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鞘保护刀的锋利,它自己则满足于它的迟钝。
在黑暗中,“一”视如一体;在光亮中,“一”便视如众多。
大地借助于绿草,显出她自己的殷勤好客。
绿叶的生与死乃是旋风的急骤的旋转,它的更广大的旋转的圈子乃是徐缓的转动。
权势对世界说道:“你是我的。”
世界便把权势囚禁在她的宝座下面。
爱情对世界说道:“我是你的。”
世界便给予爱情以在她屋内来往的自由。
浓雾仿佛是大地的愿望。
它藏起了太阳,而太阳原是她所呼求的。
安静些吧,我的心,这些大树都是祈祷者呀。
瞬刻的喧声,讥笑着永恒的音乐。
我想起了浮泛在生与爱与死的川流上的许多别的时代,以及这些时代之被遗
忘,我便感觉到离开尘世的自由了。
我灵魂里的忧郁就是她的新婚的面纱。
这面纱等候着在夜间卸去。
死之印记给生的钱币以价值,使它能够用生命来购买那真正的宝物。
白云谦逊地站在天之一隅。
晨光给它戴上霞彩。
尘土受到损辱,却以她的花朵来报答。
只管走过去,不必逗留着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
根是地下的枝。
枝是空中的根。
远远去了的夏之音乐,翱翔于秋间,寻求它的旧垒。
不要从你自己的袋里掏出勋绩借给你的朋友,这是污辱他的。
无名的日子的感触,攀缘在我的心上,正像那绿色的苔藓,攀缘在老树的周身。
回声嘲笑她的原声,以证明她是原声。
当富贵利达的人夸说他得到神的特别恩惠时,上帝却羞了。
我投射我自己的影子在我的路上,因为我有一盏还没有燃点起来的明灯。
人走进喧哗的群众里去,为的是要淹没他自己的沉默的呼号。
终止于衰竭是“死亡”,但“圆满”却终止于无穷。
太阳只穿一件朴素的光衣,白云却披了灿烂的裙裾。
山峰如群儿之喧嚷,举起他们的双臂,想去捉天上的星星。
道路虽然拥挤,却是寂寞的,因为它是不被爱的。
权势以它的恶行自夸,落下的黄叶与浮游的云片却在笑它。
今天大地在太阳光里向我营营哼鸣,像一个织着布的妇人,用一种已经被忘
却的语言,哼着一些古代的歌曲。
绿草是无愧于它所生长的伟大世界的。
梦是一个一定要谈话的妻子。
睡眠是一个默默忍受的丈夫。
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轻轻地在他耳旁说道:“我是死,是你的母亲。我就
要给你以新的生命。
黑夜呀,我感觉到你的美了。你的美如一个可爱的妇人,当她把灯灭了的时候。
我把在那些已逝去的世界上的繁荣带到我的世界上来。
亲爱的朋友呀,当我静听着海涛时,我好几次在暮色深沉的黄昏里,在这个
海岸上,感到你的伟大思想的沉默了。
鸟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慈善的举动。
夜对太阳说道:“在月亮中,你送了你的情书给我。”
“我已在绿草上留下了我的流着泪点的回答了。”
伟人是一个天生的孩子,当他死时,他把他的伟大的孩提时代给了世界。
不是槌的打击,乃是水的载歌载舞,使鹅卵石臻于完美。
蜜蜂从花中啜蜜,离开时营营地道谢。
浮华的蝴蝶却相信花是应该向它道谢的。
如果你不等待着要说出完全的真理,那末把真话说出来是很容易的。
“可能”问“不可能”道:
“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它回答道:“在那无能为力者的梦境里。”
