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坠落
连日来,朱承熙只是带她游历于山水之间,别的话什么都不曾再提起。
入夜,天又开始变得寒冷。血族的白天与黑夜,温差向来悬殊。
今夜,他们栖息在一片白桦林中。
乐璇的身上,累赘的新娘装早已被换下,为了出入方便,也为了表示妥协配合,她穿上朱承熙准备的血族服装,与他身上的衣服配套,也是鲜亮的粉色,秀发束在一顶粉色坠珍珠又饰了白色翎毛的小棉帽里,窄袖,裙子及膝,下身是一条同色的紧身薄棉裤,一双雪白饰珍珠的中统毛靴。
典型的血族少女装束,极其便利于马上运动。乐璇穿了这身衣服看上去小了很多,仿如十五六岁的模样。
那个一直跟随于他们左右的粗壮汉子,一开始乐璇以为是车夫,后来知道他原来是朱承熙的心腹侍从,叫郎锐。此刻,郎锐在林子里打回了一些猎物,正生起了一个火堆。
坐到了火堆边,把已经冻得冰冷的小手放上去取暧,她总是很难适应血族的寒夜,尤其在这荒山野地,那风更像是冰刃一样刮得人刺骨疼痛。
这时,一条厚实的白狐毯子披到了她的身上,密密地盖住了她的双腿和大半个身子。
朱承熙在她的身旁坐下来,这些日子,他总是如此体贴而细心地把她照顾得周全,那全心呵护的样子,让她错觉他真的深爱自己。
默默地看着他动手在烧烤一只野兔,动作娴熟,也优雅。
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她好像有一点了解他了,知道他很注重仪态,清高自傲,心机深沉,有时任性霸道,有时候还小心眼,很容易生气,但很快又主动来找她和好。其实,他是一个孩子气很重的男人呢。
野兔很快就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朱承熙动作轻柔地在上面撒上调味料,回身递给乐璇,“吃吧。”
也不客气,乐璇接过来。
屏息等她尝了一口,他问:“怎么样?”
“很好。”
他满意地微笑起来。
可是她却皱起了眉,停在那里,久久没有再吃第二口。
“怎么了?”他也皱起了眉。
“七王爷,这些日子,我吃得很好,玩得也很好,你对我真的很好。”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不知道在我失踪的这些日子,我的家人过得好不好。”
脸色迅速地晴转多云,朱承熙的声音也变得阴沉:“你想家了?”
“说实话,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勇敢地望向他的眼眸,诚恳地道,“我想我的哥哥和姐姐,他们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存的血亲,突然之间发现我不见了,他们一定非常着急。”
“你也在担心那个花定洲吧?那个差点就成了你丈夫的人?”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是怒火爆发的前兆,可乐璇依然不怕死地掳起了虎须,“不是差点成为,花定洲本来就是我的丈夫,就算没有拜堂,我萧乐璇今生也注定是他的妻子。”
“什么注定?没有注定!”果然爆发了,朱承熙回身,一把抓紧她的胳膊,“萧乐璇,我再一次告诉你,有我在,我不会再放你回木族,我不会放你到任何一个别的男人身边!”他的手指用着力,好似快掐进了她的皮肉。
乐璇吃痛,手一松,浓香四溢的烤兔子掉落在尘土中。
立刻,朱承熙似了悟一般,放开了对她的钳制,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重又开口:“萧乐璇,你明知我在你面前缺乏自制力,最好不要一再地撩拨我的怒气。这些日子,我带你游遍艳炽风光、习惯血族美食,就是想让你不排斥这个地方,喜欢上这里,不要再想念你的家乡了。”
“为什么?”这就对了,她不惜惹他动怒,就是为了引出这个问题,“为什么必须要我喜欢这里?”
