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心中有千言万语,无数疑问,但放到现在,却只剩下紧张和沉默。我估摸着豆腐等人应该已经脱险了,但爷爷不愿意他们接触到地宫的核心部分,八成是利用地宫里的机关在让他们兜圈子。
此刻,真正朝着地宫核心而去的,只有我俩。
唯一的光源是我头上的头灯,这让我疑惑,再此之前,爷爷是怎么视物的,莫非他有了夜视能力?在好奇中,我向他询问,他不否认可以夜视,但夜视能力并不强,大部分时间还是需要掌灯的,对于这种能力是如何来的,却也不得而知,似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因为光线的问题烦恼过。
约摸半个小时后,穿过笔直的墓道,我们进入了一间石门敞开的墓室。
这里与其说是墓室,不如说是一个居住地。墓室靠左边的位置,铺了一堆平整的干草。干草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篮球大小的青铜簋,里面盛放着清水,角落处堆着一些肮脏的布料,仔细一看,应该是一些衣物。除此之外,周围的其余地方,一些配件也很齐全,大约都是从墓室里拿的现成的冥器,比如三棱陶彩斗碗、镶银象牙箸、笙俑人戏灯等等。
爷爷没有给我介绍他的居住地的意思,只是指着对面的一扇墓门,说:“到了。”紧接着,推开墓门,后面是一条笔直漆黑的墓道。这条墓道里铺满了墓砖,不似之前有些土洞墓道那么简单,一眼望去,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墓道的左右,赫然密密麻麻站立着一个个白色的人影!
“嘶……这是什么?”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那些白色的人影,外面赫然包裹着层层白布,如果殓入人形棺中的古埃及木乃伊似的,但他们并没有棺材,而是直立着,如同护卫一样,矗立在墓道的两侧,密密麻麻,一眼也望不到头。
爷爷说:“这墓道的后面,就是耳室和主椁室,但我没有去过。”
我道:“不,你去过,只是已经不记得了。”这墓道后面的所在,使得爷爷变为了现在的样子,使他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使他成为了地鬼王的守墓人!我心知,若不解开这墓道后面的谜团,爷爷恐怕只能是现在的样子,他还能活多少年?他能不能离开这里?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原本我是没有恐惧的,对地鬼王也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但爷爷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我眼前,我看着眼前的墓道,心里不由来一阵没底,总觉得在这墓道尽头,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压迫,朝我劈头盖脸的罩过来。
爷爷走到此处,不由自主将面具往脸上带,似乎想通过这个面具阻挡什么,紧接着,他说:“这里面的尸体,是地鬼王的子民遗体,你要想进去,必须要戴上面具。”
我道:“不戴会怎么样?”
爷爷看了我一眼,声音不再那么暴躁,说:“它们会活过来,将入侵者撕碎。”
“可是我没有面具。”
爷爷没有说完,而是走到自己睡觉的干草堆前扒拉了几下,片刻后,从干草堆里扒出了一个相同的面具递给我,我不由好奇,道:“哪儿来的?”
