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权臣
宽敞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巴迪已经回来了，带着满身的疲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沉默无语了好一阵子，面对着大厅里最前方的那张椅子，那把普普通通只是比更普通的椅子的扶手上多了一些被后期镶嵌上去的蓝宝石饰品。
这里不是原来的城堡，那张椅子也不是原来金灿灿的宝座，包括目前来说有权利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也不是原来的那位王者，可他们却在这里。为了将这个表面宁静的小岛收入馕中他们真可谓是绞尽了脑汁，不可否认一点，无论身处什么样的境地，金子永远是最好的朋友。而此刻，他们不得不又要面对新的烦恼了——
“你是在想像自己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样子？”瓦西悄无声息地走向他，他在巴迪身后站了好一会儿，甚至可以说欣赏了好一会儿巴迪深思时的模样。他往前方的那个坐椅看了看，又将目光转过来，“真不知道所谓的信仰在人们心目中还留存下多少。话说，我们假如来设想一下，你会如何对待长久以来对你持有怀疑且不尊重的人呢？”
“对待死人的态度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
冷冰冰地语气让瓦西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可他并没有因此而惊慌，而是依然一副笃定的样子，他的嘴角甚至还擎有笑意。他张了张嘴，没立马出声，然后才慢吞吞地说：“你永远都学不会隐藏你的野心，巴迪，从我认识你到经历了诸多变故后依然如此。你知道我不会与你作对，你了解我的生存理念。”
巴迪缓缓地转过脸来看了一眼瓦西，从瓦西光秃秃的脑袋到细长的肉眼再到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厚嘴唇。这人从头到脚都是光鲜明亮的，挑剔的生活习性以及对身边人的要求，他当然明白瓦西的言下之意，可并没有接下话题。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笑了，温和无比地对他说：“你的想像太丰富了，我的朋友。或许，你是想告诉我你有这样的想法？”
他只是在试探，瓦西不该做这种毫无意义地揣测，虽然和这个人联盟的初衷原本就不是其有任何意义上值得称颂的美好品质，况且他也没有把话挑明啊，只能说他们都不是傻瓜。这问题最终还是被扔回到瓦西身上，他要怎么回答？可谁让他试图让巴迪掉入那愚蠢话题的陷阱里呢。其实谁都曾有过一些危险的念头，只是谁都没有跨越雷池一步，不怕民心所向，更怕遭天谴。
瓦西很平静，也表现得相当有诚意，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的想法就如同您的想法，其实我们都一样，我的朋友。”
“我们都一样。”巴迪轻声重复，笑了。
然后他们都不再理会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正对着前方的那张座椅。片刻后才一前一后地转过身离去，一边瓦西还不忘提醒：“其实我认为你会做得很好，巴迪。”
巴迪愣了愣神，大笑道：“我早该猜想到不是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我们可爱的未来女王的安危上，哪怕她是如此的信任你，甚至让你出面为黑洛。克里说好话。”
“真的吗？你真的认为她是因为信任我？”瓦西并不是一定要答案，他询问的方式更像是在耍嘴皮子玩，“告诉我吧，你是真的想要置她的教习官以死地吗？”
“我想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们可爱的小姑娘透明得如同一张白纸。”巴迪说。
“这是王国的大幸。”瓦西回答得相当婉转。
“可谁知道呢，或许也是不幸。你肯定会同意我的说法的，瓦西。当一个国度被一个拥有真实性情的女孩统治着，她会教会我们如何正确的分辩是非善恶，可她的想法只仅限于表像，她永远都看不到温和与微笑的背后是什么。”
“谢谢你与我分享这些，我的朋友。”瓦西转过身看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椅子，态度和蔼地又问，“话说，你真的没有想过要那个位子吗？其实，你知道现在的形势下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的。我可是非常敬佩你的，巴迪。”
这是发生在他们之间再平常不过的较真，从当初在吕基亚王身边时就开始了，不真心实意又针锋相对，连同虚伪都表现得恰当好处。现在看来好像更严重了些，那是因为有些人总是乐此不疲，正如现在，正如瓦西与巴迪共同认可的相互尊敬与理解的范畴内看上去真的是如此的天衣无缝。
巴迪此时的目光锐利可神情又相当的安逸，他只是不紧不慢地回应：“我同样对你敬佩无比，瓦西大人。”
这有趣的怎么都玩不腻的游戏！
他们的话题就没有全然围绕在那位失去踪迹的继承人身上过，自从艾米雅被报告说遇到了麻烦后。韦恩。鲁克公爵可是毫发无伤的独自回来的……
一连串嘈杂地声响适当地打断了他们的游戏，两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露出似乎是意料之中的表情。黑洛。克里转眼就到了跟前，还有那两个正意欲阻挡他的士兵。
“大人，我们警告了他不能……”其中一个士兵急于解释，可在看到巴迪轻扬起的手后立即低下头去表现出了足够的恭敬。
