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医是个五六十岁的,留有山羊胡子的老头,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出了城,一路南下,到午饭时分,这位在宫中待了三十几个年头的老太医才出口问:“不知我们这是去哪家府上看病。”
王婧宸对有真材实料的人向来是尊重的,朱太医这句话怕是在口中辗转半天了,到现在才问出口,算是难为他了,“朱太医莫急,这趟行程较远,恐需半个月的路程。”
朱太医见一路南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恐怕是要去江南,只是这嘉怡郡主去那旱灾之地干什么,就不是他所需要考虑的了。
在宫中活了这么久,随便碰见一个都是贵人,都不是好惹的,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他心里清楚的很。既然已经上车了,后面的事就由不得他做主。
王婧宸派一个小丫鬟伺候朱太医生活起居,日夜赶路,只走了十天,便到了江南地域。原本应该种满庄家的田地,早已不着片绿,土地龟裂成块,缝隙竟有手臂长宽。俯瞰大地,倒似一只只乌龟壳。
杨柳晓风残月,小桥流水人家,江南闻达于世的景观一样却也是见不到。日头太足,火辣辣的,王婧宸只能躲在马车里面,隔着窗帘看外面的情景。
快要到达江南总督府,她倒是有些疑惑,一路上各处施粥摊井然有序,虽不是米饭,但毕竟也是粘稠的厚粥,和想象中的薄汤稀米有着很大的区别。
灾民依然饿得皮包骨头,但却鲜少见到卖儿卖女的场景,更遑论易子而食的情形。
太子的能力她是知道的,不要说粮食短缺,即使三十万石粮食安然,也做不出这般的绩效。她的母亲支持太子,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以长公主在朝中的势力,不需要一个太过有才能的未来皇帝。
看来这应该是上官鸿轩的手笔,力劝太子携他一同前往赈灾,这步棋是做对了。
因没有派人通知,她到达总督府时,太子正好出门视察,上官鸿轩倒是呆在府中,他生病了,劳累过度忧思成疾。
见到她来,他很是惊讶,“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文尔雅,话语中透露出虚落,她内心酸涩:“我不放心。”
他哪里还不知道,她是私自跑过来的,连同她的目的他也一清二楚。也不挑明,只问她:“路上安全吗?没累着吧?”
王婧宸笑着摇摇头,“我带了朱太医过来,让他来给你诊治一下。”司琪也不用她吩咐,退下去请朱太医前来。
上官鸿轩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是没有见过她似的,突然抱住她,轻叹一口气,“真拿你没办法。”
王婧宸心中暗叹,不,我才是真正拿你没有办法的那一个。
相拥片刻,估摸着时间,她推开他:“太医快要到了,你先躺下。”
“我没有事的。”这句话说的郑重,仿佛是一个承诺。
朱太医诊断出的结果与当地郎中的无异,皆是劳累过度,需好好静养。开了一副安心养神的药方,王婧宸拿着药方嘱咐上官鸿轩的小厮前去抓药,等药煎好了,她亲自端来喂他。
上官鸿轩倒是很高兴,含笑将药一汤瓷一汤瓷的尽数吞下,他也不嫌苦,眉头都未皱一下。
待他吃完,王婧宸问他:“苦不苦?”
他摇头,“只要是你喂的,都不苦。”
她暗垂下头,拿起一块蜜饯放入他的口中。
等到太子回来的时候,陈君姮才知道目前的事态有多严重,米粮早已不够,勉力凑出来的粮食只够两天的量。江南虽多富商,府中屯米无数,奈何他们好似串通好了一般,均不肯借米。
太子屈尊下榻,亲临府上,按往常,总有几个有远见的商贾开仓借粮。只是今日,太子跑遍江南富贾府中,一无所获。
“真该杀了那帮奸商,居然敢发国难财。”想到今日的不顺,太子猛然放下茶杯,杯底和桌子发出激烈的碰撞声,茶水洒出杯沿,溅在桌面上。
“是该杀,不过也该先礼后兵,不如明日请他们来府中做客,我负责招待女宾,劳烦太子殿下招待男宾。”
“今日我已给足他们面子,难道还要再碰一次壁?”
