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黎陷正蒙着面拖着一个已经瘦得干枯如柴却仍旧神志不清的年轻人看的仔细,此刻对方刚吃药不久,还安静着呢。
针对我?针对正渊盟?暴露了?
一个模糊的身份也就苏提灯知道,可苏提灯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薛黎陷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一边制解药压制这群疯子,一边就是发了疯的会把这些事联系到那个病弱却喜笑的男子身上。
按理说他只是个郎中,人治好了案子是要给镇里面管的,可祈安小镇都平安多少年了,那些个官儿啊甚么都是肥差,哪个不是来颐养天年的,这一出事都慌了,还硬把所有事往他身上推,几乎发动了全城的郎中去查食物查水源,找疯病的源头。
可薛黎陷没法接受这么简单的事,或者那天那个人不是正好“被自己吓死”过去了,他也只是会单纯的想快把解药弄出来,然后把人治好就完事。
可这群人不知道怎么了,解药弄出来,吃了,挺好,正常了,没问两句,过几个时辰又疯了。
吃药不行那针扎吧,可几个穴位还没扎满,就见他们满床打滚起来,那架势,要不是他一倒掌直接把针全吸了回来,那些个针可能把他们已经被折磨的瘦骨如柴的身子给扎个透彻了。
好不容易围攻了一个给他扎好了针,照样过几个时辰又犯。
薛黎陷都快绝望了,难不成那个疯病的源头在他这里不成?
到底是甚么会引起他们发作啊?
微暗的药庐里窗扉都紧闭着,四周都是解药的熏蒸之气,大热天谁蒙着面都不好受,更何况薛黎陷还得蜷着自己缩着身子跟这个瘫软在地上却睁着眼看着他的爷们一起“深情对视”,这几天也不是没试过问话,可这王庆现在真真是连自己叫甚么都不知道了,哪里还记得他一个膝下有黄金的男儿曾扯着薛掌柜的衣袍痛哭流涕过呢。
薛黎陷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当日随他去见了他母亲,就觉着……
原来祈安镇也有如此寒酸的地方,十年寒窗能拼出个教书先生都是件了不得的事儿了,可连个上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有。
给了他盘缠让他安心看书等着考试,薛黎陷去施了三回针,稳定好那位慈母的病情之后剩下的调理就交给福丫头了,他就上了山。
也是後来有几次下山的时候,他听福丫头跟他絮叨:“那个大哥就是原先字画可好的那位啦,去年大冬天快过年了还在街上卖字画的,我说写得好看,然后掌柜的你就把他那一天没开张的全买了,还送了他祛风寒的酒,让他早些回家过年呐!”
这才记起来,原来他们很早就见过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醒过来的王庆说,说你一剪刀把你妈捅死了?
说你失手误伤了?
说你不小心把她推下床摔死了?
可都不是,那个理由甚至让薛黎陷开不了口。
苏提灯仍昏迷在他屋的第一个晚上,也是他刚找到解药制出来给他们服下的晚上,弄好了药他也顾不得上午跟一个高手过了那么多招过的自己都快吐了,就急匆匆带着福丫头奔去王庆家里了,好歹给他娘传个话叫帮忙放心能想法子治的,万一再伤心就把福丫头留那里安慰吧,他还得回来看情况,只是还未等推门进屋他就愣了。
王庆家穷,穷的只有一间屋子,这他早就知道。
向来他娘睡床他打地铺,这他也知道。
他甚至靠着自身浑厚的内力,能感知屋内并没有活物的气息。
可他无法相信自己的鼻子,他那个比狗都灵的鼻子,竟然闻到了浓厚的……
这个味道他知道,他自己也有,是个男人都会有。
可那股子味道浓厚的像是吃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才会出现这样的……的……
他甚至都不敢推门进去,最后还是福丫头扯了扯他的袖子,“掌柜的,咋不进去呀?”
怎么进去?!
你告诉告诉我怎么进去?!
他那时候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柳妙妙那个鬼见愁在就好了。
“呀!”
正当薛黎陷想着原先的事儿时,就觉脸上黑布被人掀了去,大惊失色的抬袖蒙脸,就见那王庆没甚么反应,仍旧深情款款的望着自己,而王庆身旁站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穿红戴绿的,还蹬了一双橙黄色的绣鞋,总之恨不得那人世间能被常人看到的颜色,都能往身上可劲使了。
“你有病呀,大热天的蒙着面?”