“还要我说多少遍?”朱承熙又想发火,努力地克制着,“以后你都不可能再回到木族去了,这里将是你新的家乡,因为你将是我的妻子,这才是你真正的命运。”
她怔着。经过了这么多天的相处,及至此刻他如此明白地宣告,她才觉得一切都像是真的了,他真的是因为喜欢她才掳劫她来这里吗?
“七王爷,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喜欢什么?面对她认真的提问,他突然之间倒有些局促起来,“什么都喜欢啊,你每一种不同的样子……反正我就是喜欢你!”他突然陷入一种自我厌恶的状态,“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为了你,连一直以来想当皇帝的梦想都可以放弃……我朱承熙居然也会这么没有出息,栽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如果说他是在演戏,未免也太逼真,她渐渐相信他了,可是,就算相信了他,也绝不可能会接受他给安排的命运。该怎么说服他放她回去呢?
沉吟片刻,她抬眼望向他,“七王爷,无论如何,谢谢你这些日子带我游历艳炽的大好河山。其实就算你不做这些精心的安排,我也一样热爱这片土地……因为,在我的家族中有一个秘密……关于我的身世——我其实拥有一半的血族血统,我的娘亲,是血族人。”
的确是令人吃惊的秘密。朱承熙一愣,“你是两族混血?木族的长平摄政王居然娶了我们血族的女人为妃?”
“这其中自有一段曲折的故事,我的母亲,出身于血族的皇室,论辈分的话还是你的姑姑。”乐璇轻叹了一口气,“我的外公是你们血族当年的第一勇士——金沙汗王,朱烈。”
金沙汗王朱烈,这个名头太响亮了,他是朱承熙曾祖父最小的儿子、父汗的亲小叔,据说为人骁勇善战心狠手辣,一生参加大小战役数百场,未有败绩,攻下木族边城大堰集盘据十多年,只是最后死在曾被其灭门的原大堰集节度使之子萧雁翔的复仇之刃下,传说萧雁翔以牙还牙同样也灭了朱烈的满门,谁曾想,借此战而飞黄腾达封王拜相的萧雁翔居然会暗中藏下了仇人的女儿,并娶之为妃呢?
朱承熙仰天长笑,“哈哈!原来,这世上的痴情种子并非止我朱承熙一人呢!”执起乐璇的手,“这么说,论起亲戚来,你还是我远房的表妹呢!”
这一回乐璇没有把手抽回来,任他紧握着,甚至,还迎合地朝他微笑,可笑容里,淡淡的忧伤扩散开来,很快,也感染到了他。
“怎么了?乐璇?”他疑惑起来。
“异族的通婚,不会有幸福的。”嘴角还挂着缥缈的笑意,可眼底的忧伤却更为深切。乐璇决定在他的面前撕扯开自己内心最大的创伤——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说服得了他吧。
“我的母亲一生都不快乐,因为民族和家族之间的仇恨,她与父亲之间纵然相爱也隔着道不可逾越的堑沟,最后,母亲郁郁而终,父亲也在追悔中与世长辞。”她的眼中泪雾聚集,“我们兄妹几个,受父母婚姻的影响都很大,母亲生前常对我说,相爱容易相守难,道德、礼教、身份、地位、国仇、家恨……有些障碍,也许是一辈子也没有办法真正冲破的,这样勉强在一起的两个人,到最后,爱情反而会成为他们痛苦的根源。”父亲和母亲之间,如果不是互相仍有爱意,说不定还不至于会如此痛苦吧?“所以,就算是非常相爱的两个人,如果之间存在某些无法逾越的障碍,还不如不要在一起……”
“所以,”朱承熙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她,以讥讽的语气,“你才宁愿抛弃心中真爱的那个据说身份地位与你并不相配的什么蒲剑阳,而选择嫁给门当户对符合大家理想的花定洲是吗?”