“太子哥哥就信我一次,如果他们再不交出米粮,杀了他们也不迟。”她拉着太子半撒娇道。
太子笑道:“就依你先饶了他们一命,不过如果他们再敢要钱不要命,就不要怪我了。”
陈君姮连声说是,她和太子分别下帖,邀请城中能排的上号的富贾。不借粮尚且可说是情有所原,但若是下帖不来,就是藐视皇权,不用找借口,直接就可以抄家,倒也简单方便。
晚间,她又送药与上官鸿轩,正喂他吃药时,他的贴身小厮走进来,手中也端着一碗药,见陈君姮正在喂药,告饶一声准备退下。
“倒不知道你也准备好了药,我真是多跑了一趟。”说完她便放下药碗,作势要走。
上官鸿轩拉住她,笑道:“他们煨的药只会加重我的病情,哪有你的有效果。”转头示意小厮退下:“以后这个药就不用端上来了,出去吧。”
“油嘴滑舌。”
“对你,我句句实话。”
活了两辈子,她若还是陷入这样的甜蜜陷进中,纵是死了也不可惜。陈君姮笑笑并不搭话,喂完药,照例放一块蜜饯入他的口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喝药后吃蜜饯是他的习惯。她心中苦笑,原来他早已渗入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恐怕只有戒掉自己才能戒掉他。
等她走后,小厮复又把药端进来,上官鸿轩皱眉:“不是让你倒掉?”
“老爷吩咐少爷你一定要喝,等在病床上躺个几日,老爷自然有法子请旨接你回去。。。”
他还没说完便被上官鸿轩打断掉:“在这里听我的话就行了。”掀开被子下床,写一封信交予小厮,“送给我父亲,就说事有耽搁,暂时回不去。”
请帖送到各位富贾手中,众人自是焦虑,同样焦躁的还有六皇子,他在屋中来回徘徊几圈,如同一只困兽,末了他冲到林清斐身边,一把拽住她的衣领,“你真的不肯去?”
她摇头,“催眠不是万能的,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便会失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愿意去?”此刻他眼中戾气尽现,仿佛是一只随时准备攻击的野兽。
“赢的方法有很多种,目前的无疑是最下层的,牺牲千万条生命,即使赢了也不见得可喜。我们尚有其他的方法,何苦要走这一条?”她并不想与他讲生命的珍贵,他他这样的阶层,从小的教育,只怕奴隶和贫民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都如同蝼蚁般轻贱。
不能动之以情,只能晓之以理。她忐忑的看着他,不知道这样的说法,他是否接受。
如果她真的去催眠那群富商,使他们抵死不肯借粮给太子,江南这一方水土的百姓怎么办?她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间接杀害了满城的百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在这个世界,她妥协了太多,只有不伤害生命这一条,是她的底线,绝不能妥协。
他冷笑一声,声音低沉沙哑似是按压住愤怒,“我倒不知道你这般有善心。”
见他愿意搭话,也不管他的语气,试着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衣领还紧紧的拽在他的手中。
她暗咽一下口水,指着窗外的树木说道,“你看,这阳光下的任何东西,只要有阳光的光芒四射的那一面,必然有暗黑的见不得人的那一面。
哪怕是正午的烈日之下,黑暗面变小,小到旁人都看不出来,可即使掩藏的再好,它也依然是存在的。旁人看不到,他自己必然是知道的,他身边最得力的手下总会知道。
这个世上真正能使出致命一击的人,恰恰是身边最信任的人。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听到这里,他放开她,“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她整理好自己的衣领,“他们身边总有贴身小厮、贴身丫鬟,这些人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的主人。催眠他们,即使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可以下一个指令,他们做的事情,没有人会认为不是他们主子指使的。”
六皇子用食指点点她,无声的笑起来,就在林清斐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他说:“来人,苏飞以下犯上违抗名利,把她拖下去打十大板。”
当两个小厮拖着林清斐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只觉头皮发麻,敢情自己刚刚那一番口水都白费了?那还说个屁。
她被压在一只木凳上,这里是六皇子的别院,并不常来住,故而行刑的设备也比较简便,一个小厮手持木板站在她的身侧。
第一下木板和她的臀部亲密接触的时候,她就哎呀哎呀的叫唤出来,真疼,比小时候妈妈用放烟花剩下的棍子打在屁股上都疼。她一直不是个能挨疼的人,那时候一旦被打,便哭哭啼啼的说自己错了,下次一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