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陷阱
“咔嚓!”
落地的同时,右腿部传来异样的声响。朱承熙只觉一股疼痛钻心,显然已受了伤。
随即,后面的那个人也摔了下来,朱承熙忍着痛闪身避过。
由于是猝不及防被拉下来,后面那人翻滚了一圈平躺着落地,摔得显然比朱承熙要重得多。
闷闷地哼了一声,便一动不动了。
死了吗?朱承熙扯了扯手中的流星索,它依然与红绫缠得难解难分,他这么一扯,自然带动了对方握红绫的手,那只手软绵绵地跟随着他的扯动而动,似乎真的全然没有知觉了。
真是个固执的小子,都到了这一刻,依然紧紧握着红绫不肯放松,活该倒霉。朱承熙瘫坐着,用另一只未受伤的脚重重踢对方一下,对方还是毫无反应。看来真的死了吧?他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阵阵喧哗,他猛然坐起,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上面好像在找人,说话声很杂,血族语言和木族的语言相夹杂着。
肯定是木族的人发现少了这个少年,太子哥哥正率兵士帮着一起寻找呢。
惊慌地抬头望望,陷阱的上方仍有一些残败的树枝掩盖着,可能还不至于被发现吧?
“嗯……啊!”
朱承熙吓了一跳,转头看到那原本以为摔死了的小克星居然在动了,还发出低微的呻吟。见鬼!居然在这个时候发出声响,不是存心害他吗?慌忙扑到他的身上,用力捂住他的嘴,同时自己也屏住呼吸,紧张地抬头关注着上面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声与脚步声都渐渐远去,看来逃过一劫了。他松了一口气,捂住对方嘴巴的手也松了开来。刚一松开,那人又逸出一声呻吟:“唔……”
好小子,真是命大,捂了这半天还没把他给闷死。朱承熙怨毒地盯着身下的人,若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真是杀他一百次都不够解恨。
摸索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镶着七色宝石的弯刀来,架在了身下少年的脖子上,明晃晃的刀面上反射出他眼中涌现的残忍杀意。这时,刚才挨了一掌的左肩隐隐作痛起来,他轻咳一声,手稍一晃动,那锋利的刀刃便在对方纤细的脖颈上抹出了一道血痕。
鲜艳的红色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呈现,极为刺目。
朱承熙停顿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摸上一摸,这个小子,皮肤真是细腻啊,还滑滑的,感觉真——异样。
目光转向他蒙着面纱的脸。一个大男人,又不像他那样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为什么也蒙着脸?看他闭着的双目,睫毛又黑又长,微微翻卷翘起,实在说不出的女气。
好奇心被勾起,伸手,他摘掉了他的面纱,同时,他整个人呆住了。
细致而小巧的鼻子、红艳而润泽的嘴唇,还有尖尖的小下巴……
这分明不是男人的长相,这分明就是一个美娇娘啊!
是呀,当看到他拿红绫为武器的时候他的心中便产生过些许的疑惑,只是——还不敢太确定。
一不做二不休,他动手解他的衣服,当解到最后一层的时候,眼前出现一方鲜红色绣了彩菊的女子肚兜。
不用再解下去了,他已经彻底验证了。这个“他”,果然是个“她”。
慌乱地把她的衣扣重新扣回去,又慌张地从她身上翻下来,红着脸,喘着气,一时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是个女子,居然是个女子啊!回想着初次照面时她清亮如暗夜星辰的眼眸,他的心里莫名地悸动。
现时,所有的怨恨与杀意都不见了,他只是很紧张地盯着失去了知觉的她,生怕她突然之间醒过来看见自己衣衫不整会嗔怪他的轻薄无礼。
咦?向来骄横跋扈的艳炽王朝七皇子居然也会懂得尊重别人,讲起道德礼数来了。
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她,天渐渐黑了,也渐渐地感觉到了冷。
血族艳炽国,虽名为“炽”,实则一年四季都很寒冷,白天还可以,一到了晚上,朔风阴沉、冰寒入骨。
“……好冷……”
这时,他听到那昏迷的女子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好冷,记忆中曾经也遭遇过这样的一次寒冷,那噩梦般的记忆,是她心中永久的伤痛……
萧乐璇永远记得十四岁那年冬天的寒冷。
那个冬天,母亲穿着大红色绣满凤凰与彩霞的衣裳,头上插满了珠翠宝钻,静静地仰躺在透明的棺木中。棺木的四周堆满鲜黄色盛放的大理菊。
那是一幅美丽的图画,母亲那一刻美得像天仙下凡。也许,她本就是下凡来历劫的仙子,如今被上天收了回去。从此,乐璇就没有母亲了。
外面飘着雪,停灵的惜梦厅里虽支了十四个火炉依然冷得像冰窖一样。穿着单薄素衣的乐璇孤单地瑟缩在水晶棺旁母亲的脚边,耳畔,传来外面花园里大雪中大哥乐蠩对父亲的咆哮——
“是你!娘是因你而死的!娘为了你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舍弃了民族家国,放弃了尊严荣誉,而你,多年来却待她冷淡至极,你从不肯忘记她的出身。既然你是如此介意她的血统,为何当初要带她回来?是你害死了我娘!你让她心碎神伤抑郁而终,你是杀人凶手!凶手!”
