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那房契地契跟银子到底没追回来,甚至大嫂寇氏都没能找着,于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容康自外边寻了一遭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人瘦了一圈不说,这眼底的神采都没了,原本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硬是变成了一个蔫了的茄子,此时正抱着头坐在墙边,闷声不坑,了无生气。
家里的变故到底还是没能瞒住卧床养病的容夫人,而她知道了府上发生的诸多事后,倒没像别人想的那般彻底倒下,反而挣扎着下了床,试图重撑起容家这个烂摊子,如今见长子这般痛苦颓唐,心里不忍便安慰道:“老大,说不准也不是这样呢,婉贞虽然泼辣招摇了些,也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娘!”一旁的容梅厉声打断,余夫人心里还存着奢望,她却早已认定,“到现在你还为她说话这是糊涂了不成!大哥刚才说的话你都没听到么!她走得时候说是去娘家找人,可现人家压根都没见她回来!你看看她带出去的人,都是她陪嫁过来自己身边的哪有一个是我们自己家的!更何况她要出去找人还带着她的金银首饰做什么!这摆明了就是她跟她那表亲合伙来骗光了咱们家的钱再一走了之啊!现在我们马上无家可归一无所有了,他们说不准正在哪逍遥快活呢!我们容家都要被她给害死了!”
容梅对那寇氏早已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她千刀万剐,说起话来自然毫不留情面,可是就算她嘴上骂得痛快,心里还是烦死了,于是骂道最后眼圈一红也哭了出来。
而这番话听在别人耳里,就化成了一把把刀子不停在心上割着,痛得人身子都绷不直了。
“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容康揪住头发,青筋暴骨,后悔莫及。悔的是当初竟娶了这么个蛇蝎心肠不知廉耻的女人,悔的是早先已经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可一次次的被这女人三言两语的给欺骗蒙蔽了,悔的是因为他一个人整个容家就要遭了秧!悔得,他整个人都要吐血了发狂了!
容夫人看到儿子狂躁,又惊又急又痛,“别再说了!别再说了!”说话间,也已经老泪纵横。
容梅看到大哥崩溃的样子,终不敢再说什么,可心里憋得都快炸了,见他们哭成一团,也捂着脸痛哭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而像是应证着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在一家老少抱头痛哭的时候,门外老仆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夫人,少爷,不好了,钱庄来人了。”
钱庄来人了,只五个字,却让母子三人都惊了魂。
“容夫人,贵府的事钱某也稍有耳闻……只不过当初的契约上白纸黑字也写明了……这再过三天可就到了期限了,所以……。”说一句,停一下,里面蕴含着全是心知肚明的意味深长。
容夫人看着手上的字据,声音颤抖:“钱掌柜,你再宽容两天,让我们想想办法……。”
“容夫人!”钱掌柜拔高音量,“这事也不是钱某能做得了主的,一切还是我们当家的说了算,所以……容夫人,我也是看在过去的容老爷面上才过来提醒您一声,您也不能让我为难不是……要我说,您还是早点收拾收拾好吧,我们当家的那脾气您多少也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了!钱柜的大当家很久之前就相中了他们家的田,一直想要买下呢!现在有了这么个机会哪能放过啊!容夫人想着这一切只觉万念俱灰。
边上的容梅受不了钱掌柜看似和善实则奸诈的模样,怒道:“收拾不收拾说着还早呢,您也不必那么心急!”要真念着旧好,怎么就不能宽限几日,反而急巴巴的就要来赶人呢!
钱掌柜素来不喜容梅的蛮横,听着这话眼皮一抬,似笑非笑道:“二小姐说的是,钱某倒真是多事了,还忘了大小姐可是青县知府的儿媳妇,三小姐是侯爷府的孙媳妇了,有她们在,这三万两估计也能拿得出来的。”
这乍听上去极为有理,实则促狭之极,因为这全然是反话。
大姐容莲虽然嫁给了知府嫡子看着风光,可人们都知道,这知府是个极抠门的,别说三万两了,就是三十两他也不见得乐意拿出来!容莲在那虽然不至于被欺负,但过得也不是很滋润,更别说接济娘家了!
而侯爷府倒是大方的,可你容家好意思上去拿么!当年容兰为何被送到四平镇养着,虽然有个命不好要远离亲娘的理由,可真相信的能有几个!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容夫人容不得人了。过得好时对人不闻不问,落了难了去求庇护了,这要真豁下脸这么做了,只怕都能给京里人奚落个好几年!
