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中午,我们的飞机落在关西机场的时候,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蓝天白云,而是阴沉的天。虽然我知道是阴天而已,不是霾,但这也和我想象中的日本有了距离,不禁有些许失望。而我们离开北京的时候,这座常常阴霾遮日的城市,倒是天空蔚蓝。
这次,是我们共识网和日本笹川日中友好基金的一个合作项目,请中国的几位著名学者访问日本,和日本学者交流,目的是为了增进互相了解。前不久,几位日本学者访问中国,在大梅沙首届中国创新论坛上和中国学者交流,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这次算是中国学者的回访吧。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飞机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航程,但是,彼此之间的了解却很不够,就像这两个地方的天气,阴阴晴晴,不了解的人会很不适应。
第一站安排在了京都,而且一住就是三个晚上。基本上用了两天半看庙,从京都市区,到宇治,再到奈良,今天细数一下,一共看了七个寺庙,两个神社,两个博物馆。尽管寺庙各有各的特点,但是总归是庙,值得要下这么大功夫吗?这次的同行者,是****、马勇、许章润这样的知名教授,他们时间都很金贵,用了两天半来看寺庙,是不是有点奢侈?
记得五月份我到京都,看过四个寺庙,在写的一篇日记里这么说:“前两天是在看日本文化和民俗,这就像是一块土地,政治家、军事家、企业家、学者等等,都像是长在这块土地上的庄稼。了解了土地,才能了解庄稼的生长。当然,也许我还是犯了表述的错误,不只是,政治家、军事家、企业家或学者是这块土地上的庄稼,所有日本人都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如同一块稻田,几乎同时播种,生长,成熟了是金黄的一片。至于说这家那家的能够崭露头角,或许是因为长高了一点点,或许是风儿吹过的时候,吹歪了他们的身子,露了出来而已。”
其实就是说,看似旅游,看风景,看民俗,实际上,是为了了解日本,了解日本的土地和日本人。
这次我到日本之前,参加了日本驻华使馆的一个活动,遇到了一位长期从事日本研究的学者,我对他说,我要到日本,要见到某几位日本的学者和政客,他说,这些人,很难说服。我说,我并不想说服他们,能够互相了解就好。
而互相了解,就要多接触,而且要全面。
就说看庙,也大有文章。
庙和寺,原来是大不一样的。庙是祭祀祖先的,世间达圣贤位逝者,可依律建庙,如孔庙,二王庙等,所以,我们的祖先是把庙堂放在一起说,就是朝廷的意思,“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以远,则忧其君”,就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没有任何寺被称作庙的。
当然,随着佛教地位的提高,寺和庙渐渐融合在一起,被世人成为寺庙。但从这种演变本身,也可以看到寺庙原有的那种高大上。
到京都当天下午,我们去看了高台寺。这个寺庙也是记载着一段历史。1598年,日本的著名政治家丰臣秀吉死后,北政所削发为尼,发愿为亡夫祈福,便开始在京都一带寻觅结庵之处,最后选定位于京都市西方的灵鹬山麓旁的现址作为修行之所。当时的最高权力者德川家康为了笼络丰臣家旧臣,特意指示部属担任修缮监督,以最高规格修建寺所,并大手笔地将伏见城内北政所的居所、茶室等等迁移到寺内,使得落成的寺所异常华丽宏伟。1605年北政所逝世后,寺所始改名为高台寺。
包括我们后来看的东大寺、兴福寺、平等院、法隆寺、唐招提寺,哪一个又不是一段历史,而且是举足轻重的历史。
所以,看寺庙,是了解日本历史和社会、文化的一条捷径。
12月初,还是观赏红叶的最后时节。京都的大寺庙,和中国一样,基本上是在风景秀丽的山里。不同的是,日本的寺庙外表朴素些,灰瓦灰墙居多,木质结构居多。山上有松树的绿色,有枫树的红色,还有银杏的黄色,斑驳中露出寺庙的灰色,就像花花世界里的一抹宁静,一分庄重。