父亲面对哥哥的指责一言不发。自母亲停止呼吸后,一夜之间,他的鬓边丛生了许多白发,神情呆滞,目光黯然。
乐璇知道,父亲——其实是深爱着母亲的。
自记事以来,他们兄妹几个常常看到母亲因父亲的长年冷落和偶尔情绪化的爆发而独自垂泪,渐渐,母亲的身体才变得虚弱,她又怠于医治,最终落下致命的病根。
但是有好几次,乐璇看到父亲在发过脾气后背着人也在落泪。
一切都得从母亲的身世说起。关于母亲的身世,对外一直都是保密的,但乐璇他们兄妹几个都略有所知——母亲本名朱清?,出身于异族的皇室,论辈分还是当今血族皇帝的堂妹。母亲的父亲是当年堪称血族第一勇士的金沙汗王朱烈,与父亲有不共戴天的杀父灭族之仇……
父亲娶母亲,并不是单纯地娶了一个异族女子而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杀父灭族仇人的女儿啊。
若没有爱,他不会毅然带母亲回来,但他又无法彻底忘记当年的血海深仇,日复一日,在自己打造的心灵桎梏中难以自拔地痛苦着。而母亲虽然深爱着父亲,为了他不惜抛家弃国,可她又何尝能真正忘记杀父之仇?据说,外公的下场也是被复仇的父亲逼到自尽而死。父亲也正是因这一仗的胜利而建立了功勋,受封长平王。
就这样,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注定是一场悲剧,纵然他们其实相爱。
可是大哥并不能理解,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主观地认定父亲一直在亏待母亲,所以长大后的乐蠩一直都很叛逆,从来不肯听父亲的话。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很伤心,对父亲的敌意也更深了。
自母亲装殓后,父亲和大哥在花园中已僵持了一个多时辰。而姐姐乐瑶一年前远嫁边塞,不知能否赶得回奔丧。治丧的事交给了忠诚老到的管家,合府上下都在紧张奔忙。
守在灵前的只有乐璇,十四岁的小女儿乐璇。
没有人管她,没有人关心她的伤悲。她凄凉地跪在死去的母亲脚边,冷得瑟瑟发抖……
娘,没有了你,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关心阿璇了。她伸长手臂,隔着透明的棺壁去抚摸母亲的手,那曾经非常非常温暖的母亲的手。
眼泪落下,很快,就凝结成冰。
雪,在傍晚的时候停了,父亲和哥哥也早都不在花园里了,可是也都不曾再回到灵堂里来。
天渐渐黑了,不知过了多久,乐璇听到外面有“淅沥淅沥”的雨声。
她站起来,走向门外。
外面是一条很长的回廊,又黑又深、空寂无人,穿堂风吹过来禁不住瑟瑟地抖,望一望廊外银线般的细密雨丝,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天爷,你是不是见我一个人伤心没人理,实在看不过去,才陪着我一块儿流泪呢?如果你真的有慈悲,那么,为什么不把娘亲还给我呢?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地将她从我身边夺走呢?
惜梦厅的回廊外面就是花园,园中植满了各色的菊花。这冬日雨夜,万物凋零,坚韧耐寒的菊花却如鱼得水般盛情绽放。
母亲生前最爱菊花,说它性情高洁,独傲风雪。可母亲自己却并不似菊花,她是那样脆弱地任自己在冷落中凋逝了,唯用这经冬依然怒放的鲜花来装点自己的灵柩而已……
眼泪再一次盛满了眼眶,不顾这风寒入骨冰雨如刺,乐璇突然冲上前,无遮无蔽地进入大雨里,站到花丛中。
自然的风霜再冷也冷不过她此刻的心境——娘,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您的灵魂何在?您看得到阿璇吗?看得到阿璇的悲伤与难过吗?
仰起五官精致的小脸,她闭上眼睛,任苦寒的冰雨冲洗。
“璇?”
