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伍其实忘记了一件事,忘记在汇完老华那笔款之后发条短信通知他。其实也并非没想到过,而是这个念头昨晚在床上就被枪毙了。他了解老华的脾气,非追根究底打来电话不可,甄伍要如何面对?所以,一切但凭良心,哪怕只为他那日专程的上门慰问。
可老华毕竟是个患有心脏病的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这个凡事爱较真的老实人,为了这笔飞来横财可谓吃尽了苦头。先是寝食难安、内心挣扎。不知是否该去银行查一查汇款来历,万一是银行搞错了,或者某人汇错了款……要知道,这种事情,大可至被判无期——已有先例,小不过物归原主——至多不计作拾金不昧……
可后来一直没有关于这笔款的任何动静,银行没动静,周遭没声音,渐渐的成了一桩悬案,老华内心自然也就更加舍之不得了,尽管常伴有强烈的犯罪感。整日忧心忡忡,患得患失。
再后来就得了忧郁症……
现实如刀,藏在岁月里,一刀一刀把皱纹刻上人的额头,对生与亡、得与失的内心纠葛便更似凌迟一般,加速人的老去。3个月后,老华终于病倒了,严重的精神衰弱。没几天工夫就因心功能衰竭而送了命。
可怜的老华,倒在了与贪欲搏斗的战场上,死在了追寻真相的道路上。可真相啊真相,它有时就象一只洋葱头,人们剥啊剥,剥啊剥,最后总是会泪流满面。这些事,甄伍是一概不知的……
这几个月里,甄伍每逢周三与周六的晚上,就会去常丽芳的公寓与她厮混,其他的时间仍旧不得不住在金山的租屋里。他也不想,可又确实无处可搬,所幸房东再也没有因身份证的事为难他。
一天,他在南京路步行街上瞎逛,却遇见一个也许此生绝无可能再次相逢的人,就是那年在泰国卖给他“真爱密码”的印度人。只见那人还在卖力地向路人兜售着他的表。甄伍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这厮如今也转战上海滩了。可又好生奇怪,“真爱密码”难道不是全世界只有20块的稀罕之物么?怎至于卖到今天还未清仓?那人也看到了他,不过没认出他。别说现在的甄伍了,就算没整容之前往面前一站,也定是认不出的。
甄伍感到事有蹊跷,上前拉住了印度人,问他是否还认得自己?印度人不明他来意,当然是不住摇头。甄伍就跟他明摆了,某年某月某日某地以某价买了他的表。印度人一听这个,扭头就逃。他若不逃,甄伍兴许也就跟他打个招呼,随便聊上两句,以解心头之惑。但见他这一跑,顿感上当受骗了,非得捉住他问个究竟不可了。
最终甄伍是在浙江路上揪住这小子的,直截了当地问他那表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小子如丧考批讲了真话。他实际上哪里是什么印度人,一个普通话都讲不利索的云南人而已,只因皮肤黑点就敢冒充印度人。而那块表不过就是最简单的物理原理,人一运动,一兴奋,体温就会发生变化,那表的指数也就随之异动——基本上就是个温度计。
甄伍愣住了,继而失望极了。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上当受骗。而回想自己一路走来,似乎总会栽在一些最低级的错误上……等甄伍缓过神来时,那个假印度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这件事,他给予裴思格的信任度,在心里也就再次变得不那么稳定起来。很快,他便又为那笔暂存于她卡里的钱而担忧起来……随即给裴思格去了个电话,说要见她,很急。裴思格不明就里,说今天正忙,明天再约出来见。甄伍也不好太过明显去逼她,只得答应。
裴思格确实在忙,而且已经忙了好一阵子了。那天又想起了美鹃,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就打了她的手机。一接起却传来个粗糙的男人声音,“搞啥啊——做生活也可以接电话的?顾客至上懂么?”裴思格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紧张中赶紧挂断,她不想美鹃因此而尴尬。
可不一会美鹃回了过来,背景声换了,是悠扬舒缓的音乐声,“格格,不好意思,刚在外面办事情,找我有事么?”裴思格“哦”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我还以为刚才那通电话没接通呢……”只能装傻来掩饰,而后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正当她怔神之际,那端轻柔的音乐背景声很快又被一阵吵闹声淹没,象是不止一两个人,在争执某事。裴思格再次果断挂断了电话,她决定亲自去一趟“罗马假日”。
