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夜市,那辽国姑娘这才双手将画递给晏初,不发一言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晏初没有犹豫,接过来微微颔首。
“晏初欠你一个人情,阿黛西郡主。”
他英姿飒爽却又极具涵养,阿黛西望着那俊秀无双的脸庞,粉面微红,娇声笑道。
“那你可要记住这个人情哦!晏初将军。”
晏初不置可否地笑笑,阿黛西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不能过于得寸进尺,但又舍不得就此别过,于是岔开话题。
“对了,我很好奇,晏初将军身为大魏国臣子,为何对苏玥将军的画情有独钟?可以告诉我吗?”
晏初显然不想在此和她谈心,只是淡然道。
“纯粹是欣赏画作,和立场无关。”
阿黛西见他答得敷衍,便知该见好就收,省得适得其反。
她点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云朵,心中一刺,面上却笑盈盈的。
“这位姐姐还不知怎么称呼?”
云朵见他二人聊得投机,心里也是酸酸的,早就安静退在旁边,如今她发问,才福了福身,答道。
“我、我叫陆云朵。”
阿黛西上下打量着她,唇角一弯。
“原来是云朵姐姐,姐姐真是心灵手巧,那样画工繁复的龙也剪得活灵活现。”
她技艺高过云朵,此时夸赞她,就等于变相夸赞自己,可云朵哪里懂得阿黛西的意思,单纯地摆手否认。
“哪里,郡主才是真的心灵手巧,比我剪得好多了,这幅画还是郡主赢回来的。”
阿黛西心中得意,却没有表露丝毫,她对晏初明媚一笑,娇声道。
“那么我们有缘再见了,晏初!”
不等他回答,她便旋身步入熙熙攘攘的人潮,微微侧目,轻盈的头纱如风如雾如迷,勾勒着上扬的唇角,像夜色中的精灵。
云朵忍不住感叹。
“好漂亮!”
晏初充耳未闻,手中握着父亲的遗物,抬眼目送阿黛西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第二日谢公墓动土出棺,晏初、黄衍以及沛城的谢氏旧部均在场,均是一袭白衣,谢蕴慈身穿孝服跪守于灵前。做过法事,行过大礼,这才命人挖开墓穴,恭恭敬敬将他老人家的灵柩抬了出来。
大魏习俗,若要迁墓,棺材出土后须得在当地停留一晚,由高僧念经,以慰亡魂,所以一队人马便护送着谢公灵柩至谢家忠烈祠。
晏初骑在马上,抬眼望着前面谢蕴慈有些落寞的身影,依稀想起幼时在谢家玩闹的情景,心中十分伤感,于是也不发一言。
气氛沉默得可怕,黄衍本就不和谢蕴慈等人交好,但看晏初情绪低迷,便打马至他身侧,悄声问道。
“晏将军,我送去的那几个女子是不是不合心意?他们都是沛城人,不懂规矩不会伺候,你若不喜,我再送你几个大魏的舞姬,都是京中带来的。”
晏初摇摇头,清冷的声音里微含着不悦。
“我身边有云朵就好,不必费心了。”
出力不讨好,黄衍只得干笑两声。
“晏将军可真是个专情的人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突听身后一阵喧嚣,马蹄声疾,伴随着高亢地一声“圣旨到!”,一位黄裳传令官策马抄到前头,高举手中卷轴。
护灵的队伍停了下来,众人纷纷下马,跪地接旨。
那传令官啪地一声拉开卷轴,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辽国有异动,边疆动荡,故安阳侯谢蕴慈留守沛城待命,谢公灵柩由镇北将军晏初护送回京厚葬,钦赐!”