谁在唤?乐璇睁开眼,转头——
朦胧的雨帘中,一袭明亮的素衣,一双如冬日暖阳般温暖的眼睛。
下一秒,一柄宽大的油纸伞已遮在她的头顶。
下意识地伸手去握那伞柄,可一只温暖的大手先一步地覆上了她的手,他俯下脸,温柔的发丝抚过了她潮湿的、沾满了泪和雨的面孔。
她几乎一下子认不出面前的男子。像梦一样,像遇见了天使一样。
这个人,纵使此刻含有嗔意,目光依然非常柔和——如冬日暖阳般温暖的眼睛。
“璇,你怎么可以如此不珍惜自己?”
充满了关切的责备,令她百感交集。至亲的人都没有关心自己,在此生最冰冷的时刻,这个男人的出现,带给她生命中第一道阳光……
“剑阳哥哥……”她轻轻喟叹。
他的手紧紧握住她,那一刹间,周身都变得暖和起来,很暖……
黑暗中,朱承熙感觉到女孩在瑟瑟发抖,甚至听到她的牙齿因颤抖而发出了“格格”的磨擦声。
拖着伤腿,他轻轻地向她靠近。看到女孩侧身躺着,双手怀抱着自己,腿蜷缩起来,浑身都在颤抖。
当然,来自四季分明的南国娇嫩少女怎么经受得了这塞外的恶风奇寒呢?何况她又受了很重的伤,抵抗力自是更差了。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呢……
朱承熙犹豫着问自己:到底是想让她活?还是死?
如果他放手不管,她或许真的熬不过今夜……
“娘,我……好难过……”
这时,清晰地听到这样一句,语调中无助的哀切、绝望的凄楚,居然勾起他的柔肠百折。
俯身,月光疏影下,看到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秀丽的双眉皱得很深,嘴唇轻轻嚅动,继续说着模糊的梦话。此刻她所做的应该是一个噩梦吧?
伸出手指,轻轻拂拭过她挂在腮边的晶莹泪液,再划向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俏鼻与朱唇……来自南国的佳丽比起素日熟悉的北地胭脂来有很大的不同呢,光是那吹弹得破的雪肌玉肤就足以引起观者的欲念了。
朱承熙伸出一手将女孩搂进了怀中。知道她现在意识昏乱神志不清,他继而大胆地把自己的脸贴靠在她光滑细腻的脸蛋上——好烫啊,她在发烧了。
“好冷……冷……”女孩再一次凄然低吟。
唉,算了,自己的腿受了伤,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不过是留个伴而已。他这样说服着一向都缺乏同情心的自己,决定不计前嫌地向仇敌施恩援手。
解开彼此的袍子,朱承熙用自己的体温来焐暖她。
这样可不算是乘人之危吧?
终于,她不再叫冷了,沉沉地睡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地哼起一个调子来。
她轻轻地、口齿不清地吟唱着——
自送别
心难舍
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阑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
山又遮
人去也
记忆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一个阴暗的雨夜。
外面,苦雨仍不停地落着,但冒着腾腾热气浓浓面香的小厨房内,乐璇却不再有一点寒意。
剑阳哥哥在灶台边为她而忙碌着,做的只是一碗简单的鸡蛋面。
可是,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乐璇依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珍馐佳肴比剑阳哥哥的这碗面更加美味。
蒲剑阳,是长平王收养的义子。那一年,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吧?白净如玉,眉目英挺,是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
他们应该是从小就在一起的,曾经无比熟稔,她把他也当成亲哥哥一样。可是,一年前,他护送姐姐乐瑶出嫁去了边塞,去了长长一年的时间,一年不见,她对他有点生疏了……
不不,也许这并不是生疏的感觉,再次相见,他出现在她最无助的时刻,暗夜里一袭白衣,一双暖眸,燃起她心底最初的情火。
长平王府的小郡主萧乐璇在十四岁最悲苦的这一年长大成人了,这一年,这一夜,她洁净如雪的少女之心里装进了一袭白衣、一张笑脸、一双暖眸——那个叫做蒲剑阳的人。
他们一起在灶门旁的稻草堆里并排坐下,烤着火取暖。
“多么美丽的笑容啊。”蒲剑阳望着她的脸感叹。
羞涩地抬眼回望他,乐璇本来已被火光烤得通红的小脸浮上更深的红晕。
“我喜欢笑着的阿璇。”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什么暧昧,他只是竭力想安慰一个悲苦的小女孩罢了,“无论遭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我都希望你脸上这样美丽的笑容不会消失……你要很坚强,璇,要很珍惜很珍惜自己……为了在天上的母亲。”
提到她过世了的母亲,蒲剑阳明朗的眼中也不禁掠过沉痛的阴影,伸手揽住了乐璇纤弱的肩胛,更放柔了声音,“也为了像我这样关心着你的人。”
悲从中来,在极度了解她家世和家史的人面前是没有必要掩饰什么的,乐璇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坠落下来,“我本以为……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再会关心我了……父亲和哥哥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丢下了我一个人……”至亲的人都是那么冷漠,又怎么能指望别人呢?
