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阿抚一路追着素素。“别跑!”
素素在木制的回廊间咚咚地跑的飞快,只几转就跑到了桂宫的佛堂里。南郑的皇后宋婉儿正在打坐念经。
“阿母,阿母。阿爹要卖我。”素素跑到宋皇后腿边,盘在她腿边上。
“素素!”宋婉儿停了颂经,嗔怪地看着素素。
“真的,阿爹要拿我去和应大司马家换军队。”
“素素,你爹爹也是为难。”
原来阿母是知道的。
“阿母,我不愿嫁给应无意。”
“也没说一定是你嫁过去。”阿母摸了摸头,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我比金虎生得漂亮。”素素说。
“那,人家也许喜欢老实贤惠的呢。”
素素歪了头想,“我还是觉得会是我!”
宋皇后叹了一口气,“素素,女人的命也就是这样了,我看无意也没什么大不好,应大司马让他留守重镇荆州,可见他有些本事。”
素素见阿母不再看自己,又垂了眼念经,知道再多说也无用了。不免伤了心,闷闷的趴在阿母的腿上发呆。宋皇后不是素素的亲生娘亲,但她把素素从小带到这么大,一直对素素极宠爱。阿母现在让素素认命,素素也明白,自己怕是只能认命了,但凡有一点办法,阿母早就替素素先打算到了。
素素这两天有点忙,忙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公主,你这是又要出去吗?”阿抚跟在素素的身后,在房间里一圈圈的打转转。
最近素素收拾了一些平常不戴的手饰,一样样拿出去卖了,全都变成了金叶子收着。
“我又找到两把玉簪子,阿妩,你再拿去卖了。”
“公主,你这是干什么!这簪子留着还可以戴呢。”
“若嫁给应无意那个丑八怪,还用得着带这么漂亮的簪子吗?”素素说。
“应无意公子哪里丑。”阿抚小声说
“咦?”素素似乎发现了新鲜事,“不如你去嫁给他。”
“我说的是实话,他不过是眼睛深些,鼻子高些。哪里丑了。”阿抚大了胆子。
“哼,人家都称应无意为青面鬼,应家两位大公子都比他白。”
“应司空迎娶长公主那天,我去帮忙,我可仔细看过了,应司空的脸上可是敷了粉的。”阿抚撇了她肉肉的嘴唇。表示她的不屑。
素素眼睛亮了一下,“敷粉?他竟然敷了粉吗?”阿爹原还说应无恙面若敷粉,难道是真敷了粉?
“这有什么稀奇。”阿抚卖弄的说,“我上月帮你去长干里那家最大的香粉铺子买癣粉,那家店主说,如今买粉的,倒有一大半是公子。”
素素这回真的觉得惊奇了。那应无畏呢?他有没有敷粉?应无畏是应家第二子。那个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是南朝所有姑娘顾盼的男子。素素自己也好几次没话找话的和应无畏闲聊,应无畏回话时也从没有差了礼数。素素胆子大,常常张了大眼睛直视应无畏的俊脸,每到这个时候,应无畏就还以微笑。在素素的记忆中,应无畏应该是没敷粉的。
“应二公子倒是天生丽质。”阿抚胡乱用了个词形容应无畏,“可他是天下数得着的美男子,他一个人也不够天下那么多女子分的。”
这倒也是,现在看来,至少她萧素素无福。
素素哀怨的叹了口。把那两支玉簪塞到了阿抚手中,“快去把它们卖了,早点回来。明天一早还要陪我去苇叶庵呢。”
“这怎么行,明天不是要听应家的回信吗?”阿抚惊诧。
“快去吧,早点回来啊!”
素素去对宋皇后说自己要去苇叶庵。
宫中宫女嬷嬷极多,素素想去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她想出门,一定得先去告诉母后。
“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苇叶庵。”
“那里的菩萨灵验。”素素摇着宋皇后的臂膊,“阿母,让我去嘛,若是我真要嫁人,那时就哪里也去不成了。”
苇叶庵是宋皇后私人的功德,一个小小的庵堂,远在城南山中。并不怎么起眼,素素跟着宋皇后去过几次,也并无什么渊源。宋皇后猜想,此时素素要去那里,想来是有什么讲究的。
但宋皇后觉得素素说得也对,一旦应家回了信要人,那素素就再也没有出门的机会了,从此成了人家的媳妇,处处拘束,还不知怎样可怜呢。不如此时放她出去散散心。宋皇后终是心软,叫人备了车马,让人明天一早送素素去苇叶庵。
想素素一个深宫公主,那么多人跟着,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第二天,素素去了苇叶庵。苇叶庵在深山里,路又难走,没什么香火。庵中几位静修的师傅都不大肯出门,所以对山外的事一无所知。今天见公主突然来了,一个个慌得不了。
素素叫人放下几桶香油和几袋白米,对不停宣着佛号的主持师傅说:“你们不用陪我,我去阿母的等身像处坐坐就下山了。”
庵中为了感谢宋皇后布施,专门辟了一间屋子,供了宋皇后的塑像。
庵中师傅不敢打扰公主,都远远的退下了。
阿抚本想着跟进去,素素也没让。她只身一人进那间小小的庵堂。
这间庵堂里其实很少有人进来,素素看了一眼供桌,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灰。素素走到蒲团前,先跪拜了,然后就抽出头上簪子,蹲在蒲团边开始划拉。
她前几次来就发现,这间屋子因为不常有人进来,脚下地砖都铺得松。果然,没划拉几下,再用簪子一撬,一块地砖就被她撬了起来。她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包裹,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金叶子。这全是她这两天卖首饰换来的。她在砖下泥地里挖个小坑,把金叶子埋进去,把地砖重新铺铺好,再把多余的土从窗口倒出去。
做完这些事,她才长长出了口气,重新跪下向着母后的像磕了三个头。“阿母保佑我能从应无意那里逃出来。”
应家的回信给得很晚,素素回宫时,刚好看到丞相何弼大人的马车离开。
阿抚比素素还紧张,“公主你猜应家点了谁?”
