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已然结束,高三老师和学生一样进入了全面的修养状态。即便是在学校也没有课,与其在办公室一群人浪费时间还不如待在家里好好补充一下这一年尚未补足的能量。今年暑假文轩打算不开补习班了,就待在家里陪陪奶奶看看书。最近一段时间文轩还要找导师和教授补课,虽然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专业课是相当不错的,但是考研毕竟不是大学里所学的那点东西就能应对的,特别是加试科目世界通史中的有些知识,仅凭大学学的那点东西考研是没希望的,而且已经好几年没有接触世界历史了,有些问题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但是在这之前她必须在仝奭和高阳之间做个选择,理不清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无法安心的去看书。这几天文轩没有回奶奶那里,都是住在自己房间的。一周前被顾博超的一席话说的,宁文轩到现在还不能刷新自己,这几天断绝了和高阳的联系,每次高阳打来电话她都不接,完了装作没听见。
文轩从图书馆出来,下课后去图书馆查了一点资料。没想到高阳将车停在图书馆门口,人坐在车里摇下玻璃注视着从图书馆里出来的每一位读者。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终于等到文轩了。宁文轩走出图书馆高阳摁着喇叭示意她,他在门口的车里。文轩诧异的向车子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
“打电话你不接就只好来守株待兔了”
文轩拿出手机几个未接都是高阳打来的,这次是真的没听见,每次在进图书馆前她都会将手机调成静音。在一个偌大的图书馆里,大家都安静的在看书,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是件多么不道德的事,况且图书馆里最忌讳的就是吵了。所以在进图书馆之前文轩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不好意思我将手机调成静音了。”
“上车吧。”
文轩犹豫了几秒钟上了高阳的车“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兜风,这段时间你忙着复习,我也没敢打扰你,今天下午我做主我们去放松一下。”
宁文轩看着车窗外,不见高阳不单单是因为复习,还有在逃避高阳。其实这段时间她也没见仝奭,也没有给仝奭打过电话。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文轩突然说:“去江边吧,好久没有亲临被江风吹拂的感觉了。”
“好勒。去江边。”
车里放着《黄昏》,小刚低沉的嗓音盘旋在文轩的耳边。那些感性的歌词如果细密的针孔一般毫无保留的灌进了耳膜,洗涮的耳朵发痛。“依然记得从你口中说出再见坚决如铁,昏暗中有种烈日灼伤的错觉,黄昏的地平线画出一句离别,爱情进入永夜……”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听这首歌了,第一次听这首歌也是最后一次听这首歌是大学毕业那年夏天的一个黄昏。那天下午大学几个死党挥泪吃完散伙饭,因为欧阳凝订的是第二天上午回上海的机票。出了饭店几个人包了一辆面包车准备去江边,结果大家抑不住心中强烈的激动,集体在长江大桥上下了车。然后大家趴在桥边的围栏上看着滔滔江水唱起了《黄昏》,其实当时文轩是要唱《朋友》的,最后大家一起在滔滔江水下看着落日唱起了《黄昏》。这首歌原本是夏启韵最爱听的。那以后欧阳凝回了上海,聂磊回了西安,上官云开回了新疆,程媛媛回了杭州,之后大家就开始音讯全无了,两个月后夏启韵也离开了武汉。宁文轩坐在车里突然意识到她还能清楚的记起和她走完青春的几个死党,想到那些闪亮的人和事,意识忽然很被动很想哭。就像现在依然还在那个收藏着青春最后一站的大学校园里走动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岁月无情到最后我们只能道一声物是人非,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的静静地跟着时间随波逐流,最后被时间葬掉。
小刚的声音依旧浇灌着宁文轩的耳膜,声音填满了耳洞,越是如此对大学的记忆就越无法逃避的清晰,越是无法逃避就越不能忘记夏启韵。那些我们努力想尽一切办法去忘记的却使我们无法忘记的,她就像扎进肉里的一根细小的针,在你用力挣扎的时候就会痛。人想尽办法要忘记的一定是在我们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不然我们怎么会努力着要忘记,所以我们要忘记的往往是我们难以忘记的。
高阳跟着音乐的旋律,很有节奏的在心底哼起了《黄昏》的曲调,没注意到文轩因为这首已然很久的音乐在外界条件转化下灼烧了。不是温度太高,而是现实太逼真了。文轩将头靠在玻璃上,不想让高阳看到她此时此刻的表情。
“可不可换一首歌。”
“怎么?你不喜欢《黄昏》?”高阳转脸看了一眼文轩,于是换了一首邓丽君的《甜蜜蜜》。“这首歌怎么样?”