“我无意冒犯，只想知道搜救的进度和结果。”黑洛的目的很明白，包括他的态度及神情都是不卑不亢的，他展开着的双臂在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带任何器械，不存在任何攻击意向。虽然这么做在两位大人看来都知道那是白废，巴迪知道黑洛的能力，虽然他不常在人前表现出自己的异能，可如果巴迪知道的事，瓦西自然也有他的本事知道。
对于巫师需要给予足够的尊重，特别是巴迪一向认为黑洛大有用处，如果这个人能不那么桀骜不驯会更好。
“我将在房间里会见克里爵士。”巴迪转身往自己的房间的过道上走并且示意道，然后突然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那两个士兵以及瓦西道，“哦，我想……嗯，公主殿下会非常乐意恢复黑洛的爵位的，议会将认真考虑该问题。”
对于艾米雅的遭遇议会目前依然主张封锁消息，人民不需要知道太多事，王室在某种意义上本身就是信仰，而信仰是不需要整日暴晒在阳光下的。黑洛并不属于议室成员，以他目前的地位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他与艾米雅本身有着一份师生情谊罢了，对于巴迪的表现或许就连瓦西都没有意料到，从他看向巴迪脸上的目光就能看出来那惊讶并不是装出来的。只是，那目光中惊讶的成份来也快去也快，瓦西就是瓦西，在这样的乱世下依然可以完整保存住自己的实力就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他太懂得生存之道。对此，瓦西的反映平淡，他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是平静温和与好脾气，甚至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独处转身离去。
“需要来点酒吗？”
回到房间，巴迪便支开了士兵，他很客气地问。可看到黑洛紧板着的脸时轻轻挑了挑眉，才又开口坦白道：“搜救并不顺利。”没有华丽的开场白，也没有离谱的顾左右而言他，他微皱了皱眉头以及语气中带着遗憾包括烦燥都像是在证明自己的诚意。
“整片山体被烧成了焦炭，没有完整的尸体，议会下令封锁了那块地方。其实很少有人会愿意靠近那里，这个岛上的居民对某些事物有着敬畏之心，这得归功于鲁西法。鲁克。但是，不得不说，我们忽略了格伯特的精神状态，我很抱歉。”巴迪很有修养地表示。
黑洛没有回应，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听巴迪讲话，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就像在其中寻找真相。可很快，他放弃了，“你看起来确实很疲惫。”他沉声说，这也是在表达自己的诚意，并不全因为就在刚才这位他一直以来并不喜欢的御前红人开口赦免了他的罪行，并表示有意恢复他的爵位。黑洛并不是傻瓜，他与生俱来的洞察力与智慧都让他早早的学会了如何斗争和争取自己想要的事物，这斗争不光是用手中的长剑，不光是运用自己的异能，早在他受到的牢狱之灾时他就明白自己不会死去，这些大人是不会轻易要他的命的，与情与理都不会。他，是多么好的一颗棋子啊！
“整整三天的搜寻，我已经料到了结果。”他平静地说，“我只请求能亲自上山一次，至少可以让我亲眼瞧瞧真实的场景。”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黑洛。”巴迪说，“可也相信那场景并不能让你甘心接受事实。”
“我曾是她的导师。”黑洛还在努力要求。
“你也说了曾经是。”或许认为这么说有点欠妥当，巴迪又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虽然我同样不敢相信……”
“艾米雅是应神谕而出身的，她不可能那么轻易死去……”黑洛打断他。
可他的话同样被打断了，巴迪突然大声质问：“那么你打算怎么样？上山去，从一大堆废墟和支离破碎的被烧焦的肉块里指认出哪块肢体是属于她的，再拼接成她的模样，让她活过来，是么？你认为自己真的有这样的能耐吗？不，没有人可以这么做！死亡，难道我们经历过的死亡还少吗？”他看起来激动非常，外露的情绪突然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踱着步走到窗前往外看，异常情绪化地念叨：“从我们的王，再到卡特琳娜，几乎整个王国的人都知道我深深地爱着卡特琳娜，那从来都是一个忌讳，是不是？可我从未退缩过，你认为我们高高在上的国王不知道吗？哈——”他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脸上的表情扭曲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有些诡异，“我眼睁睁看着国土被侵占，一个个村庄被废弃掉，你可以看到熊熊火光从黄昏一直燃烧到黎明。那时候我们几乎做着那些怪物同样的勾当，尽可能迅速且犹如强盗一般掠夺男性力量，哪怕是未成年的孩子都不例外。为此，我们可没少背骂名，呵呵——”然后，就在几乎将要失控前，巴迪手抚着额头突然安静下来。
沉默了好一阵子，他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他说：“如果你一定坚持，那就去吧。”
此时的黑洛内心充满着困惑，面对着这个口碑一向并不怎么样的大人。他认为自己引以为傲的那部分智慧出了些问题，自己居然对眼前这个从不掩饰野心勃勃的弄权者头一次产生了一份理解与——敬佩。
“我想……我想我对你并不十分了解，巴迪大人。”黑洛为自己长久以来的臆断感觉到了羞愧，他不得不承认此刻巴迪给他的真实感受，可话一说出口便让他显得局促得有些愚蠢了，“或许有些事是我错了……”
不等黑洛把话说完整，巴迪便笑起来，他又转换成了政客该有的冷静与狡黠神情：“那我不得不承认，认可与信任同样是这世间最危险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