“其实很多人都关心你,只是不懂得该如何表达而已……”叹了口气,蒲剑阳这样安慰她,“有自己的家,有亲人在身边,总比孤家寡人要幸福……”这一刻,他自己的心中也充满了感怀,“你应该知道,我本是一个孤儿,从小孤零零的,虽然机缘巧合进了王府,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王爷很器重我,教我读书习武,王妃像亲生母亲一样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对我呵护有加,但是……”
目光移向火灶,火光映在他的眼底,很明亮,可是乐璇反而看不清他的眼神了,只觉得声调无比的凝重。
“……毕竟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也不可能像你们兄妹那样向他们撒娇、毫无顾忌地表达出心中的感受……和你们兄妹几个也不可能像真正的兄弟姐妹一样平起平坐、亲厚无间,说到底,我不过是寄人篱下,是长平王府的一个高等下人而已。这种身份,我越长大,就越清楚明白了。”
“下人”这两个字实在刺耳,根本就没有办法与丰神俊朗的剑阳哥哥相联系,乐璇忍不住出声辩解:“不是啊,在我的心里一向都把你和乐蠩看成一样的,你们都是我的哥哥。”
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剑阳哥哥这些年来在府里的生活是那么委屈,他的身份是如此尴尬,而他的内心深处是这么自惭形秽。怪不得,小时候,他叫父王和母亲“义父义母”,管姐姐和哥哥叫“瑶”和“蠩”,可长大以后却恭恭敬敬地称父亲为“王爷”,称母亲为“王妃”,对姐姐和哥哥也很有分寸地称“大郡主”和“世子殿下”了。乐璇难过地垂下了头,“我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
豁达地轻笑着,蒲剑阳伸手温柔地抚摸她披散在身上的乌黑长发,“我知道,璇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小女孩。”
璇,他现在还叫她璇,只因还把她当成小女孩吧?等她再长大一点,他是否也会很生分地唤她做“小郡主”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情愿不要长大。
“……你放心,我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委屈,相反,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运,有几个孤儿能有幸入王公贵族的门第成为义子呢?所以,我愿尽我的所能,甚至是生命,来报答你们萧家对我的这份恩情……”舒了一口气,他往灶里又添了几根柴,把火拨旺一些,“璇,之所以会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无论如何,有亲人总比没亲人要幸福得多。当他们在的时候你或许并不觉得,但对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亲情,是最珍贵的一种感情。亲人,是你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觉得非常亲切的人,建立在亲情上的感情是永远都不变的……璇,你要相信,你的父亲、哥哥,还有姐姐和姐夫,都是爱你的,你是他们最心爱的小女儿和小妹妹。但是此刻,你姐姐、姐夫远在异地、鞭长莫及,王爷和世子表面上虽然都很强悍,内心却都是极其脆弱,王妃的死对他们的打击都太大了,所以完全乱了方寸。他们现在正各自用各自的方法在逃避现实、缓解伤痛,暂时有点顾不上你……你要体谅他们。”
停顿了一下,他用更为感性的声音再度开口:“我常常在幻想,如果我有亲人,他们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求他们很富贵,也不求他们有权势,甚至,我根本不求他们可以给我任何东西。只要他们存在,我必定想方设法使自己成为他们的依靠。我愿意去照顾他们、给予他们,想到能为自己的亲人而付出,成为他们的骄傲和强有力的支撑,我就会很有成就感很幸福,就算一个人在外奋斗也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偷偷抬起头,乐璇看到他脸上露出的笑容是那样孩子气,充满了幻想的满足。突然,他转头看她一眼,她惊了一跳,慌忙别转了目光。
“瞧我,今天跟你说得太多了,璇,你不过还是个小女孩而已。”玩弄着她垂落的发梢,蒲剑阳的手势非常的轻柔,那一双手,一点也不似习武之人,修长而白净。他一直仍把十四岁的乐璇当成小女孩,举止才会如此的随意,没有顾忌所谓主仆之间和男女之间的“界限”和“分寸”。
“其实,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你明白——璇,现如今,王妃走了,大郡主也嫁了,你是长平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了,今后,要担负起照顾父亲和哥哥的责任了。所以,你要非常珍惜自己才行,因为在这个家庭中你将是多么重要的人啊。璇,答应我,今后你一定要把自己变得坚强一点,好吗?”