自他的口中听到蒲剑阳的名字,乐璇大惊失色,连反驳都顾不上,“你——你怎么知道我……我……蒲剑阳……”
朱承熙再一次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之中,“是啊,我明明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可还是不能阻止自己对你的爱,只要把你的人强留在身边,也觉得可以心满意足……我早就不是那个骄傲的、冷酷的、眼高于顶的艳炽七皇子了,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早在你离开艳炽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下狠心割断对你的情丝,可最后,却变成我带着郎锐疯魔一样抛下一切追你追到了千叶。在长平王府,我潜伏下来,在暗中傻傻地偷窥了你几个月。你会问我,为什么能忍到婚礼那天才现身?那是因为我还妄想保留自己的骄傲。我每天都在矛盾中挣扎,逼着自己一走了之,可是每天都失败。直到你成亲的那一天,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什么自尊骄傲甚至你不爱我都不重要,我无法忍受你从此以后躺在别的男人身边成为别人的妻子!萧乐璇,我朱承熙早就认栽了,什么身份地位国仇家恨,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幸福。”
他以艳炽国七皇子之尊,居然千里迢迢追到千叶国的长平王府,在她身边隐匿了将近半年……乐璇不敢至信地微张着嘴,她怎么也料想不到他会喜欢她到这种程度。这世上难道真的有一见钟情吗?她捧着自己的头,突然觉得脑袋像快裂开来一样的疼痛。
“乐璇?你怎么了?乐璇!”抱住她摇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惊慌失措地大声喊叫着她的名字。
躺在他的怀抱中,她眼神迷蒙地望向他清俊非常的脸孔,梦呓般讷讷:“在太子府之前,我一定还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对不对?我曾经消失了一段记忆,那一定是一段跟你有关的记忆,对不对?”
仿如在迷雾中见到一线曙光,他激动地抱紧了她颤抖不已的身子,“你说什么?你曾经消失了一段记忆?是骑凉山上的记忆吗?是不是?是不是?”
怪不得,再次见面的时候,她可以对他全然的无动于衷,并不是他缺乏魅力,也并不是她演技高超,只是她失去了记忆。如果可以想起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他在她的心里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毫无地位。那样的话,是不是有可能产生不同的结局?
乐璇没有回答他,突如其来的头痛来袭使她晕了过去。
“郎锐!”朱承熙冲着不远处呆愣着的侍从急喊,“快!给我弄一匹马过来!赶快!”
乐璇,我带你去骑凉山,那里才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乐璇,你一定要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一定要想起你是我女人!你早已是我的女人……
又是熟悉的乐曲。
悱恻缠绵,如泣如诉。
乐璇躺在冰冷的地上,帽子已经不知丢到了哪里,丝一般的秀发散在脸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忍不住跟着调子轻轻地哼唱起来——
自送别
心难舍
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
山又遮
人去也
视线渐渐清晰,她的身边坐着一个英挺男人的背影,乐曲应该出自他的吹奏。
这样的场景已经十分熟悉,既便此时光线昏暗,她也知道这个人应该是朱承熙。
“你怎么……会吹这支曲子?”
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据她所知,这应该是流行在木族歌楼坊间的民间小调吧?
演奏停止了,男子却没有回转身,好久之后,才轻缓地开口:“大约是半年以前,一个漆黑的夜晚,在这里,我听一个陷入昏迷的异族女子一遍又一遍地清唱着这个调子,听得太多,场面也太深刻,便牢牢地记在心里了。”
“你所说的那个异族女子……就是我吗?”
他轻轻地点头,“是。”
乐璇坐起了身子,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骑凉山,一个大陷阱里。”停顿了一下,他才道,“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妨实话实说,我曾经为了皇位而想陷害太子哥哥,当初挖这个陷阱就是为了陷你父王的马车。我曾动脑筋想杀了所有来和谈的木族使臣,挑起两国间新的纷争。”
因为早就知道其中的始末,乐璇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神情,她只是奇怪后来怎么会是她和他在这个陷阱里。
“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东西?”