文轩一脸惆怅,听到邓丽君纤细柔美的声音突然笑了“不是吧,你喜欢听邓丽君的歌。”
“怎么样,很有品位吧。”
“品位很高。”
傍晚江边坐满了男男女女,大都是刚才游过泳之后现在坐在江边休息,江风拂面别是一番景致。停靠在江边的游艇上灯火缭绕,传出酣畅淋漓的说笑声和啤酒瓶子的落地声。一些小情侣划着小船到了江心。高阳很想陪宁文轩也划着小船离开纷扰的江边去江心情调一番,被文轩拒绝了。文轩只想静静的在江边坐一会儿,聆听微微的江风吹拂江面的声音,以及那些情侣切切私语的声音,然后感受那些吹拂了江面的风带着滚滚江水的味道落在脸上的那种朴素的感觉,划船去江心情调,宁文轩已经过了那个纯真美好的情调年代了,马上要奔三的人了还情调就显得矫情了。
“我只想借着你的肩膀静静的坐一会儿。”
高阳点头示意他可以靠过来。江边黑夜落下了帷幕,一排排路灯将华丽的光线洒在了江面上,折射出淅沥的颤颤巍巍的光阴。灯光将夜晚的江面修饰的很神秘,给人一种清晰的朦胧感,古老而忧郁。宁文轩和高阳坐了好久才离开的,离开的时候江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许是这种黯淡的光景太过麻木了,都回家看电视去了;许是盛夏的疲惫不堪黑夜的袭击,最终大家回家倒戈休息了。文轩坐在车里,想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一些与己无关与当下时局不擦边的事。
车里开着空调,狭小的空间被冷气冲洗的很单调。谁也没有说话,安静的空气里不说话是最好的表达方式,最终高阳将这种美好深深的刺破了。
“我可能要离开武汉一段时间,明天下午有时间吗?”
“不知道,明天再看。”
“你就不问问我离开武汉干嘛去?”
“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宁文轩感觉很疲惫,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说。
高阳沉思了片刻接着说:“爷爷奶奶希望我们早点将婚事确定下来。”
坐在旁边的宁文轩没有说话,高阳回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已经睡着了。要说的话一时间卡在了喉咙,最后生生的咽到肚子里了。
车停在宁文轩住处的楼下,高阳静静地看着车里睡着的人,良久后去抱,手触及文轩身体时,对方警惕的睁开眼睛。视角疲倦的看着昏暗的周围。
“这么快就到了。”
“你已经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宁文轩下了车轻轻的敲着浑噩的额头。
“文轩”
“我累了,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文轩迈着蹒跚的步子上了楼。其实她根本没睡着,只是很困。刚才在车上高阳说“爷爷奶奶希望我们早点将婚事确定下来”,那一刹那,她凌乱了。她没有丝毫准备结婚的事,更没有想到他和高阳发展会如此快,她还没有从顾博超说的那些话中缓冲过来,高阳就提及对她来说还很渺茫的婚事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范围,没准备好也没办法去接受,于是以睡觉的名义回避高阳的话题。这个话题太锋利了,没有准备好的人很可能会伤着自己也会伤着别人。整个晚上宁文轩耳边都萦绕着高阳的话,怎么努力也睡不着。只好起来坐在窗前数天上的星星。
第二天下午宁文轩以身体不适推脱了高阳的邀请,高阳失望地开着车离开了。身处在感情中的人很容易凌乱,很容易失去理智。文轩一个人在图书馆里坐了好久,等到图书馆要关门的时候才离开的。走出图书馆站在这个曾经生活了四年现在又接着生活的大学校园,心情忽然无比的落寞。这么久没有和仝奭联系,现在是否给他打个电话,走在光线阴凉高大的树荫下,放慢脚步的频率犹豫是否要给仝奭打电话。最终的决定打电话让仝奭来送她回家。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多忙,只要宁文轩一个电话仝奭会放下一切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这已经成他的一种生活习惯了,更成宁文轩坚定的依赖了。现在也一样。灯光下仝奭轮廓格外分明,由刚认识的男生轮廓成功转成了男人的轮廓。宁文轩想起顾博超的话突然很感动。他喜欢她,这已经是事实了。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了。”
仝奭脸上的笑显得很僵硬,看到宁文轩的第一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一张嘴什么都没了。有时候我们就像鱼缸里的鱼,想说的话很多可是一开口却成了一连串的省略号。不知是因为何故两人将问候修饰的很客套,客套的足以划清两人的界线。然后两人一致沉默,各自别开脸看着别处,许是在思考为什么彼此会忽然变的客套,又许是想接下来该说什么……总之两人的想法不能放在同一思维环境中去解读。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去?”仝奭用依旧熟悉的语气问。
“看了一会儿书出来晚啦。我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宁文轩走在前面,向那家她常去的快餐店的方向走去。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和高阳在一起她很少想起这里还有一家快餐店。店里还是那么一尘不染的整洁,老板脸上的笑已经维持了好多年了,第一次来这里是大二,那是2002年,那时物价还很温柔,那时这里没有刨冰和沙拉,那时这家店面积没有现在这么大,那时老板就是这样一脸笑容。转眼已经八年了,老板将这种笑维持了八年。
宁文轩回头看了一眼仝奭“要喝点什么?”