在京都,我们白天看寺庙,看到的是庄重。晚上就在大街小巷逡巡,去找有当地特点的吃食,我把这说成是找俗,民以食为天,吃是俗事,日本人也不例外。而我们把带有些庄严的寺庙行和吃饭这样的俗事放在一个维度里看,对日本的了解就多少有了全方位的意思。
其实两者是可以有连接点的。
寺庙,包括神社,是日本人安放信仰的地方。在京都,我常常纳闷于那么多的寺庙,大大小小的散落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每一个都那么洁净,都渗透出一股庄重,但他们是靠什么生存的呢?其实,这个答案我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因为这两年我到了四次日本,也看了不少寺庙和神社,我知道,这些寺庙和神社是融入了日本人的生活的,如果说,婚丧嫁娶是实际发生的有形的事情,日本人离不开寺庙和神社,他们的思想方式,也离不开,因为,敬畏之心,对神灵,对天地,对自然,当然,也包括对他人。
这次听到了两个关于吃的俗事,可以和敬畏之心连起来看。
日本有一家非常有名的饭馆,姑隐其名,很贵,生意一直很好。结果它的总店突然就倒闭了,只是因为一件事。有客人点了一条名贵的鱼,但是没有动,服务生把这条鱼端回后厨,又给下一位客人端了上来。结果被发现了,老板痛心疾首地道歉,但是,没有得到谅解,于是,饭店门可罗雀,终于倒闭。
再一件事,日本有一对老年夫妇,养鸡专业户,一次鸡场传染鸡瘟,他们开始并不知道,仍然卖出了30万枚鸡蛋,日本人叫做“鸟卵”,后来,他们追回了27万枚,但是还有3万枚追不回来,老两口痛哭流涕地道歉,最后选择了上吊,以死谢罪。
听了这两个故事,我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寺庙。在这些寺庙里,并没有见到香火的烟雾缭绕,日本人一般不在寺庙里上香,但是他们的虔诚,都写在了脸上。
寺庙的庄严,和吃饭的俗,两者不是无关。
当然,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既然日本人这样有敬畏之心,为什么在二战期间,他们在中国,在亚洲其他国家犯下了累累罪行?这确实是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不过,我想,任何国家,任何社会都不是铁板一块。如果因为有此就不能有彼,恐怕也不是科学的态度。
离开北京前一天,正好王震的孙女京川约我聊天,听说我第二天去日本,她也想起当年她爷爷做中日友协名誉会长和友联会名誉会长时,在中日交往上所做的事情,她说,那时,不少人说,其实王震不懂外交,他的特点是热情。其实,热情是表象,实际是王震的胸怀。抗日战争期间,王震是带兵抗敌的,那时,是为了中国抵抗侵略,建设富强国家。而战后,也是为了同样的建设富强国家的目的。
1956年,中日没有建交,王震当农垦部长,他是第一个访问日本的部长级官员。在日本还巧遇了当年被王震的359旅俘虏的一个日本兵,王震和他没有芥蒂,谈笑风生。到了八十年代,王震当了国家副主席,有人问,中日友协你还当名誉主席吗?他说,我还要当。
那个时期,中日关系是最和谐的。
现在,我们还有这样的领导人吗?
这是不远的一段历史。
要说历史,在京都最容易感受到中日之间的历史。这座城市,是当年仿照唐时期的西安城建造的,这里的街道呈棋盘状,街道也是二条、三条、四条地命名。在一百多年前,中日之间爆发了甲午战争,看似强大的大清完败。这反而激发了中国人向东邻学习的热情,这个邻居,为什么一下子强大起来了?于是很多人东渡求学,之中也涌现出许许多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邹容、孙中山、鲁迅,星汉灿烂。如果说这也是久远历史的话,中国改革开放之初,日本提供的资金、技术援助,发挥了巨大作用,这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情。
当然,中日之间的关系远不是一切和谐,那场战争是记忆犹新的。近年来的两国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互相之间的了解也越来越少。尽管一衣带水,尽管交往历史源远流长,但是,隔膜、生疏甚至仇恨慢慢在淹没这些历史。
历史能够淹没吗?一个浪头打过来,也许海水会淹没很多东西,但是,浪头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