如果你把所有的错误都关在门外时,真理也要被关在门外面了。
我听见有些东西在我心的忧闷后面萧萧作响,——我不能看见它们。
闲暇在动作时便是工作。
静止的海水荡动时便成波涛。
绿叶恋爱时便成了花。
花崇拜时便成了果实。
埋在地下的树根使树枝产生果实,却不要什么报酬。
阴雨的黄昏,风无休止地吹着。
我看着摇曳的树枝,想念万物的伟大。
子夜的风雨,如一个巨大的孩子,在不合时宜的黑夜里醒来,开始游嬉和喧闹。
海呀,你这暴风雨的孤寂的新妇呀,你虽掀起波浪追随你的情人,但是无用呀。
文字对工作说道:“我惭愧我的空虚。”
工作对文字说道:“当我看见你的时,我便知道我是怎样地贫乏了。”
时间是变化的财富。时钟模仿它,却只有变化而无财富。
真理穿了衣裳,觉得事实太拘束了。
在想象中,她却转动得很舒畅。
当我到这里那里旅行着时,路呀,我厌倦你了;当是现在,当你引导我到
各处去时我便爱上你,与你结婚了。
让我设想,在群星之中,有一颗星是指导着我的生命通过不可知的黑暗的。
妇人,你用了你美丽的手指,触着我的什物,秩序便如音乐似的生出来了。
一个忧郁的声音,筑巢于逝水似的年华中。
它在夜里向我唱道:“我爱你。”
燃着的火,以它熊熊的光焰警告我不要走近它。
把我从潜藏在灰中的余烬里救出来吧。
我有群星在天上,
但是,唉,我屋里的小灯却没有点亮。
死文字的尘土沾着你。
用沉默去洗净你的灵魂吧。
生命里留了许多罅隙,从中送来了死之忧郁的音乐。
世界已在早晨敞开了它的光明之心。
出来吧,我的心,带着你的爱去与它相会。
我的思想随着这些闪耀的绿叶而闪耀;我的心灵因了这日光的抚触而歌唱;我的生命因为偕了万物一同浮泛在空间的蔚蓝,时间的墨黑而感到欢快。
神的巨大的威权是在柔和的微(风思)里,而不在狂风暴雨之中。
在梦中,一切事都散漫着,都压着我,但这不过是一个梦呀。
但我醒来时,我便将觉得这些事都已聚集在你那里,我也便将自由了。
落日问道:“有谁继续我的职务呢?”
瓦灯说道:“我要尽我所能地做去,我的主人。”
采着花瓣时,得不到花的美丽。
沉默蕴蓄着语声,正如鸟巢拥围着睡鸟。
大的不怕与小的同游。
居中的却远而避之。
夜秘密地把花开放了,却让白日去领受谢词。
权势认为牺牲者的痛苦是忘恩负义。
当我们以我们的充实为乐时,那末,我们便能很快乐地跟我们的果实分手了。
雨点吻着大地,微语道:“我们是你的思家的孩子,母亲,现在从天上回到你这里来了。”
蛛网好像要捉露珠,却捉住了苍蝇。
爱情呀,当你手里拿着点亮了的痛苦之灯走来时,我能够看见你的脸,而且以你为幸福。
萤火对天上的星说道:“学者说你的光明总有一天会消灭的。”
天上的星不回答它。
在黄昏的微光里,有那清晨的鸟儿来到了我的沉默的鸟巢里。
思想掠过我的心上,如一群野鸭飞过天空。
我听见它们鼓翼之声了。
沟洫总喜欢想:河流的存在,是专为它供给水流的。
世界以它的痛苦同我接吻,而要求歌声做报酬。
压迫着我的,到底是我的想要外出的灵魂呢,还是那世界的灵魂,敲着我心的门,想要进来呢?
思想以他自己的语言喂养它自己而成长起来了。
我把我心之碗轻轻浸入这沉默之时刻中,它盛满了爱了。
或者你在工作,或者你没有。
当你不得不说,“让我们做些事吧”时,那末就要开始胡闹了。
向日葵羞于把无名的花朵看作它的同胞。
太阳升上来了,向它微笑,说道:“你好么,我的宝贝儿?”
“谁如命运似的催着我向前走呢?”
