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文轩和路清蓉坐在一家自助餐店里,这是一家格局雅致气氛融洽的武昌烤鱼自助餐店,在这之前她们都没有来过这里,今天是第一次。几分钟之前路清蓉将曾经向文轩说过N次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很抱歉,你生日那次要不是我的话高阳向你求婚都成功了。”
“这话怎么说呢?”
“仝奭他死缠烂打的求我,他竟然到校门口等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我无法拒绝就告诉了他高阳订的饭店。”
文轩微微的笑了笑“不关你的事,即便是仝奭不出现,我也不会答应高阳的求婚。”
宁文轩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说话,来电显示未知地,只有一长串数字无不陌生。文轩看着显示的号码,沉思着这个陌生的号码。
“谁打来的?”
“一个陌生号码。”
文轩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对方已经说了。
“文轩,还好吗?”
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穿进宁文轩的耳膜,一瞬间宁文轩没有反应过来,在彼此保持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中。宁文轩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倒退了七八年,退回到那个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那个善良美好的年代,那个毕业多年都不愿醒的年代。那个一个人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大学时代,那个感情最细腻的年代里的那些人那些事一辈子的回忆。宁文轩想起了那个跟她曾经在寒冷的冬天钻一个被窝里的女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可能都为人妇为人母了,只有自己快三十岁了还是孤家寡人。那个耳熟能详的年代里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出现在了记忆中。宁文轩有时候想如果有一天一切可以重来的话,她希望将大学再重新走一遍,只为再看一次那些属于自己的年轻的面孔。通完电话欧阳凝给文轩发了一张她和丈夫的结婚照。她年初的时候结的婚。当年她笑着告诉文轩在28岁之前一定要将自己嫁出去,她做到了,没做到的是她并没有和她从高中就相恋的那个男的走进婚姻殿堂,大学时那个男生从上海来武汉看过她几次。晚上宁文轩打开邮件箱,有一份未读邮件,这份邮件就是她两个月前发给欧阳凝的邮件的回复,欧阳凝今天中午才看到的。读完来自上海的长篇大邮后宁文轩竟然莫名其妙的哭了。而后耳边响起了夏启韵离开时的美好誓言。“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回来我们结婚。”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转眼这一年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走完了,国家开始总结这一年的辉煌与不济了,学校也开始总结这下半年的教育质量了,文轩也试着将自己这一年总结了一下。这是一个多灾难的年代,这一年陪了她28年的奶奶离开了她,这一年她恨了28年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也离开了。欧阳凝在那份电邮里说几年前也就是她和夏启韵三年之约的前两个月里,几个大学同学在北京聚过一次餐,那次聚餐中竟然有夏启韵。可为什么两个月后他没有兑现他的承诺。这一年值得珍藏的是宁文轩联系上了七年没联系的手足好友,从这一年起到未来的日子里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就是仝奭了。为了不影响她准备一年多的考试,宁文轩将心中所有影响情绪的问题打包隐藏起来,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样子。
一月份统考完,在宁文轩看来考完试似乎这一年才真正的结束了,每天来往在学校和家里两线之间,她现在不是去上课而是被上课。宁文轩如愿的考取了母校的历史系研究生。文轩辞掉了她现在的工作,局里领导开始不批准她辞职。文轩在附中这两年表现良好,成绩突出。经由她代出的单科历史在高考中带动了整个文综的成绩,多次被评为武汉市优秀先锋教师。所以她提出辞职,局里当然不会放人,校领导和局里决定保举推荐文轩在职读研。这样似乎对于文轩来说更简便一些,然而文轩并不以为然,她的志向并不在这里。万般无奈下局里终于批准了文轩辞职。文轩再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踏进了母校的校园,全身心的重温起了学生时代的生活,只是年纪大了没有当年大学时的激情了。宁文轩读研仝奭是信心百倍的支持她,他下班的时间没有固定,不能天天接送文轩回家。偶尔会出现在文轩的大学校园里接她回家,只是偶尔。仝奭将维修汽车的工作辞了,用他这些年的积蓄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二手电器维修回收公司,他不仅会修理汽车,什么电脑,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凡是电子产品他基本都会。
宁文轩想用最短的时间修完学习科目,所以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上课下课,吃饭,做作业,整天面对着几个讲师和教授。这么大年纪了还来读研,文轩有时候看着她的那些年青的同学无形中都充斥着自卑感,心中也燃起了巨大的压力。现在的她彻底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学生了。眼看三十的她每次走在街上看到那些牵手夫妻时,心中总会有一股强烈的结婚欲望。多么渴望仝奭能向她求婚,可是他每天除了拼命的工作,似乎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晚上文轩回到房间,两人的空间一个人竟然住了这么多年,突然一种久违的孤单寂寞停留在心头,多想在孤单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靠靠。于是给仝奭打了电话,仝奭坚守着他在第一时间赶到文轩身边的速度,一个电话马不停蹄的赶到文轩住处。
“忽然害怕一个人的房间。”
“以后害怕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文轩期盼的看着仝奭,“再过几个月我就三十了,在这间房子里我生活八年。这八年里这间房子没有任何变化,而我却老成这样了。”
“谁说你老了,你还是我当初见到的那个你。”
“仝奭”文轩再一次露出期盼的眼神看着他,“……我累了,我想有个家。”
仝奭一时不知所措的看着宁文轩,忘记了该说什么。
“有时候一个人守着偌大的房间感觉好害怕。”
“……”
“你为什么不说话?”