她近来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甄伍和美鹃之所以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有没有她的罪过?可一直得不出自信的答案。直到她回忆起学生时代与美鹃的深情厚谊,还有自己是如何与甄伍一步一步陷入感情的泥潭……忽然感觉无论自己曾经扮演过怎样一个角色,如今都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那天,裴思格在“罗马假日”的休息室里找到了美鹃,她的身边有常丽芳和于小惠陪着。当然,常丽芳是美鹃的中学同学,裴思格并不认得,于小惠就更是陌生人一个。
美鹃正奄奄一息地躺在休息室的一张小床上,面色惨白,头发零乱,双目微闭,一只眼睛已经高高肿起,眼眶周围有深色淤血。小惠坐在床沿上哭,常丽芳正从一旁的脸盆里撩着热毛巾。
看到此情此景,裴思格再难自控,冲上前去扑进美鹃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仿佛躺在那里的是她至亲至爱的人。美鹃也在流泪,她抬手去摸裴思格的头发,轻轻慢慢地捋着,象是反过来在安慰她。
那天傍晚,常丽芳把裴思格拉到休息室外,交给她一只塞满现金的牛皮纸档案袋,黯然道:“实在不忍心看到她在这里受罪了,你带她走吧,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说完,极不自然地上前抱了抱裴思格的肩。裴思格心下感激,一时间又语塞,也反过来抱常丽芳的腰,这一抱却越抱越紧。无声中,两个女人交首换泪,悲悯湿襟,为了她们共同的姐妹——苦命的李美鹃。
裴思格扶着虚弱的美鹃穿过“罗马假日”大堂,往日里的冷漠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不平与同情的目光。有两个小姐妹泪奔而来,不由分说地往裴思格的口袋里塞了几张百元钞票,然后跑开。这也许是她们所能表达的最大诚意了。裴思格感受得到,这几张钱,不论出处,上面布满了温情。
当美鹃最后一次回眸望时,见小惠正在不远处含泪向她挥手。门口的“站桩生”离得老远便已恭敬地为她们拉开了大门。
那晚在美鹃家里,裴思格终于了解了她的病情。又是失声痛哭,怜悯苦难深重的美鹃,也痛彻自己对这女人犯下的罪。美鹃忧心忡忡地告诉裴思格,“阿伍太聪明了,他一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否则不可能连我死活都不管。”裴思格则一再宽慰她,“不会的,他一定是在忙什么要紧事,忙完就会回来的。”这话也只能骗骗天真的美鹃,果然,心思又一次被精确地写在了那张极不善伪装的脸上——有欣慰,也有幻想,更多的是自我麻醉……
“答应我!格格,不管我死活,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罗马假日’……”
裴思格沉重地点点头,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从那天起,裴思格便终日往返于医院和美鹃家。她打算动用甄伍存放在她户头上的钱为美鹃做最后一搏,只期望不算太晚……
第二天,甄伍去见裴思格,还是在他们初次约会的那家咖啡吧。甄伍来早了,这才是上午10点钟,咖吧虽已开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他不想如此惹眼地端坐其中,就在门口不远处站一会。
这是雨后,门前的法国梧桐在掉叶子。这个季节,每落一场雨,枯萎的叶子就会脱落一大批,一批一批,直掉到雨水渐少没了绿色的冬。咖吧门前已是厚厚一叠树叶,湿漉漉、黄灿灿的一大片。上半日的昏沉,令他恍惚间好象看到那门前散落了一地的钞票,定睛,出神,直到一片浸雨的树叶落下,正黏在了他的脑门上……咖吧里走出个服务生来,开始清扫门前。远处,裴思格正在过马路,朝他这边走来。
她一身烟灰色风衣,随一袭凉风而来,如门前枯叶般萧瑟,没有化妆,几乎素颜,长发只应付着扎于脑后,尽管这仍旧是那个美丽的裴思格。两人进门坐定,一时都无语,裴思格更是连点笑意也不打赏。还是甄伍先开了口。
“近来好么?”