朱承熙仍没有回头,却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高举展示。
距离太远,光线又暗,她看不清楚,便站起来走近他的身边。
“我的红绫?!”她惊喜地叫起来,自他的身后把东西接过来,却发现上面还缠着另一件软性武器,在月光下锃锃发亮。
试着解了一下,发现居然很难解开,她惊讶地发问:“这是什么?”
背对着他的男子深深叹息了一声:“是我的流星小刺锤。”
如果不是这两样兵器意外地紧紧相缠,而他们又各自对自己的爱物不肯释手,也许就不会有这样一场相识,他也不会情根深种,摒弃了尊严骄傲,在她面前变得如此卑微不堪吧?
细细地叙述起当日的初见,她一身男装,轻纱蒙面,举止娇柔,双瞳翦水……他飞身行刺,她情急拦阻,兵器相缠,僵持不下……他举起高飞,她紧随其后,他失足坠落,她难以幸免……他举刀欲置她于死地……却发现……发现她原来是女儿之身。
说到这里,他一带而过,这发现她是女儿之身的真实经过实在不便宣之于口,有乘人之危刻意轻薄之嫌。
然后,她伤重发烧,他悉心救护……
下面某一段他又是一带而过。
后来,赵轩和郎锐前来迎救,他让赵轩把她送了回去。
“就是这样。”说完之后,朱承熙半侧过了脸,“你……还有没有一点印象?”
“我……”乐璇费力地回忆着,忽略了此刻他的脸好似与平常不太相同。
他缓缓站起,彻底回转了身子。
“你还记不记得——鬼使?”
月光下,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黄金面具熠熠生辉。
“鬼……使?”
乐璇睁大了双眼,痴愣地望着面前的这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幅画面:她与黄金面具下的眼睛深深对视……那张脸俯下来……再俯下来……在彼此的眼睛中都清晰地映现出对方的身影……
“乐璇,你想起来了吗?”
头痛欲裂,乐璇捧住了自己的脑袋缓缓蹲坐下去。
朱承熙抢上一步,紧搀住她,“怎么了?乐璇?你怎么了?”
她的脸色如纸一样的苍白,眼神呆滞凝定,“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就不要再想了,不要想了!”她的样子把他吓坏了,紧紧地拥她在怀中,他一迭声地道,“不要想了!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乐璇,记不记得以前无所谓,爱不爱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在我的身边……”
无力地任他紧紧抱拥,乐璇的额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落。她渴望想起一切,可是,为什么潜意识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阻止自己去回忆?
那个声音说:萧乐璇,不要想起!如果你想了起来,你的生命轨迹便会发生改变,你再也回不到从前,你的梦想、以前为梦想所做的一切努力皆将变成泡影。你会辜负父亲的期望、重蹈母亲的覆辙,你会成为一个背信弃义不忠不孝的人,你会沦入万劫不复……
娘,我不想和你一样陷在一场异族通婚的悲剧里。我是萧家的大树、花家的媳妇,为了坚持一个理想,我变得非常坚强,连初恋都已经牺牲了……我不可以改变,不可以……
身子无力地往下滑落,她再一次地在朱承熙的面前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早晨,山林里的空气异常清新。
乐璇与朱承熙并肩在山间漫步,忠心的仆从郎锐远远地跟随在二人身后。
“今天我要带你去一个特殊的地方。”朱承熙道,“那里跟你的身世大有关系。”
“什么地方?”她问,声音比起素日有点阴冷,但朱承熙并没有听出来,经过昨晚,只觉得彼此已经接近很多,他兴致正高:“是一个芳冢,听说埋的是我们血族颇有传奇色彩的一位女子。墓碑是你外公立的,可背后又有你父亲的题字,题的是‘雁归来’三字。”
雁归来?“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什么意思,你父母亲可曾向你们提起过?那女子跟你的关系很近啊,是你母亲的亲姐姐呢。”
“我母亲的……姐姐?”母亲从来也没有跟他们提起过有一个亲阿姨的事啊,她疑惑地追问:“她叫什么名字?”