“鬼见愁,你怎么舍得来找我了?”薛黎陷仍旧拿袖子捂着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来,发声闷闷的。
鬼见愁可没管他,径自走到那个王庆身边,拍了拍他的脸。
只是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人扯住了腰迅疾藏到了身后,柳妙妙一挑眉——嚯,她大哥可是把“惊禅”都使上了,想当年就是被正渊盟十大高手围攻的时候才使过一次啊,而且就这么几步的距离,不就秀你那破轻功好吗?因此可劲的甩开他的手,又打算钻出来。
薛黎陷无奈,他刚才突然想到这王庆万一、万一一会又那甚么了怎么办,这可是他妹子,旁的男人多敢神色不正瞄她一眼,他都恨不得把他们剁了做药酒,此刻也沉了声:“有事出去说,别在这儿。”
“好。”柳妙妙两边嘴角翘起,像只猫一样乖巧的笑了,薛黎陷往她屁股后面瞄了一下,还好还好,没真长出尾巴来。
只是还未等他迈开步子,就觉柳妙妙突然躬身,在自己大腿内侧突然掐了一下,等着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被她扑在地上了,还正好倒在王庆那岔开的两腿之间,柳妙妙扯开他挡着脸的袖子,开心道,“你怎么这么多年还这么怕痒啊!你到底捂着脸干嘛,长痔疮了?没事儿,本姑娘给你治!”
“你他娘才脸上长痔疮了!”薛黎陷忍不住爆了句粗。
他此刻心跳都停了,难不成万一一会王庆发作,一掌拍死他?
可是等了半晌,甚么都没有发生。
反而是柳妙妙从他身上爬开了,蹲到了王庆身边,拍了拍他的脸,“喂,你醒醒。”
没事了?
薛黎陷回过神来,继续将柳妙妙扯到身后,双手将王庆的脸捧起来,和自己对视。
完完全全的对视。
对方只是略显呆滞的望着自己,当然,也有可能真的就是深情。
薛黎陷还是打消这个恶心人的念头,回头望了望柳妙妙,柳妙妙正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下巴戳在他肩窝那儿看对方的神情,此刻不由得哼了声,当先蹦跳出门去了。
薛黎陷追出去,难不成这丫头有甚么发现?
只是当薛掌柜前脚刚踏出门边儿,就听见柳妙妙骂了句,“下三滥。”
“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是叫人下毒又下蛊啦!南疆那群毒巫又起了!姑奶奶一路上都解决仨啦!”柳妙妙背着手蹦到桌边,“可是死的那十个都是江湖门派的高手,这个破书生能有甚么牵连?”
“甚么?”
“你当我干嘛来找你呀,我前几天正好路过家里,心想好歹给我爹去上柱香吧……”
“你倒还记着你有个爹!”
“别打岔!我上完香就被老冯发现啦,然后他就说有急事,他那边走不开忙疯了,叫我过来……告诉你一声走就行了!”
“是吗,”薛黎陷皮笑肉不笑,也不指望她真能留下来帮忙,抓关键的问,“死的都是谁?跟这个一样的症状?”
“不是呢!他们只是被单纯下蛊了,不像这个,被下了毒又下了蛊,那群人就直接眼一闭死过去了,这个看样子还被你们折腾了很久。行行好给他个了断吧,救不活了!”
“你也有救不活的人?”
“屁咧!姑奶奶怎么会……嗯……这个……”
“原来柳大神医带出来的闺女也不过如此。”
“别使激将法!那对姑奶奶不管用!”
薛黎陷一笑,“没事儿,反正你爹那脸都给你丢尽了,当初头七都是我给守着的,呵呵呵我师父没托梦骂你去?”
“你别提这事儿。”柳妙妙皱眉,“江湖门派死了十个人了,你也有够失职的。”
“可当初正渊盟的正盟主是我不假,副盟主是谁来着?”
“老冯。”
“哦,你爹辛辛苦苦留下的正渊盟就这么叫你推给外人了。”
“嗳呀你烦不烦呐,你要是愿救你救去,我倒想看看你现在如何给那十个人讨个公道的同时,能解了疯人的心结!幻毒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你说……幻毒?”
薛黎陷的心莫名的静了。
当日他把苏提灯从密室里拖上来,第一反应便是打算撬开他的嘴,看看药丸化了没有。
那药丸止血的功能很好,只不过遇到了血便会化开,尔后留下部分粘连在牙上,不会让血吐出来。那是他原先出任务时常备的药,万一受伤了还得继续埋伏着,又不能吐出血来暴露自己,就含一个进去止血防吐。他当时……只不过是害怕万一自己挡不住对方,那人破了屋子进去,苏提灯万一吐血甚么的,也不至于血腥味太重而暴露方位,他很佩服苏提灯的阵法,觉得一般能撑下去,没问题。
但那药丸跟治疗昏厥半点关系也没有。
尔后……绿奴手里的那个白瓷瓶子,沾了点阿芙蓉的味道,并不重,若是凑近了闻,是凝神清心的另外一种味道,阿芙蓉的味道一点也不存在了。
这只能证明,他先前有接触过阿芙蓉。
墙角炭火盆里的纸笺,是上好的宣纸,他虽然是个粗人,但觉得那纸画画儿来足够了,那纸上,也恰好有阿芙蓉的味道。
醒了之后,又那么急匆匆的跑上山去……
你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定然是帮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