“一瓶冰镇的可乐。”
宁文轩看了仝奭几秒钟,叫了一份草莓味沙拉,一瓶冰镇可乐。天气缘故快餐店里人满为患,还好空调将这种密集的人流身上释放出的热量稀释掉了。
服务生将宁文轩要的沙拉和可乐分别放到文轩和仝奭面前问“二位吃点什么?”
宁文轩再次将目光落在仝奭脸上。
“我随便”。
“那就来两份酸菜肉丝米线吧。”
吃饭的时候两人保持沉默,似乎都没有话要说。文轩打电话找仝奭出来似乎就是为了让他陪她一起吃饭的,然后送她回家。而仝奭也习惯了这种在文轩需要他的时候,他会义不容辞的出现在她面前,无论是吃一顿饭还是陪她走一段没有目的路或者两人见面只是沉默一会儿然后又各自分开。此刻他心中也一样,出来陪她吃一碗米线然后送她回家。至于顾博超说的那些关于仝奭喜欢她的话,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办,顾博超说那些话的那一刹那她是感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她自己是否也喜欢他,她根本不知道,此刻与他再亲近一些,除此之外她不知该怎样问仝奭。她不知道每次遇到困难麻烦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仝奭这样算不算喜欢,应该是喜欢吧。因为曾经和夏启韵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跟仝奭在一起开始她只是把他错觉成夏启韵,慢慢的这种错觉就成习惯了。但她也不否认在仝奭身上她感觉到了那种从未有过的安全。当然她也很清楚不能把习惯当喜欢,习惯只是一种形式,而喜欢是要在一起经历所有习惯的。可是现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高阳已经和她提及婚事了。不错,她和高阳在旁人眼里是扎扎实实的男女朋友关系,但是还没有到那种谈婚论嫁的地步。甚至她和高阳在一起还没有跟仝奭在一起的感觉,连半毛钱那种心动的感觉也没有,多是无奈的习惯。
宁文轩和仝奭出了快餐店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走在空气低沉关系昏暗的银杏树下。彼此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听着彼此的脚步声。就是在这条路上他们认识的,一晃已经五年过去了,那个时候她才23岁,还可以勉强的用小姑娘称呼。现在已经28岁了。依稀记得夏启韵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那些如同誓言的情话。在那个爱做梦的年代里,诺言脆弱的如同风干了的纸。
仝奭将宁文轩送到楼下,停下脚步重复着以往的语气“上去吧,早点休息。”
“陪我一起上去。”文轩语气倔强的没有反驳的余地。
两人面面相觑了三秒钟,仝奭送文轩上了楼。房间里灼烧了一样一股强烈的热流扑向门口,开了灯,文轩关了窗户开了空调。
“坐下休息一会吧。”
仝奭坐在沙发上,桌子上一摞颜色陈旧的历史资料,从书的外沿上看沧海桑田,经历不凡。宁文轩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绿茶递给仝奭,然后靠着他坐下。
“陪我坐一会。”
仝奭笑着点了点头。宁文轩看了仝奭一眼,又是莫名的感动,对她他从来不曾拒绝过。最终是她靠着他的肩睡着了。他再次将她抱上床,给她盖上毯子,调了空调的室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