。
阿抚来来回回打探消息,到了后来也没了力气,叉腰喘着气,对素素说:“公主,你怕是嫁不掉了。”
旁边年纪大些的嬷嬷听到了,气得大叫晦气,就要过来打阿抚。
素素护住了。
到了这个点,应该已经过了吉时,素素觉得自己的亲事肯定出了问题。她不想知道原因,只觉得十分爽气。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去找金虎,金虎上次说好给她浴佛节用的花伞图样,现在好去拿了。
“皇上叫万年公主过去。”内官鸭噪子响得不合时宜。
刚迈步的萧素素只得打个转。
阿抚跟上来向内官打听:“公公,皇上叫公主是为了亲事吗”
内官打着哈哈:“老奴不知。”
这一回,素素被带到了正殿,在场的还有丞相何弼。
“难啊,”何丞相大摇其头。“总之我主张传个口信过去,北帝高铿要金要银,一切皆好商量。”
“人家未必会接受。再说公主的事情也不好办。”
“公主的事情倒容易搪塞,他又没见过公主,不过都是听些传说。主要还是银子,第一次是一百万两银子,以后每年十万两的雪花白银。皇上早该下决心加税的。”
“那何相打算派何人去谈呢?无意已经不肯,更有何人能担当此职?”
“那个……。”何相的眼珠转得羞嚇,“犬子其实也是能言善辩之人。”
素素差点失仪。慌忙掩了口。
何相也有一子,名叫何华,长得……不像荷花,素素已经不知如何形容好了,眼小嘴大,高颧方腮,原本说来皮肤倒还算白,但自从阿抚说了城中男子多敷粉后,素素对他的肤色也存了疑。
何华人很讨厌,以前曾纠缠过素素和金虎,此人长得难看不说,还不学无术,说话粗俗,完全不在点上。是那种能把“泰山”读成“秦川”的角色。说他能言善辩,素素笑了。
“素素过来。”萧恭看见了素素。
素素步上丹墀。
“应无意已经回了荆州,你的婚事要放一放了。”萧恭倒是坦然,也不怕素素失面子。
“皇上连送亲的人都凑不够数,应大司马这是生气了。”何弼说。
“不对,明明是无意不愿去江北求和,才逃回荆州。”萧恭抗声争辩,他难得高声。素素觉得阿爹正是脾气太软,所以这些权臣才一个个爬到头上来。
“反正都一样,结亲也收服不了应家了,反正我已尽力,皇上说要结亲,我便巴巴的去做媒,如今皇上又觉得应家靠不住,说是要求和,我也提供了人选。”何弼摆出一付事不关已的模样。
素素觉得奇怪,北军打过来,难道只是萧家的事?他何家凭什么觉得可以高枕无忧。
“爹爹为什么不调丹阳军和会稽军?”素素问,她从不参与政事,对抗敌的事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丹阳会稽不远,何相的封地就在会稽,何华常去那边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回来时每每还顺道搜刮十数民家女子同行。那里的驻军调过来应该也很快吧。
“不行,会稽的漆农正在作乱,会稽军要搜捕反贼。”何相立刻反驳。
素素去看阿爹,阿爹只长叹了一口气,“那就有劳何公子吧。”
素素的亲事就这么拖了下来,宫中没人说什么。素素自己很高兴。不管应无意为什么逃回荆州,反正素素暂时不用担心面对他了。
现在发愁的是金虎,何家也向宫中提亲了。虽然没有明说,但那意思很明显,萧恭有求应家,就把萧素素许了应家。现在有求何家,不该把金虎嫁给何家吗?
金虎哭肿了眼睛,阿爹也还在踌躇。
南郑宫中乱纷纷的日子又过了两天,突然,传来北军渡河的消息。
彼时素素正趴在案上描画蝶戏牡丹的图样,准备给自己新糊一个小灯笼,好在浴佛节那天贡到菩萨面前。阿抚跳着脚飞奔进来,踢翻了门边一个小铜香炉。素素手一抖,一点胭脂红洇在了画纸上。
“阿抚,又怎么了?”
“不好了,北军过江了。”
“你怎么知道?”
“建康城中百姓都传偏啦,好多人雇了船逃出城去。”
“阿爹阿母怎么说?”
“皇后还在佛堂念经,皇上已经叫人去传何相了。”
“对了,何相不是说还要过两天潮水退了,北军才会过江吗?再说他儿子已经拿了银子去了北边……。”
“我不知道。公主,我们怎么办?”