“应该叫朱清葭吧,朱烈——你外公在碑上刻的是‘爱女清葭’。”
母亲的闺名叫清?,而这位唤做清葭,倒像是姐妹俩,只是为什么父母从来也未曾提起过?
此事虽然疑团重重,但现在的乐璇却无心去追寻这些陈年的秘密,她一心在思考的是怎么可以摆脱朱承熙的纠缠,使自己重新回到原先的生活轨道。再跟他相处下去,后果是无法预料的危险。
“朱清葭在我们血族非常有名,听说她长相美艳无双,无论是军事还是谋略方面比起乃父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行事的手段也以狠辣著称。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尚未出阁。关于她的死因有很多种版本的传闻……尤其后来身为世仇的你父亲在逼死你外公之后却来到她的坟上题了令人无法猜透其义的文字……‘雁归来’从此也成为了艳炽的一道名胜。对了,还有一件很巧合的事情——听说朱清葭使用的兵器非常特别,就是跟你一样的红绫……”说到这里,却发现对面的听众好似心不在焉,他停了下来,“乐璇,你在想什么?”
“我……”沉吟好久,她终于开口,“七王爷,我想我还是要回千叶,回到自己的故土去。”
朱承熙的脸色倏然阴沉,“经过了昨夜我原以为你会有所改变。”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的表情只是冷漠。
“想不起来不要紧,只要在我的身边,慢慢地总有想起来的一天。”朱承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耐心和忍抑。
“我认为这只是浪费时间。”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神也非比寻常的冷漠,“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我的梦,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打乱彼此的生活,把一切的希望都毁掉。”
“我不在乎!”面临失控的边缘,朱承熙近乎喊叫地道,“在确定了自己对你的心意之后我就已经放弃我的理想了,我宁愿不要江山,只求可以跟你厮守终老,哪怕隐姓埋名地过一生。”
“可是我不想这样!”她也一反常态地提高了音量,“我从来也不想放弃我的梦想!如果我留在这里,长平王府怎么办?我的哥哥怎么办?我不能背弃婚姻的诺言,这样的话,我躺在地下的父母也会受人非议的!”
“这又有什么?你不是刻意逃婚,谁都知道你是遭人绑架的,他们说不定以为你早已经死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会一辈子问心有愧!何况……”她咬了咬唇,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更冷酷的言语,“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同样是在后半生面对一个不爱的人,同样是要慢慢地培养感情,我还不如去面对花定洲!这样的话我们谁都不必要为谁牺牲为谁放弃什么。七王爷,难道你不认为这样才是两全其美吗?”
这句话的杀伤力马上在他的脸上显现,清俊儒雅的面孔气得扭曲,颜色也变得铁青,而眼神简直可以放箭杀人。
“萧、乐、璇!”咬牙切齿念她的名字,“我已经够让步了!在你的面前,事事忍耐,完全抛弃了自己的尊严,连从小到大最重要的愿望也可以牺牲……结果反而使得你趾高气昂,全然把我弃如敝屣,是不是?”
暗中戒备着他的袭击,她重重地点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女子,所以不值得你如此屈就。”
“好!好!”怒极反笑,朱承熙的眼神也变得冰冷,“萧乐璇,我想问问你,在你们木族,对于女子的贞操是不是看得相当重要?”
她迟疑地望着他,猜不透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虽然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处,但也守礼如仪,难道,在这一刻,他狗急跳墙,竟想对她无礼吗?
这样一转念间,她猛然向旁边跨了一步,旁边,便是万丈深渊。
“朱承熙,你别妄想动什么歹念。是,我们木族女子把贞操看得比生命更为重要,如果……如果你动什么歪脑筋,我宁可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吧,但却是出自怀疑与鄙视——把他看成了什么人?心在滴血,但脸上,朱承熙只是扯动唇角,冷冷地笑着,“萧乐璇,难道你竟从来也没有发现,自己已非完璧了吗?”