晏初与谢蕴慈双双接过圣旨,相互对视一眼,目光却一触即分。
晏初剿杀陈治后,立即将太子密谋杀自己嫁祸谢蕴慈之事修书一封,差亲信送给炎景帝,就是为了让炎景帝明白,谢蕴慈已经碍了许多人的眼。他在信中说,谢蕴慈是个孝子,将其父的灵柩运回大魏安葬,不仅得偿谢公夙愿,谢蕴慈为了父亲英灵得安,也必不敢有异动。
在一个成熟的时机,让谢蕴慈控制沛城,这便是他复仇计划的开始。
而晏初不知道的是,谢蕴慈在离开京城前的头一晚,已经将手上的藏宝图献给了炎景帝,然而那张充满暗语和画谜的图,不是谁都能看得懂的,炎景帝在命人研究无果后,还是动摇了召谢蕴慈回京的念头,晏初的信,便是这最后的砝码,让炎景帝下定决心留谢蕴慈在沛城替自己挖掘宝藏。
谢蕴慈此时是紧张又兴奋的,留在沛城,意味着猛虎归山游鱼得水,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遗体掌握在炎景帝手中,所以,现在他担心的是,如何调换棺木,用假尸体骗过晏初。
两人各自盘算着心中的计划,为同一个目的使力,面不和而心和。
在沛城的最后一晚,云朵满心欢喜地替晏初整理着行囊,说实话,这个对大魏人不友好的地方她简直一刻都不想多呆。
即便是作妾,她也是任劳任怨且十分贤惠的,考虑到天气,她给晏初准备了各种薄厚不一的衣裳,还有一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丹药及外伤药,甚至连在野外宿营时,用来熏蚊虫的艾草都准备了。
云朵将包裹打好,又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她歪头细想了会,突然啊了一声,连忙起身走到柜子前将里头那幅斗龙图拿出来,用锦盒装好,放在包裹旁。
将军是极其重视这幅画的,昨晚回来之后,他坐在灯前对着苏玥这幅画一夜未眠,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它。
云朵想着,忍不住伸手来回抚摸锦盒,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只欠一个证据。
她记得谢蕴慈说过“苏离宣后腰左侧有一个梅花状的胎记。”
但她在晏初身体里的时候,每次洗澡都只敢闭着眼睛,就算偶尔睁开偷看,也不敢往下看,至于后腰,更是没有注意过,不知道会不会……
“你在想什么?”
晏初清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云朵猛然回神,站起来强笑道。
“没、没有,想到明天就能回去了,有点走神了。”
“想家了?”
晏初一面漫不经心地问着,一面将身上的解着身上的丧服扣子,云朵见状,心中一动,主动凑过来道。
“将军,我伺候您更衣吧!”
晏初看她一眼,点头放下手。
云朵帮他把扣子一个个解开,脱下外袍挂在衣架上,见晏初欲换上另一件外袍,她有些着急,忙道。
“将军,里衣要不要也换一换?”
大概是语气太过期待和激动,惹得晏初侧目,有些诡异地看着她。
呃,这是什么眼神,将军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想要看他没穿衣服的样子吧?云朵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撒谎道。
“您、您今天去过阴宅,最好还是换一换才干净。”
晏初不由好笑,他一个征战沙场刀口舔血的人,还会讲究这些么?他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但却好脾气地点点头。
“那就换吧!”
说毕,便垂手看着云朵不动。
云朵反应过来他是等着自己给他更衣,赶紧走过去,但双手才摸上他领口,便不小心触到他温润的锁骨,云朵手一抖,心跳得快了起来。
将他的衣襟拉开,云朵下意识侧过脸,不敢直视那光洁如玉的胸膛,她胡乱将他的中衣往下拽,力度没掌握好,反倒把自己带得往他怀中一扑。
云朵吓得啊了一声退开,却被晏初拦腰抱了回来,迅速低头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云朵又羞又惊,下意识抬眼望他,然后双眼便迷蒙了,心智便不清了,整个人便几乎溺死在那温柔似水的目光中……
等她回过神来,晏初却轻笑一声,自己动手穿好了新的中衣。
云朵懊恼地站在那里,悄悄给了自己一巴掌。
居然被将军的色相所迷,真是太没用了!
晏初一行人清晨离开沛城,黄衍带人殷勤相送,难得有个同僚,没待上几天又要告别离去,留他一个人在这刁民横行的鬼地方苦熬,黄衍情绪怎么也高涨不起来。
谢蕴慈也来了,但他显然不是为了送别晏初,他只是来做戏送别父亲灵柩的,虽然知道棺木里躺着的是一具掉包的尸体,但他必须做出黯然神伤的样子来瞒过晏初眼睛。
晏初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也为谢蕴慈演技的进步感到欣慰。
可当谢蕴慈的视线落在晏初身边满脸欣喜的云朵脸上时,假装的黯然神伤便成了真的神伤。
虽然忌惮晏初,但他还是打马过来,轻声对云朵道。
“保重。”
云朵尴尬地看他一眼,欲别过头去,又觉得不礼貌,只得低声道。
“你也保重。”
晏初在一旁微笑与黄衍话别,耳中却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下竟然有些不快。
正要开口叫云朵过来,却被突然传来的管弦之声吸引了注意力。
同行的军士们也听到了,纷纷寻声望去。
不远处的小丘之上,一道浓丽倩影执箫而立,十二幅的绣花裙摆被晨风吹得鼓起,腰间串串铃铛随风碰撞,悦耳动听。
美人如花隔云端,军士们看得痴醉了,胯下的马儿也不禁驻足,而那风中吹箫的女子,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晏初,那含情脉脉的目光,似是依恋,似是不舍,称得那张艳丽的面庞格外楚楚可怜。
一曲吹毕,她放下箫,也不说话,也不走近,只是默默注视着晏初的队伍经过面前,然后像大魏女子般对着晏初福了福。
晏初微愣,便在马上对她欠了欠身,然后一言不发地与之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