素素才不要猜,她打听得昨天应无意已经从荆州回到了应家。一到家先去了归善寺烧香。应无意烧香本就是个笑话,建康城中谁都知道他应无意一向是过庙门而不入的。他去烧香自然是因为他要做违心事了。
素素笃笃定先回自己的住处,结果半路上,看到几个嬷嬷拖了个小丫头,边打边走。
那小丫头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二、三,哭得发抖,却又不敢大声。
素素叫住她们,“她怎么了?要这样打她?”
“她想逃跑!”嬷嬷们回话,同时放了手,向素素跪下行礼。
阿抚过去用指尖抬起那小丫头的脸给素素看。
素素看她巴掌大的小脸,眼睛倒大,生得实在是不错。
“你是哪个宫的?”素素问。
“回公主,她是新买来的舞伎,归我们大乐坊司管。”
“哦,宫中有吃有穿你为什么逃呢?多大了?叫什么?”
“回公主,她十二,都叫她小枣。她原来是长公主府的捧栉,长公主殁后,应家又把她卖出,这才进又进了宫。她是受打不过,觉得现在不如做捧栉好,所以想逃。”
“那别打她啊,她还小呢。”
“学舞怎能不打,练功下腰都是疼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素素沉默了。自己眼下自身难保。不然要她来给自己捧栉。
也许看出公主的心思,那嬷嬷又扯了小姑娘的衣衫给素素看,“公主你看这姑娘的长腿,这腰身,这紧肉,大司琴一眼看上,说她是个跳舞的奇才。不跳舞可惜了。”
素素不再说什么,示意阿抚,阿抚赶紧摸出几颗糖豆来递给那小姑娘。
“你就好好学跳舞吧,学好了将来好处也不少呢。”素素说,又对几位嬷嬷说:“她还小,不要总是打,让她慢慢练习。”
回到自己殿中时,阿抚有些不以为然,“十二了,哪里还算小,我这么大时,调教嬷嬷也打得厉害。不然我怎么轮到侍候公主你。”
素素只是笑。
果然有宫人来传话叫他去阿爹的偏殿。
这一回,偏殿里人倒是不少,不仅阿爹阿母在,连金虎和香蕊夫人也在。见了素素进来,大家一起眼巴巴瞧着她。
“定好日子没?哪天过门?”素素问。
阿母先落泪了,“日子就在明天,无意要早回荆州。”
素素愣了。
阿爹开始在屋子里打转转,“应大司马已经安排无恙守白下,无畏守石头,他自己要准备和北军决一死战。所以无意要赶紧回荆州。荆州毕竟在江上游,也不能无人值守。”
白下和石头都是建康城的卫城,正面迎江,是建康的屏障。看这样子,一切都谈好了。
金虎和她娘都用满是同情的眼光看素素。
“是说嫁了后,要和应无意一起去荆州吗?”说了不开公主府的,想来就是这么回事。这倒是有些像去合亲,不像是公主出嫁了。
阿母此时只会哭,素素只能去看阿爹。
萧恭咬了牙,“素素你就和应无意去荆州吧,何丞相说这几天江潮一退,马上就到了适合北军攻城的天气。现在建康城全赖应大司马守护,我们萧家一家老小也全靠应家活命。”
素素后悔把金叶子藏在山中了,早知要远嫁,应该带在身上的。她没想到应无意在建康会不做停留。
“我已经叫宫人为你准备嫁衣了,一应嫁妆也尽量置办,能办成什么就办成什么样吧,阿爹只能答应你尽力。”
“这些都没关系,”素素说,“只是我一点也不想嫁应无意。”
这一回金虎也哭起来,大约有点兔死狐悲。
“素素,不能反悔了。”萧恭说。
“我知道,”素素说,“那就嫁了吧。就怕阿爹阿母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大阿姊的命去。”
大阿姊嫁给应无恙后,只活了一年多。而素素若是去了荆州,一、两年内没特殊原因是回不来的。
这样一说,连萧恭也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