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住在街头的一个小巷里,那里不起眼,也清静。沈宛向来喜欢清静,虽离集市远了些,但无人打扰。这天他回到家里,在厅堂里,第二次求了父亲。第一次是为了表妹,只是未能得所愿。“阿玛。”他跪在地上,“儿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您,求您和额娘,遂了儿子的愿,儿子只想将她接进家里来给她一个名分,儿子此生,别无他求了。”明珠坐在厅堂的正中央,悠悠地饮了一口茶,“阿玛,求您了。”低头看了下他,他知道他心有多高有多傲,从小到大从未这样低着头,眼里满是哀求,低声下气苦苦求他的人,这个如今跪在眼前的儿子。在他记忆里这只有两次,上一次是为了惠儿,另外一次,却是此时此刻,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心甘情愿跪到自己眼前。只不过这个女人在他打听到的消息里是个江南的戏子。两次,都是女人,只不过这次,是如此地不堪。面无表情,又缓缓地把茶杯盖上。“啪”的一声脆响。额娘不在眼前,却一直在后面听着,方才再三嘱咐老爷不要答应,只是如今看来就算是她答应,老爷也不会点头了。夫人暗暗自喜。“那你倒是说说看,这个姑娘,你倒是喜欢她哪一点啊,啊?”他目光淡定,“她是儿子最后一个,可以共度余生的人。”“呵呵,”明珠摇着头叹了口气,“两个女人,一个妻,一个妾,还不够?呵,好,也没什么,你若真是看上了她,就让她陪陪你,玩玩儿也好,哪个有身世的男子不好花天酒地?几个女人算什么,你一天尽在宫里着当差,性子也太拘谨了些,偶尔找个女子,这很正常,阿玛不会说什么。”“只不过啊”,明珠又道,“容若,你是个有家室的人,不可迷恋太久,要懂得顾妻顾子,够了就要收手,你可明白?”他心里如被刀子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彻骨,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失望,他瞪着父亲,“她不是阿玛口中说的女子!沈姑娘出身清白知书达理,阿玛怎可以这样侮辱她?儿子从来没想过这只是一场游戏,儿子从未想过阿玛说的那样,阿玛,阿玛视权势为瑰宝视人间真爱如游戏,可儿子不同!儿子爱过不只一人却从未负过一个女子,在儿子心里,人间最圣莫过于真情真爱,最纯莫过于真心,儿子就只有一颗坦诚的心,此生不复他求,如今阿玛侮辱了儿子最看重的东西,又侮辱了儿子心仪的女子,儿子就不劳烦阿玛做主了。”他缓缓一礼,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打开门看见夫人目瞪口呆地站在眼前。他一言不发,静静地绕过了母亲。
那日夜晚他骑马直接奔去了沈苑,珠儿一脸惊色地打开门,沈宛走到院子里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着细汗,从怀中掏出绣帕,忙问怎么了,他不忍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只是说,以后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活,她是不是也不介意,沈宛笑了笑说那样最好。她是何等玲珑心,怎会看不出其中难言之隐,她是一个江南女子,父母双亡,又登过戏台,纳兰府是当朝太傅加大学士纳兰明珠的门第,堂堂纳兰家,怎会让她一个身世不好的汉族女子过门?本也没抱太大希望,还想着去了也是多生是非,这下听他这么说,心中倒觉得轻松了许多。“公子,宛儿不在乎。”那天夜里她轻轻地道。次日沈宛取来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不熟练地帮他穿戴,还扣错了几个地方,沈宛不好意思地笑着帮他重新扣好,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公子今晚,还会回来么?”虽知不应有这一问,但还是忍不住,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会。”他的手轻抚过她的脸,宛如一股暖风。“并且今晚,我们就拜堂成亲。”“公子?”沈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那公子的家人……”“家人什么,宛妹不要管,一切都交给我,好么?”“好。”过了半晌,沈宛轻声道,“那宛儿……等着公子回来。”
明珠下朝回来,夫人急急到门口迎接,摘下官帽递给夫人,夫人一脸的忧虑,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句话来。他一夜未归,除了御前随行以外这是第一次,夫人不禁有些担心,甚至还考虑过要不要见一见这个女子。听说两人是在江南认识的,而且相识也有四年,绝不是一朝两夕,况且,他一直念念不忘旧情,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心上人,就这么拆散了未免当父母的太过无情。只是女子身家并不太好,又是汉人,娶进门定会招人说三道四终究不为大雅。与其拆散倒不如就让他们这样,过一日算一日。一咬牙,闭口不再提。晚膳后,倒是官氏,轻轻找到夫人,行了一礼,问了些关于这女子的事,夫人也就如实相告了,官氏字字听着,不发一语,时时还微笑着,颇有嫡福晋的气度。
沈苑里,珠儿找了些人张罗着摆设,因不宜大肆张扬,就挂了几个红绫,几个灯笼,在窗上贴了几幅喜字,几个窗花,虽简易却也不失温馨,比起大户人家来,这样贴贴挂挂的倒是看着舒心。傍晚时分,渐渐落下的夜幕里升起一层薄雾,笼罩着月光,恍如一道轻纱,只能看得清一团柔光。珠儿点着灯笼走在院里的小路上,一不小心脚被小石子绊了一下。屋子里,沈宛点好了唇妆,对着镜中的自己凝目望着,拿起一支桃木梳子把那几缕碎发梳好。晚风徐徐地吹,淅淅马蹄,如同小雨,鸟啼阵阵,回声袅袅,可有人家在门前挂起灯笼为夜人指路?听那声音愈来愈近了,可是他骑着马披着衣赶来?沈宛凝目望着窗外,时不时地心跳一下,又怕弄花了胭脂,又急忙对着镜子望了望。镜里伊人,空中皎月,窗纱微亮,红烛残明,独时间空去,倩影已消瘦。
她不知那夜他为何没有归来。只知道,她一直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