“外面有很多。”
外面?我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说:“是那个群葬的山壁上?”爷爷点了点头,我不由得觉得恶心,心说这面具原来是戴在兹木国死人脸上的,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将面具戴上。但我没有急着进入墓道,而是先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装备,此刻豆腐等人帮不了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虽说爷爷的身手已经变得比传说中的更为厉害,但我觉得爷爷是一个很不安定的因素,他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使他完全洗脑,变为了现在的模样,甚至我不确定,一但进去,爷爷会不会又重新被洗脑一次,或者再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
其实,如果可惜,我不想让爷爷去冒险,但爷爷重新戴上脸的面具告诉我,他也想去,或许在这十四年的时光中,他也曾经产生过怀疑,但一直没有勇气,而现在,我们的重逢,给了他一个去验证的勇气。
我定了定神,开始清点我的装备。
倒斗的探铲、撬子、纸笔、绳索、匕首两把,飞刀十支,一袋子压缩牛肉,水没有了,但爷爷的青铜簋里有饮用清水。在武器方面有些薄弱,而且现在我的体力已经透支的差不多,便撕开包装袋,把里面发黑的酱肉分成两块,大的那块递给爷爷。
其实,现在我们的相处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爷爷失忆了,记忆里精神抖擞,慈祥开朗的性格变得暴躁了,而我也已经长大了,除了最初那个不受控制的拥抱,我已经没办法用幼时的办法重现温馨。
气氛依旧沉默,爷爷将肉抓在手里,咬了一口,紧接着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我听爷爷讲过,在这里,过的几乎是茹毛饮血的生活,片刻后,一大块肉就被爷爷吃光了,他又盯着我手里没吃完的肉,有些馋的咽着口水。
我鼻子发酸,将剩下的肉递过去,他撇过头,声音略显暴躁:“我吃饱了。”这就是我爷爷,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出身,骨子里有着国人的勤劳、憨厚,即便误入歧途,最后也改邪归正,即便失去了记忆,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子,依然下意识的照顾起来。
我没再推辞,将剩下半块给吃了,因为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我必须得有充足的体力。
进入墓道前,我让爷爷走在我身后,因为我看的出来,他在极力压制那种恐惧。我们二人带上面具,进入了这条笔直幽暗的通道,两旁裹着白布的尸体,如同两列士兵,死人特有的阴气在墓道中流转,让人觉得温度下降了许多。
约摸三五分钟,墓道走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扇被炸开的石门,石门上雕刻着许多脸,用各种各样的表情看着我们,有些伸长了脖子仿佛要从石门上钻出来。石门前方的地面可以看到很多乌黑的血迹,但没有看到尸体一类的东西。
被炸开的石门,显然是爷爷那批人当年的杰作,我转头问爷爷:“有映像吗?”
他苍老嘶哑声音有些不稳,说:“没有。”
我又道:“现在还好吗?能不能坚持住?”这辈子我只对四个人这么有耐心,一是当年的肖静,二是豆腐,然后是文敏,现在多了一个。
爷爷忽然抓住我的手,干瘦的手指力道无穷,在这一瞬间,我脑海里冒出个想法,心想:就冲这精神头儿和力气,至少还能活个十多二十年呢,没准儿能向张三丰看齐,活个一百三四十岁的。这么想,心里觉得挺高兴的。
他拽住我的手,半晌才说:“我什么都记不起来,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别进去了,我感觉里面有一个很恐怖的东西在看着我们。”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知爷爷是扛不住了,于是说:“不行,我必须要弄清楚这后面有什么,才知道该怎么救你出去。”在之前的交流中,我得知了一件事,爷爷怕光,更确切的说,是怕阳光下的白天,白天哪怕看不见太阳,阴雨绵绵,只要离开这个地宫,皮肤会很快被晒伤,和正常人的晒伤不一样,这种伤会伴随着快速的皮肉腐败。
他曾经试着去寻找其它食物,但每当游到地下水入口处,就被逼退回来。
这种特性,就像僵尸一样,当时听到这儿,我几乎怀疑爷爷是不是也……但爷爷身上没有尸斑,而且正常吃喝,再者,从私心角度考虑,即便真是活尸,我又能怎么样?像对付肖静一样对付她?肖静有负于我,我能痛下杀手,但我还能对眼前这个人痛下杀手吗?
事到如今,唯有进入地鬼王的椁事,才能弄清楚当年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知道该怎么解决目前的困境。
我说完,爷爷声音暴躁起来,说:“你说过,是为了找我而来,现在已经找到我了,没有必要再进去。”
我沉默了一下,回握住他干枯的手,说:“可是,我想带你回家。”
石门上被炸出的洞口,隐隐约约涌出一阵阴风,爷爷沉默了很久,说:“你还说过,我是个很厉害的人,既然连我都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那你进去岂不是……既然你认我是你爷爷,那就听我的,不准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