不由自主地点下了头。他说的话是那么的有道理、有说服力,驱赶了她内心的寂寞和恐惧,使她感到面对生活的勇气倍增。
好,今后,我一定会变得很坚强,不依赖别人,而是要成为亲人们可以依赖的对象……
可是,有一个人,我还是很想去依赖,那就是剑阳哥哥你……
你可知道,自今夜开始,乐璇的心,已经不是小女孩之心,而是一颗少女之心了呀……
但是,自从那个雨夜之后,乐璇就再也没有见过蒲剑阳了。
从来也不以为剑阳哥哥会消失不见,乐璇一直以为他只是回到了边塞姐姐姐夫身边,以为艳炽之行能使自己再见他一面——只求再见一面而已。
来艳炽之前已经答应了父亲,回去就和花家哥哥完婚——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为了长平王府的荣誉,为了梦想,她都绝不能逃避。何况,花家哥哥从小就对她很好,不能辜负他的一片痴情。
然而,来到边关大堰集,乐瑶姐姐告诉她,蒲剑阳早在四年前就失踪了。算来,自他回京城参加完母亲的葬礼之后便突然人间蒸发。
到底为了什么?剑阳哥哥,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见?你去了哪里?
好痛苦啊,不过是想见一面的小小心愿都无法实现……
反复地吟唱着那支歌谣,女孩的声音哀怨缠绵,唱得朱承熙的心中一阵酸楚。
她是为谁而歌?为谁而唱?为谁相思难绝?为谁泪流满面?
朱承熙感觉自己贴着她脸的那半边脸上已经被她的泪水浸得湿透。
乐璇唱着,神志却突然有了片刻的清醒。
迷离中感受到朱承熙的拥抱,费力地抬头,她寻找他的脸。
月光下,她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朱承熙脸上的黄金面具熠熠生光。呀,她看不清楚,怎么都看不清楚……
“鬼使……”她轻轻地呼喊。
“唔?”朱承熙不确定地应声,一时也没听清她在唤什么。
“你……是不是……从地狱来的鬼使?”
“啊?”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她又问,“我觉得我快死了……”
黑暗,眼前只是无尽的黑暗,她觉得自己深陷在黑暗中无法挣扎,而痛楚在全身蔓延。
“鬼使,我……真的快死了……”声音渐止,头一歪,她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很不对劲,朱承熙觉得她额上原本滚烫的温度竟然在渐渐冷却,却绝不可能是康复的征兆。
他猛力地摇撼她,“喂!你醒醒!不要睡!你不能睡啊!”
乐璇一动不动,身子软绵绵的。呀,好烦,鬼使,你让我睡,我真的好累,好辛苦……
“喂!你给我醒来!你不能睡!睡过去真的会死的!”朱承熙急起来,挥手用力拍她的脸,掐她的人中,“我都没有同意你死,你怎么可以死?听见没有,你不许死!”他霸道地大吼着,又用力地抱紧她,觉得此生从来没有何时似这一刻这么惊慌——面对一个陌生女子的死亡,为什么却会感到剖心割肉般的疼痛?
乐璇却犹自昏迷,连气息也变得愈来愈短促。
“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一定不能让你死!”朱承熙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实在想不出办法,突然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嘴对着她的嘴,深深地吐进去一口气。
这一下,乐璇突然有了反应,鼻子里“唔”了一声。
朱承熙抬起脸来,惊喜地再拍她两下,“喂!醒醒!”
乐璇的眼皮一阵无规律地跳动,竟真的睁开了眼睛,失神地与他的双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眸中,他们都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身影。
呀,黄金面具的鬼使啊……
“为什么……不让我死呢?”她满脸疑惑地嘟起了嘴,他不是从地狱来的鬼使吗?他不是来带她走的吗?可为什么救她的反而也是他呢?
听到她又能说话了,朱承熙轻轻舒了一口气,沉吟一下,用木族语言问她:“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萧乐璇,”她不由自主地回答,“我是木族长平王——次女。”然后她也开始不确定了,“你……真的是鬼使吗?”
啊,长平王的女儿,算来也是门当户对呢。面具下的脸上蓦然露出了一丝邪魅的笑,“是,我是鬼使。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你就没有权利死!”
说完,他再度用自己的唇,封住了她的唇。
乐璇的神志仍在昏沉中,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口中传递过来无尽的暖意,于是,下意识地吸吮,下意识地与他唇舌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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