“那是我自己,在身背后大跨步走着。”
云把水倒在河的水杯里,它们自己却藏在远山之中。
我一路走去,从我的水瓶中漏出水来。
只剩下极少极少的水供我回家使用了。
杯中的水是光辉的;海中的水却是黑色的。
小理可以用文字来说清楚,大理却只有沉默。
你的微笑是你自己田园里的花,你的谈吐是你自己山上的松林的萧萧;但是你的心呀,却是那个女人,那个我们全都认识的女人。
我把小小的礼物留给我所爱的人,——大的礼物却留给一切的人。
妇人呀,你用泪海包绕着世界的心,正如大海包绕着大地。
太阳以微笑向我问候。
雨,他的忧闷的姐姐,向我的心谈话。
我的昼间之花,落下它那被遗忘的花瓣。
在黄昏中,这花成熟为一颗记忆的金果。
我像那夜间之路,正静悄悄地谛听着记忆的足音。
黄昏的天空,在我看来,像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
太急于做好事的人,反而找不到时间去做好人。
我是秋云,空空地不载着雨水,但在成熟的稻田中,可以看见我的充实。
他们嫉妒,他们残杀,人反而称赞他们。
然而上帝却害了羞,匆匆地把他的记忆埋藏在绿草下面。
脚趾乃是舍弃了其过去的手指。
黑暗向光明旅行,但是盲者却向死亡旅行。
小狗疑心大宇宙阴谋篡夺它的位置。
静静地坐着吧,我的心,不要扬起你的尘土。
让世界自己寻路向你走来。
弓在箭要射出之前,低声对箭说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妇人,在你的笑声里有着生命之泉的音乐。
全是理智的心,恰如一柄全是锋刃的刀。
它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
神爱人间的灯光甚于他自己的大星。
这世界乃是为美之音乐所驯服了的狂风骤雨的世界。
晚霞向太阳说道:“我的心经了你的接吻,便似金的宝箱了。”
接触着,你许会杀害;远离着,你许会占有。
蟋蟀的唧唧,夜雨的淅沥,从黑暗中传到我的耳边,好似我已逝的少年时代沙地来到我的梦境中。
花朵向星辰落尽了的曙天叫道:“我的露珠全失落了。”
燃烧着的木块,熊熊地生出火光,叫道:“这是我的花朵,我的死亡。”
黄蜂认为邻蜂储蜜之巢太小。
他的邻人要他去建筑一个更小的。
河岸向河流说道:“我不能留住你的波浪。让我保存你的足印在我的心里吧。”
白日以这小小的地球的喧扰,淹没了整个宇宙的沉默。
歌声在天空中感到无限,图画在地上感到无限,诗呢,无论在空中,在地上都是如此;因为诗的词句含有能走动的意义与能飞翔的音乐。
太阳在西方落下时,他的早晨的东方已静悄悄地站在他面前。
让我不要错误地把自己放在我的世界里而使它反对我。
荣誉使我感到惭愧,因为我暗地里求着它。
当我没有什么事做时,便让我不做什么事,不受骚扰地沉入安静深处吧,
一如海水沉默时海边的暮色。
少女呀,你的纯朴,如湖水之碧,表现出你的真理之深邃。
最好的东西不是独来的,它伴了所有的东西同来。
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是他的左手却可怕。
我的晚色从陌生的树木中走来,它用我的晓星所不懂得的语言说话。
夜之黑暗是一只口袋,迸出黎明的金光。
我们的欲望把彩虹的颜色借给那只不过是云雾的人生。
神等待着,要从人的手上把他自己的花朵作为礼物赢得回去。
我的忧思缠绕着我,要问我它自己的名字。
果的事业是尊贵的,花的事业是甜美的;但是让我做叶的事业吧,叶是谦逊地,专心地垂着绿荫的。
我的心向着阑珊的风张了帆,要到无论何处的荫凉之岛去。
独夫们是凶暴的,但人民是善良的。
把我当做你的杯吧,让我为了你,而且为了你的人而盛满水吧。
狂风暴雨像是在痛苦中的某个天神的哭声,因为他的爱情被大地所拒绝。
世界不会流失,因为死亡并不是一个罅隙。
生命因为付出了的爱情而更为富足。
我的朋友,你伟大的心闪射出东方朝阳的光芒,正如黎明中的一个积雪的孤峰。
死之流泉,使生的止水跳跃。
那些有一切东西而没有您的人,我的上帝,在讥笑着那些没有别的东西而
只有您的人呢。
生命的运动在它自己的音乐里得到它的休息。