素素觉得这事好生奇怪,何华前天才去的北岸,身上带了打点用了十万两银子,当时是因为北帝高铿亲口同意,允许求和才过去的。怎么今天突然北军就过江了?
就算谈崩了,也不会这么快吧。
“公主,怎么办怎么办?”阿抚跳着脚问。
“有什么怎么办,不是还就应大司马在江边吗?再不行还有应司空在石头,应无畏在白下。哪里这么容易就被别人攻下了?”
“可是,北帝说了要抢公主过去呢。”
“他说抢便抢吗?以为我南朝无人?”
“可我觉得咱南朝就是无人哟。”阿抚一点也不怕违拗素素。
素素转动眼珠,“我还是去看看阿爹怎么说。”
“别去,皇上在砸东西。”
素素也止了步,“那你去瞧着,看看何相有没有进宫,看看还有谁来看阿爹。”
阿抚领命而去。
素素开始收拾小包袱。
何相没有来,平素与爹爹唱合的那些弄臣也都没有来。直到日近黄昏,宫城中老树上的乌鸦呱呱地归了巢,也没见一个人进宫来。
宫中的角门已经开合了好几回,那是有宫人出逃。守宫的禁军人心浮动,再也不去阻拦她们。阿抚不再去探问消息,只看着素素发呆。
素素站起来,递给阿抚一只小包裹,“阿抚你先走,去苇叶庵等我。”
“公主你要干什么?我和你在一起。”
“不用,你只给我留一身你宫女的衣服就行了。你先走,我随后就来。我要看看阿母和阿爹到底有什么打算。”
“可是我可以跟着你。”
“你跟着我,所有人都会认出我是公主。”素素白她一眼,“你整日叽叽喳喳,比我还惹人注意。”
“可……。”
“快走吧,我没车给你,你得自己一步步走到苇叶庵去。再不快走天就黑了。”
阿抚哇的哭出声来。素素把她推出了门。内官们和几个老嬷嬷都眼巴巴的看着她俩,没人说什么。
“你们能逃的也都逃了吧。”素素说,打开桌上一只小盒子,“要走的每人来拿一锭银子去。若是没事,你们还可以再回来,我也仍旧欢迎。”
沉寂了片刻后,有人上来拿了银子,再向素素磕一个头,转身走了。其余人也就一个排了上来。每人走时向素素磕个响头。
等到人都走空了,素素看看还剩下的几个没有走的,知道这些都是太老或无处可去。素素走上前,把剩下的银子给几个人分了,“你们把银子藏好,挨吧,看各自造化。”
素素丢了空盒子。转身走了出去。
南郑的紫微宫,此时没有点灯,昏暗的光影间南帝萧恭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禁军已经逃了,”萧恭的贴身内官大总管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说,“石头、白下已经失守。”
“哪来的消息?!”萧恭盛怒中,一只水晶盏在墙壁上化为齑粉。
“逃走的禁军说的。”
萧恭一脚踢了过去。内官应声倒地。
素素转身就向桂宫跑。
“阿母!”素素大声叫。皇后宋婉儿还坐在佛堂里,但她没在念经,她只是两眼发直的发着呆。
“阿母。”素素放低了声音。
“素素,过来。”素素飞跑去宋皇后的脚边盘了。
宋皇后落了泪,轻轻抚摸素素的头,“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如亲生般待你,就是你那两个弟弟我也没像对你这般担心的。”
“现在弟弟怎么办?”素素问。
“没有办法了。”
“怎么会没有办法?快让年老妥当的宫人先带他们出去啊!”
宋皇后摇头,“他们那么小,能逃到哪里去,最后还不是落入人家手里,何必反倒多吃些苦。”
素素呆了。
“素素,你逃吧。”宋皇后从座下蒲团中拿出一只小包,打开给素素看,全是金叶子。她又把小包折好,塞入素素怀中。“你身体强健,人又机灵,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以后再不可摆公主的架子,对人下些心气。若遇到忠厚本分的男人,便安心嫁了,从此隐姓埋名还能活得下去。记得,应无意那里,你是万万不可去了。”
素素还要说话。外面传来内官有些发抖的声音,“皇上请皇后娘娘过去。”
宋皇后向素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向外答应了一声,起身慢慢的整理衣裙。素素发现阿母身边也没有宫人了。
“我去找弟弟。”素素小声说。宋皇后想叫她,她已经飞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