“一般吧——你好么?”
“不太好——不过——我看你不一定真的想了解,来得也都很勉强。”
“哦——那我应该立起来说‘再见’了么?”顿了一顿,“究竟啥事?”
“就是想你了,想约出来见见。”这应该也不算谎话。
如此温馨的话语,却换来裴思格一脸的漠然。她凝望窗外,似有些心不在焉。其实,她这是从甄伍家出来。这段时间她几乎天天与美鹃住在一起,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此刻定是惦记着中午要给美鹃吃点什么。
“你肯定是有事情,不要绕弯子了。”裴思格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了?你怎么一下子对我这样冷淡?”甄伍感觉有些不妙,愈加担心起那笔钱。
与美鹃一起住的这段日子,裴思格近距离看到了以往没有机会看到的一切。在那个只属于甄伍与美鹃的小世界里,无论是她亲眼所见,还是美鹃嘴巴里无心的描述,都令她倍感惊愕。她最终发现,这个世界里的甄伍,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裴思格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比如,在这个世界里,甄伍是个很有生活条理的人,连拖鞋都要精确地放在鞋柜里某一格的某一边。喝咖啡,非那只镶金边的陶瓷杯不用。睡觉从来都只习惯睡左边。洗手间的壁橱里,甄伍的洗漱用具、剃须刀、须后水、古龙水、啫喱水等物品整齐划一地摆放在第二格上。这她以前虽也无心见过,但直到这会才发现新大陆似的在心里做着一个个强烈的记号。
美鹃说,甄伍自己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收拾,从不会乱。哪怕是美鹃有时不小心把羊角梳放错了格位,他也会不声不响地从那仅属于他的第二格上移开。衣柜就更不用说了……相比之下,裴思格的那所公寓则更象是甄伍寄居的宾馆,而他真正的心灵归宿应该是在这里——这个女主人名叫李美鹃的家。
一天,裴思格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发脾气,故意将甄伍那些井然有序的物品打翻、弄乱,最后竟坐在马桶上嘤嘤抽泣。美鹃在外面叫了好半天门,她才回过神来,一边应着,一边手忙脚乱试图去恢复那些物品的原来位置,却怎么都理不顺了。开门后,美鹃当即没有觉察。可晚上裴思格再进洗手间时,发现那些物品的顺序又变了回去……
“冷淡?好笑!几个月了?鬼影都看不到一个,还‘一下子’?不晓得谁冷淡谁呢?你也好意思哦——”
“好啦——我晓得你在生我气,这不是来了么?”
甄伍不想那么直截了当,总还是要绕几个弯子的。他握了握裴思格平放在台面上的手。
“美鹃还好么?”
裴思格一听到美鹃的名字,心里一颤,手也跟着抖了抖。不过还好她脑子反应快,顺势抽回手来,嗔怒道:“亏你还记得你家娘子的名字哦——我哪能晓得?你自家去问她!”说完抱肩后仰,与甄伍隔台对峙。
裴思格并没有告诉美鹃今天约了甄伍见面,美鹃只当她又要去医院,临出门时还劝她,不要没事老往医院跑,既不挂门诊,又不拿检验报告,老是麻烦人家医生不太好意思,骨髓匹配不可能那么快,再说人家会来电话通知……却被裴思格一句“你啥也不要管了”给敷衍过去了。
“还是不提她了吧,是非曲直,你应该懂的。”
“我当然懂,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男人嘛,只要自家逍遥自在,女人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寻借口脱身还不简单么?”
“我,我逍遥自在个屁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甄伍捶胸顿足状,转而却又愣住了,“这么讲——你都晓得了?”