踢足只能从地上扬起尘土而不能得到收获。
我们的名字,便是夜里海波上发出的光,痕迹也不留就抿灭了。
让睁眼看着玫瑰花的人也看看它的刺。
鸟翼上系上了黄金,这鸟便永不能再在天上翱翔了。
我们地方的荷花又在这陌生的水上开了花,放出同样的清香,只是名字换了。
在心的远景里,那相隔的距离显得更广阔了。
月儿把她的光明遍照在天上,却留着她的黑斑给她自己。
不要说:“这是早晨”,别用一个“昨天”的名词把它打发掉。
你第一次看到它,把它当作还没有名字的新生孩子吧。
青烟对天空夸口,灰烬对大地夸口,都以为它们是火的兄弟。
雨点向茉莉花微语道:“把我永久地留在你的心里吧。”茉莉花叹息了一声,落在地上了。
腆怯的思想呀,不要怕我。
我是一个诗人。
我的心在朦胧的沉默里,似乎充满了蟋蟀的鸣声——声音的灰暗的暮色。
爆竹呀,你对群星的侮蔑,又跟着你自己回到地上来了。
您曾经带领着我,穿过我的白天的拥挤不堪的旅程,而到达了我的黄昏的孤寂之境。
在通宵的寂静里,我等待着它的意义。
我们的生命就似渡过一个大海,我们都相聚在这个狭小的舟中。死时,我们便到了岸,各往各的世界去了。
真理之川从它的错误之沟渠中流过。
今天我的心是在想家了,在想着那跨过时间之海的那一个甜蜜的时候。
鸟的歌声是曙光从大地反响过去的回声。
晨光问毛茛道:“你是骄傲得不肯和我接吻么?”
小花问道:“我要怎样地对你唱,怎样地崇拜你呢?太阳呀?”
太阳答道:“只要用你的纯洁的素朴的沉默。”
当人是兽时,他比兽还坏。
黑云受光的接吻时便变成天上的花朵。
不要让刀锋讥笑它柄子的拙钝。
夜的沉默,如一个深深的灯盏,银河便是它燃着的灯光。
死像大海的无限的歌声,日夜冲击着生命的光明岛的四周。
花瓣似的山峰在饮着日光,这山岂不像一朵花吗?
“真实”的含义被误解,轻重被倒置,那就成了“不真实”。
我的心呀,从世界的流动找你的美吧,正如那小船得到风与水的优美似的。
眼不能以视来骄人,却以它们的眼镜来骄人。
我住在我的这个小小的世界里,生怕使它再缩小一丁点儿。把我抬举到您的世界里去吧,让我高高兴兴地失去我的一切的自由。
虚伪永远不能凭借它生长在权力中而变成真实。
我的心,同着它的歌的拍拍舐岸的波浪,渴望着要抚爱这个阳光熙和的绿色世界。
道旁的草,爱那天上的星吧,你的梦境便可在花朵里实现了。
让你的音乐如一柄利刃,直刺入市井喧扰的心中吧。
这树的颤动之叶,触动着我的心,像一个婴儿的手指。
小花睡在尘土里。
它寻求蝴蝶走的道路。
我是在道路纵横的世界上。
夜来了。打开您的门吧,家之世界呵!
我已经唱过了您的白天的歌。
在黄昏的时候,让我拿着您的灯走过风雨飘摇的道路吧。
我不要求你进我的屋里。
你到我无量的孤寂里来吧,我的爱人!
死亡隶属于生命,正与生一样。
举足是走路,正如落足也是走路。
我已经学会在花与阳光里微语的意义。——再教我明白你在苦与死中所说的话吧。
夜的花朵来晚了,当早晨吻着她时,她颤栗着,叹息了一声,萎落在地上了。
从万物的愁苦中,我听见了“永恒母亲”的呻吟。
大地呀,我到你岸上时是一个陌生人,住在你屋内时是一个宾客,离开你的门时是一个朋友。
当我去时,让我的思想到你那里来,如那夕阳的余光,映在沉默的星天的边上。
在我的心头燃点起那休憩的黄昏星吧,然后让黑夜向我微语着爱情。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的孩子。
我从夜的被单里向您伸出我的双手,母亲。
白天的工作完了。把我的脸掩藏在您的臂间吧,母亲。让我入梦吧。
集会时的灯光,点了很久;会散时,灯便立刻灭了。
当我死时,世界呀,请在你的沉默中,替我留着“我已经爱过了”这句话吧。
我们在热爱世界时便生活在这世界上。
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
我看见你,像那半醒的婴孩在黎明的微光里看见他的母亲,于是微笑而又睡去了。
我将死了又死,以明白生是无穷无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