“文轩,我对不起你。我想等房子首付后再向你求婚,所以一直耽误到现在。”
“我要的是家,是依靠,不是房子。”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仝奭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我,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我想将房子作为礼物在结婚的时候送给你。”
文轩重复道:“我要的是家,不是房子。”
仝奭呼吸颤抖脸色紧张地从盒子里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婚戒,忽然双膝着地“嫁给我吧,虽然我没房,没车,没学历,但我有一颗爱你到永远的心。”
看着他双膝着地,文轩期盼已久的目光坍塌了,干涩的眼角落下期许已经的液体。见过许多求婚者,不是在华丽的人群中求婚的,就是将现场故意拾掇得很逼真的求婚,总是借助环境和人群来渲染气氛,总是想让旁人作见证,而仝奭竟然是在晚上毫无布置的情况下求婚。他将婚戒装在身上随时准备着向文轩求婚。仝奭和宁文轩准备在十月一日登记注册结婚。再过几天她也要从这间房子里搬出来了,房东不租了。房价这两年如坐云霄飞船般的飙涨,当年租这间房子的时候是按平米租的,房租一个月才一百块。这些年房价飙涨,但是武汉的房租一直不瘟不火,到现在也才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作为一个租客文轩很庆幸租金低廉,当然这是武汉普遍的租房价格。看到房价居高不下,再看看自己房子的地理位置,房东一下子情不自禁的红眼了,想多收租金但又不能违背行情,最后考虑再三将文轩租了八年的房子收回去了,不租了。宁文轩要离开她生活了八年的房子了,在这间房子里她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一段与青春有关的日子。这间房子里还残留着夏启韵最后一丝痕迹,现在要彻底的跟那个凌乱的青春告别了。曾经不愿离开这间房子是为了守候夏启韵的诺言,想和夏启韵待过的地方保持最近的距离,现在离开是要开始新的生活,告别昨日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仝奭早就租好了房子,文轩要上学不能离学校太远。仝奭在东湖村租了一间和之前那间格局一样的房子,他已经将房间清理干净了,所有东西都搬进去了,文轩只管住进去就可以了。
在学校文轩每天要面对大规模的作业要做,她尽量努力在学校将作业做完,晚上回到家的时间不多,她希望晚上两个人在一起的那点时间她可以全身心的陪着仝奭。晚饭文轩都是在家里吃的,每天她下课回家的时候把菜买好,仝奭回家做饭。然后仝奭陪她说一会儿话再离开,仝奭为了做晚饭,也为了每天晚上能多陪文轩一会儿,和朋友协商后保持每天下午六点回家,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月时间。国庆到来的前几天欧阳凝从上海赶来了,文轩和仝奭双双到天河机场去接机。两个整整八年不曾见面的朋友站在机场出口大厅,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两个好多年没有见面的人站在故事开始的尽头,彼此默默地看着对方久违的容颜,所有的人流仿佛在那一刻都是年华散尽的背景,又仿佛如同电影里的画面所有人都被快进了,画面定格在这一对故人身上,看着眼前的这个气质高雅魅力依旧的女子宁文轩想起了一句歌词,“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可叹岁月如此无情,这个和她曾经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女孩,曾经和她一起度过多愁善感的大学的同学,曾经唯一一个知道她出生经历和她成长历程的朋友。记得大学毕业时欧阳凝说让宁文轩在她的照片后面写上她生平简介,她怕若干年后文轩忘记她,其实这些年宁文轩一刻也没有忘记她,只是没有空间想起她而已。八年了,曾经以为这一辈子不可能再见面了,没想到八年后两人还能站在这客来往的机场看着彼此被时间践踏过的容颜,突然感觉八年的时间那么漫长,漫长的站在宁文轩面前的欧阳凝现在以为人妻了。宁文轩带着欧阳凝将她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寻找那年那人的记忆。大学校园是她们第一站,未名湖,樱园,珞珈山,东湖……那些与青春有关的词语,那些见证了大学生活的地方现在已是物是人非。走在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地方宁文轩假设过很多遍如果,可是没有如果,大学记忆在多愁善感的孩子记忆中成了一道殇。宁文轩如此,欧阳凝亦如此。明天便是十月一日了,文轩和欧阳凝像大学时一样,两人躲在一个被窝里说着那些年没有说出来的话和这些年没说的话。文轩哭了,哭的很伤心,说起奶奶说起夏启韵说起宁清风……就像那年说起她出身的事一样哭了。
只有青春才会痛,原来青春就是用眼泪来祭祀的。
欧阳凝就像那年一样一遍又一遍的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在他们聚餐半年后我遇到叶旭东是他告诉我,他们半年前在北京几个大学同学聚了一下,其中就有夏启韵。之后我向他要了夏启韵的联系方式,希望能联系到你。可是我打了多次电话都没联系到他,我又发了E-MAIL给他,他都没有回应。”
“其实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对于他我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他给我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的青春,我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曾经大家都以为你和夏启韵会走的最远,会偕老,可没想到……”欧阳凝声音听上去很悠远,“曾经我以为美丽的开始都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我的以为原来这么卑微。”
“是不是理想在现实面前都会这么卑微?”