“晓得又哪能?美鹃这是活该啊——自家男人都不管她了,外人又能有啥办法。”
“唉——我有苦衷的——不管哪能,我要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了,我已经自顾不暇了。”
“你这闲话讲了也不止一遍两遍了。啥人要留你了?啥人又留得住你呢?想走就走吧——”裴思格睨视他,转而又略带伤感道:“走了也好,对大家都好,真的!”
“格格,我不跟你负气——好吧,我只问你,我存在你那里的113万,随时都可以取给我么?”
“我就晓得你为的是这桩事!”裴思格几乎要对他嗤之以鼻了,“放心——1分钱也不少,全取给你,随时!不过大额提款要预约,这你总归懂的。”
“懂的,懂的——唉!你哪能看我无所谓了,我今天本来还想——还想问问你的意思,愿不愿意跟我一道走,虽然我晓得是不可能的,但我对你的感情摆在这的,争取我还是要争取的——记得我们以前也讨论过这桩事。”
甄伍的这番话,如惊雷般劈开了裴思格紧闭的心门,仿佛身处绝望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一线希望,可她的嘴巴却总还要逞强。
“你不老是讲我入戏太深了么?你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的么?你现在两句轻飘飘的话,你以为我就会相信么?既然你都认定了‘不可能’,那还有啥好‘争取’的呢?我裴思格在你心里一直都不可能比美鹃更重要的,现在你连美鹃也不要了,又哪能会要我呢?你骗啥人啊?”
裴思格有些激动。这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她知道,假如再不说出来,可能这辈子就没机会跟这个男人说了。可甄伍仿佛是有意的,偏只愿去提炼并无限放大她话里的负面元素。
“唉——我就晓得是这种结果,好吧——既然你不肯,我是不会勉强你的——”
“你!我——我讲过不跟你走了么?”裴思格的脸胀得绯红,不过转而又端起了架子,“不过我也同样没讲过一定会跟你走——我意思是你一上来就认定我‘不可能’,上次这样,这次还这样,你这叫‘争取’么?你都不求我,我哪能答应呢?好!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是随便讲讲的,你还是算了吧你。”
“那你到底肯不肯跟我走啦?总要有个明确的表态吧?”
裴思格沉默,实在难以启齿……
甄伍继续借题发挥,佯装一脸的伤感,道:“看看,还是一样的结果,算啦——不提这桩事了,否则又要闹得大家都不开心了。”
“阿伍,你只赤佬,你乘心的,你吃准了老娘不会开口来求你,你就有意拿话来闷死我。”裴思格恼羞成怒,终于发飙了,“不行,今朝你一定要跪下来求我跟你一道走!”
“苍天啊——你都看见了么?世间竟有这样无耻的人啊——”甄伍的表情、手势和语调就象话剧演员那样夸张,“明明是有人老想老想跟我一道走,可偏偏假嘴假眼装得嘞——老不想老不想跟我一道走——最后居然厚颜无耻逼牢我,反过来去求她,假嘴假眼跟她讲,我老想老想带她一道走——墨赤黑啊——”
甄伍绕口令一样嘲她,纯粹是报复,当他看穿了裴思格的心思后,心想,终于有机会扬眉吐气,在这个骄矜的女人面前做一回霸道的大男人了,这是最令他感到兴奋的一件事。
裴思格此刻只想扑上去与这个狡猾又可恶的臭男人同归于尽,可碍于公共场合,只能于台板下泄私愤,几乎要将甄伍的脚碾成了锅铲,痛得他龇牙咧嘴,可同样是不敢高声暗皱眉。
“求我!快求我啊!”裴思格的一只手里还同时拧着甄伍的耳朵,呈麻花状。
“好好好——我求你——”
“诚意不够!”麻花的扭曲度进一步加深。
“我滚倒在地抱腿拖行三公里血肉模糊神智不清,求你了,跟我走吧——”
“这还差不多。”麻花变回油条。不过,冷静下来的裴思格很快就想到了美鹃。
“不过,暂时我还走不脱,你愿意等我吗?”