“你说……什么?”寒意,自心底蓦然升起。她想起自己被掳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被强制昏睡,难道他早已趁着那个时候……
朱承熙又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中却透了一丝苦涩,“试想骑凉山那一夜如果真的只是那么简单,我又怎会对你如此念念不忘?”
“你……”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你说谎!”
“我怎么会说谎?你想,光凭肉眼观察我怎么可以确定身着男装的你其实是女儿之身?”想着适才她对他所表现的冷酷,他觉得也用不着再处处顾念她的情绪感受,一字一句地说着,真相像利刃一样插入她的心口,“艳炽的夜晚风寒入骨,你又受了重伤,怎么经受得了?萧乐璇,我本来只是想救你,可是,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没有超凡入胜的定力,天寒地冻,荒山野地,孤男寡女,解衣取暧……你说会发生什么事情?”
记忆重回到那个夜晚,与他此刻的叙述有所不同的是,当时他以为她的神志是清醒的。
当时,他问她:“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萧乐璇,”她回答,“我是木族长平王——次女。你……真的是鬼使吗?”
“是,我是鬼使。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你就没有权利死!”
说完,他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而她的反应极为热烈,吸吮着他的唇与舌,紧紧地抱搂住他的颈项。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恣意地抚摸游走时,她都丝毫不曾有所抗拒,只是在他探向她的双腿之间时有片刻的紧绷,但很快也在他的热吻之下舒展了开来,还发出荡人心魄的销魂呻吟……
事后,他知道这是她的第一次。
他一直没有说出这个真相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只等她自己想起所有的事情。可是,如此事事为她顾虑的结果又是什么?萧乐璇,既然你把我想得那么卑劣,索性我就承认卑劣。
“萧乐璇,你真的从没发觉自己已非完璧?”或许把一切的事实说出来才是明智之举,可以断绝她所有的退路,使她没有办法不留在自己身边。
真的吗?如果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么——
乐璇瞬间面如死灰。
她还有什么脸面回千叶去?还有什么脸面嫁入花家?
所有的梦想和希望都已经破灭,那她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给自己的家族带去羞辱吗?
与朱承熙肃然地对视,乐璇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恨我吧,乐璇。朱承熙的内心痛苦,脸上却还是撑着冷厉的笑意。乐璇,只要你能留在我的身边,哪怕是怀着恨意也无所谓。
可这时,乐璇因震惊而呈现死灰色的面容上突然也绽放出了一抹笑意。
朱承熙恍惚地望着她这一刻的笑容,似暗夜里绽放的玫瑰般凄艳绝丽。
乐璇,你终于无可奈何了,是吗?你终于肯向我妥协了吗?
心花怒放,他朝她伸出手去。
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全然出于他的想象之外,那玫瑰花的主人突然飞快地转身,往身后的万丈深渊纵身跳下——
等反应过来想扑上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了,只看到一朵明亮的粉色云彩急速地往深渊坠落。
“乐璇——”他凄厉地嘶吼。
更快反应过来的郎锐飞快地奔过来,死死抱住了主人的腰,否则,难保他真的会跟着一起跳下去。
朱承熙在侍从的铁臂间奋力地挣扎着,由于极度的悲伤,很快筋疲力尽,腿一软,两人一起颓然倒地。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要这样的结局,乐璇!”他仰天,痛不欲生地流泪自语,“乐璇,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结局啊……难道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跟我在一起真的让你生不如死吗?乐璇,你恨我吗?你是不是很恨我?如果是这样的话,萧乐璇,请你变成厉鬼,永生永世地缠着我吧!”
“永生永世缠着我……”
“缠着我……”
这最后一句,他用尽了全力嘶喊,声音在山间久久的回荡,不知坠落的女子可还听得见否?
骑凉山,本是他们的初识之地,如今,竟又成了诀别之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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