“可能是吧。记住,从明天开始一定要幸福,要狠狠的幸福,因为你这次拥抱的是现实。”
“嗯。”
“第一眼看到仝奭感觉他是一个能让人踏实的男人,虽然他没有学历,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至少我感觉他在用心爱你。”
“凝凝,他们都说我和仝奭不适合。”
“适不适合,只有你自己知道,他们说了不算。”
“也只有你才会这样说。”
“因为我比谁都了解你,我比谁都把你看的透彻。”
宁文轩和欧阳凝说了好久,似乎要将失去的八年补回来。被窝里发出久违的笑声如同那些发黄的相片上深远的笑声,扩散在黑暗的房间里,又仿佛那年被窝中的情境。
“你们昨晚没回来,老实交代干嘛去了,有没有”
“没有啦,我和夏启韵回家去了。你太阴暗了。”
“嘿嘿。”
“你把我看的也太那个啥了吧。”
“那个啥?知道我们家老宁做人原则是在没有成为合法夫妻之前,一切肌肤之亲都是不道德的。即便是关系好到如胶似漆电锯也锯不开的地步,不合法也绝对不可能发生关系的,我说的没错吧。”
“算我们没白好。”
“嘿嘿,那我们现在算不算那个啥啊?”
“……”
被窝里发出一阵单纯的笑,那是青春的笑声。
宁文轩和仝奭今天去民政局登记注册了。没有举办婚礼,只有欧阳凝一个人在身边。文轩曾经以为她将来的婚礼会有牧师主持,会在教堂里进行,随着青春的流逝她的想法越来越简单了,简单到只有一个朋友在身边,简单到只进出一次民政局便把终身大事解决了。28岁以前由奶奶陪着,从这一刻起将由仝奭陪她走完剩下的全程。十月一日这一天是个喜庆的日子,过得却很平静。跟平时一样,傍晚文轩陪着欧阳凝去了一次黄鹤楼。欧阳凝订的是明天早上的机票,和毕业那年一样,订的班次还是那次。就像她说的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站在黄鹤楼上鸟瞰群山丛林以及觥筹交错的马路,丛林,群山,车辆,原来现实也会如此生机,再一次的想起了曾经一起经历的那些闪亮的日子,那些一起哭的日子,若干年后你是否还会记起。只有一起经历过大学生活的人才算得上真正的朋友,因为我们曾经一起站在青春的尾巴上哭过。
晚上文轩和欧阳凝睡在奶奶的屋子里,文轩似乎感觉到了奶奶的温存。仝奭睡在隔壁的房间。欧阳凝为她侵占了仝奭的位置在黑暗中发出一阵一阵的坏笑。
“嘿嘿嘿嘿,要不要我来伺候你。”
“又来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正经啊。”
“因为我是过来人呀,而你还没有过来哪。”
“那让我看看你这个过来人是什么样子的。”
“嘻嘻嘻嘻”。
又是一个不眠夜,等了这么多年,没有等来夏启韵却等来了欧阳凝,也算是生活对自己的一种补偿吧。宁文轩和仝奭将欧阳凝送到了机场,纵然彼此都努力着不让自己有悲伤渗出皮肤,可是还是无法躲避瘆人的惆怅,欧阳凝在的这几天宁文轩感觉重新走了一遍青春。人生一辈子真的只是你的转身我的离去,八年前欧阳凝就是这样离开的,八年后的今天还是文轩在送欧阳凝。
“好了,要过安检了”。
“飞机落地了记得闪个电话。”
“仝奭……我将文轩就交给你了,文轩她不求物质上多么富有,但是你一定要让她精神上快乐。”
“放心吧,我不能保证她时时刻刻快乐,但是至少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不会让她伤心难过。”
“我走了。”
“凝凝,在这一场约定中我没有白等,因为我生命中还有一个你,”。
欧阳凝转身之际宁文轩哭了,她无法感知欧阳凝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走向人群的背影蒙上了一层无力的悲伤。听说悲伤忍久了就很痛,文轩似乎感觉到了,喉咙一阵阵的生痛,全身一股强大的疲惫感,那是离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