“多久?”
“还不晓得——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愿意么?”其实裴思格不确定美鹃的事什么时候能有重大转机,哪怕只让她看到转机,她也能说服自己安心离开。
“嗯——好吧。”
交谈到了这一步,甄伍心中有了底,自然也就不急于向裴思格索要那笔钱,果真提了现金出来,他又没地方藏了。可他还有一事放不下。
“格格,能再为我办件事么?”
“嗯,啥事?”
“还记得美鹃买的那个双穴墓么?”
“记得,哪能?”
“具体位置还记得么?”
“嗯——大约摸,不大确定,到地方就一定能寻到。”
“我实际上还有30万,怪我一时糊涂,前阵子把那笔钱藏进墓穴里了。”甄伍象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
“啊?!你辣手的,那要霉掉的,再讲也不安全啊,你是猪啊?”
“发霉倒不会,我密封好了,也不会有人想到那里面会有钱,只不过我藏钱那天被公墓管理员怀疑了,不敢再去,我现在只想把那笔钱全部拿出来一起存到你的户头上,你能帮我去一趟么?”
“我去,不也一样被怀疑么?再讲你都把口封死了,我哪里取得出哦。”
甄伍想想倒也是,这不是一个女孩子能办到的事,只能另想办法,“那再讲吧。”
接下来,甄伍又向裴思格打听赵鸣的消息,裴思格是一问三不知。甄伍心里一清两爽,这次她没有撒谎。因为甄伍摸得太透了,她有个很显著的习惯性动作,每次准备要撒谎时,手会不自觉地出卖她,总也安分不下来,东摸摸西碰碰,最理想是能找样可于掌中把玩的道具,无心却不厌其烦地摆弄它。可今天,手边有杯有碟有糖罐与奶盅,却提不起她半点去触碰的兴趣……
近中午时分,两人在咖吧门口分手。裴思格先买了午餐回去,与美鹃一同吃。美鹃也没问她医院里的情况,因为她很明白没有情况,不然裴思格回来的半道上就会给她电话。吃好午饭,裴思格安顿美鹃睡下后,自己又出了趟门。
她开车在美鹃家小区附近的一条路边,找到了一个年纪在20岁上下的泥瓦工。在上前与他打招呼之前,裴思格坐在车里,隔着一条马路观察了那个年轻人半天。她要求的服务很简单,就是陪她去一趟墓地,凿开她“父亲和继母”的墓穴,说是打算易地而葬。只要小工将墓盖板边沿凿开即可,不许掀开盖板,内况就更不容外人看到哪怕一分半毫。完成了这些,小工便可轻松从她手上领到1000元工钱。这么好的买卖,小工当然愿意。也亏她想得出,连生平最痛恨的“父亲”,和根本不知是否存在的“继母”也顺带给诅咒了。其实她本无义务向小工详述意图,多少有些“此地无银”之嫌。
她这样做实际上并非为了自己。根据医生给她的参考,她在心里估算过,要想彻底治好美鹃的病,还得保证她日后能好好疗养并继续生活下去,150万是最起码的。而她跟甄伍这一走,就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来了,她必须给美鹃一个象样的交代。
帐户里的143万,全拿出来用在美鹃身上也都还欠些,更何况她跟甄伍出走又需要一大笔钱。既然两头都需要钱,她索性就在心里合并成了总帐。目前来看,能够筹到的最大金额约393万。其中143万是存款,30万在墓穴里躺着,裴思格和甄伍的两辆车加起来保守点估计可以卖20万,剩下还有个大头——甄伍买给她的那所公寓,行市价200多万,减去搜脂刮膏的税费,到手200万基本上是可以预见的,但却没那么快变现——和美鹃急需的骨髓一样,需要耐心等待。
这样一来,她和甄伍最终可以带走243万,无论甄伍决定带她到哪去,这个数目应该勉强够了。眼下,她正要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先拿到那30万再说。
小工捡到皮夹子似的欢天喜地上了她的车,一路直奔墓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