容梅自然明白钱掌柜话里的意思,于是心头火更旺了,见他嘴角带着嘲意,一怒之下开口送客:“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请回吧!家穷人贫,已经供不了您解渴的茶水了!”说着,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茶杯,端着往外边倒了。
钱掌柜一看,脸绿了,愤然站起,甩袖走人,“什么东西!”
看着他气冲冲的走了,容梅挺直的身子垮下来了。她又一次在嘴皮子上赢了人,可这回她高兴不起来。
举目望去,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熟悉,可她知道,很快这些都要成别人的了。
他们容家,真的完了。
“娘啊,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绝望间,她又哭出声来。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容家都笼罩着一层压抑又悲戚的气氛,下人已经遣散光了,东西也已经变卖的差不多了,曾经繁盛的容家彻底变得空荡荒芜。
因为所有的房契都被抵押了出去,他们再找不到一个可以住的地方,为了有足够的银两来寻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应付接下来的生活,容夫人甚至拿出了自己的东西让容梅去典当。
京城的街道永远热闹,可此时的容梅却没了玩耍的心思,只握着手中的首饰盒一步一步艰难又沉重的向当铺走去。
盒子里是一个一只龙凤呈祥的金镯子,一支金镶玉缠珠子的钗子,都是容夫人出嫁时的东西。因为娘家人都去的差不多了,容夫人一直把这些东西视作珍宝,如今为了维持生计竟要典当,想想都是痛心。容梅想着娘亲把东西放在她手心让她拿去典当时的表情,心揪紧,生疼。
“嘿,这不是二饼姑娘么!”容梅正心事重重的走着,突然间听到前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心沉下来了。
三步之遥,这该死的孙大黑脸正扬着下巴挑衅的看着她。
若是从前,容梅听着这话一准要跟他死磕,可如今她心力交瘁,也懒得理这混蛋了,只低着头就从他身边绕着走过。
这么一来,孙秀才纳闷了,看着她的背影,奇道:“这大饼脸今天吃错药啦,怎么不吭一声就走啦?我才出门几天啊,这大饼就变样啦!”
边上人听了,笑着应道:“她现在哪还有资本凶哦,都成了个丧家犬啦,再不是原来的千金小姐啦!”
“怎么回事?”孙秀才纳闷了。
“你还不知道吧,他们容家完啦!……。”同行的人早就看不惯容梅的傲气,这会儿说着容家的事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哼哼,原本不是看不起我们这帮穷书生么,一直以为自己顶顶高贵,被我们看一眼都跟亵渎了她似的,我现在倒看看她还能怎么个傲法!现在还不如咱们呐!你们说这叫什么,这就要报应啊!哈哈哈!”
其余人也早就受够了之前容梅的刻薄气,此时听着这人的话,忍不住也一起大笑起来,孙秀才也跟着笑,可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的就笑不起来了。他看着容梅走远的背影,黑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我说老孙,该走啦,你傻站着干嘛!”见大伙边说边笑都往前走,孙秀才却还愣在原地,一人催促道。
孙秀才回神,“你刚才说他们马上要被赶出来了?”
“是呀。”
“那他们住哪?”
“这我哪知道!哎呀,管他们住哪,爱住哪住哪,反正用不着咱们操心!走啦走啦,喝酒去!……哎,你上哪去啊!这边!”
“我突然想起家里衣服还没收!回头咱再约!”
看着孙秀才丢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一溜烟跑没影了跑了,这人眨巴了半天眼睛,茫然了,望望天,这大中午的,大晴天的,他收啥衣服啊!
容梅换了银子回到家,却看到孙秀才正站在院子里跟容康说话,一愣之下,她站定在了原地。
“那实在是叨扰了,等寻着了住的地方我们立马搬走。”容康这两日虽然勉强打起精神,但神色始终怏怏。
“这说的哪里话,反正我家院子大,平常就我跟我娘,住着都闲冷清,你们能来正好,当然我那地方比较简陋,比不上这,别嫌弃就行。”孙秀才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门口的容梅一眼,像是特意对她说的一般。
容梅这时候早已经愣住了,面前这人嘴角还带着些戏弄似的的笑,可这眼神,整一个和煦透亮。
突然间,容梅觉得鼻子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