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君生的小院花柳成荫,屋里透着一股淡淡的茅草香气,晏初盘膝坐在榻上,柳君生在他身后运功替他调息了片刻,体内真气方觉畅通,收功之后,晏初感觉口渴得厉害,还未开口,云朵已经泡了香茶端进来,替他们一人倒了一杯,不一会,又端进一盆热水,找来干净的棉花、纱布等物,试探着征询晏初。
“将军,这是我托外头小师傅用丹姝草重新研磨的药膏,加了些止痛活血的药材,不如我……我帮您重新清理伤口换上吧?”
晏初是沙场上刀丛剑雨里闯过来的,这点小伤何曾放在心上,嫌麻烦本想拒绝,可见云朵一脸担忧,最终还是耐着性子默许了。
柳君生在一旁拈着佛珠,默默看着云朵替晏初擦洗换药,而晏初低垂着眸任她摆布,嘴边不由噙起一丝笑意。
好不容易将药换好,云朵这才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心满意足地抬着盆出去了。
柳君生收回目光,含笑对晏初道。
“云朵真是个好姑娘……”
晏初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听见,喝了口茶后,道。
“师傅这里有蛇伤药吗?给我一些可好?”
柳君生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方才云朵替晏初换药时,他便留意到了她手腕上的一块红肿,倒像是被黑鳞蛇咬过的样子,这种蛇无毒,惯以丹姝草为食……
柳君生并不揭发晏初,只将身边的药匣拉开一格,包了一包递给晏初。
“说说你们是怎么换回来的吧?”
晏初将那药收进怀中,点点头,将破庙里邂逅疯癫老道一事向柳君生说了。
柳君生听完,沉吟半晌道。
“依你所说,那位道长绝非凡人。”
晏初恨恨道。
“这个妖道,必然是山魅树鬼所化,我怀疑第一次与云朵换魂,就是拜他所赐,竟敢捉弄于我,若改日落到我的手里,我定要逼他现出原形。”
柳君生摇头。
“非也,你为将军、夫人建庙之地,三面临山,水源四通,清气环绕,乃是天地精华之所聚,又有云朵姑娘长期供奉香火,并不适宜精怪生存,反多为仙家所喜。”
晏初嗤笑。
“师傅的意思,那妖道竟还是个神仙?”
柳君生若有所思,淡笑着叹息。
“这也难说,若果真如此,说明你和那位姑娘颇有仙缘,离宣,你要好好珍惜啊!”
见晏初一脸不相信,柳君生便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犹自拉过他的手腕,摸了摸脉息,吩咐道。
“枯叶之毒虽然已解,到底解药服得不及时,毒会散得很慢,这几****尽量不要运功,特别不要与人交手……容易反噬不说,中毒的迹象对方会察觉得到。”
晏初自然知道柳君生担心的是什么,他今夜做的这些事,自然要尽力瞒天过海,尤其是秦百越父子。
想到这里,他隐隐有些担心,谢蕴慈做事时而心细时而马虎,虽然他相信他会很快让人把苏宅里那十几名暗影卫的尸体处理掉,但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才好。
晏初于是起身,抱拳拜别柳君生。
“离宣先走一步,改日再来看望师傅。”
秦府,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飞速穿过回廊,闪进秦凤川房内,不一会,秦凤川推开怀中美人,一面整理着衣裳,一面回头问那黑衣人。
“至今没有消息吗?你派人寻了还是找不到?”
那人只是摇头。
秦凤川神色不善,径直前往他爹秦百越的卧室,他胡乱敲了敲门。
“爹,凤川有要事禀报!”
秦百越此时已经睡下,但身为将军,他也是身经百战过来的,始终抱持着浅眠的习惯,秦凤川一敲门,他便马上醒了,不悦地道。
“进来。”
秦凤川这才敢推门而入,婢女珍珠还在替秦百越披衣,秦凤川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爹!跟着谢蕴慈的那一支暗影卫失踪了!”
秦百越皱眉,诡异地看了秦凤川一眼。
“你说什么?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秦凤川道。
“今晚他们没有按时回来复命,暗影卫统领察觉不对,便派了名轻功极佳的人过去查探,发现谢蕴慈周围根本没人监视,我们安插的那一支小分队全然不见了踪影!”
秦百越神色莫测,推开珍珠,慢慢走到窗前,苍老的指节在桌面上扣着,半晌,摇头。
“不用找了,他们全都死了。”
秦凤川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就凭谢蕴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除掉他们!他们可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啊!”
秦百越眸子阴晴不定地转动着。
“不是谢蕴慈,谢蕴慈没那个能耐,有更厉害的人在后面帮他,果然不出我所料,谢蕴慈狼子野心,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断得了的……”
他想了想,吩咐珍珠。
“派人去把阿初找来!”
珍珠微愣,不确信地道。
“老爷,现在吗?”
“废什么话,还不快去!”
珍珠应了一声,连忙出去了,心里却老大不高兴,三更半夜的,干嘛要去打扰晏将军休息,秦家父子可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珍珠出去后,秦凤川不满地道。
“爹,干嘛又找晏初,不是说若抓到谢蕴慈把柄,由我去向皇上邀功吗?您现在找他来,岂不就是要让他参与我们的计划了?”
秦百越瞪了他一眼,冷笑道。
“但凡你有他强,我自然不必找他,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你又不争气,稳不住阵脚,有什么办法?”
秦凤川不言答,眼里却满是郁愤与不服。
一炷香的功夫,珍珠前来复命。
“老爷,晏将军府上的人说,将军现不在府上呢!”
秦凤川一听,瞥了他爹一眼,故意阴阳怪气地对珍珠道。
“这大半夜的他不在府上?呵呵,这个晏初,只怕他是不想前来吧?爹,您的好徒弟如今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倒开始拿乔托大了。”
珍珠见秦凤川有意挑事,忙帮晏初说话。
“倒是不像,听晏将军府上的人说,晏将军早上去给剿匪轻骑饯行后,就没有回来过。”
秦百越摸着下巴,一双阴鸷的眼渐渐眯了起来,他摆手让珍珠出去,这才对秦凤川道。
“我突然想到一事,那人即便发现了暗影卫,也不该这么快就打草惊蛇,低调行事更易打消我们的怀疑才对,他为何要杀了他们?除非暗影卫认得他,因此他必须灭口。”
秦凤川不解。
“爹,您的意思是,我们身边有内鬼?”
秦百越捻须不答,反而转了话题。
“这事的确有些蹊跷……以阿初的性子,若在府上,听见我找他必然不会推托,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真的不在,二是他无法出面,比如……受了重伤。”
秦凤川不能置信地扬了扬眉,反倒笑起来。
“爹,你该不会是怀疑晏初那小子吧?他从前倒的确在暗影卫里待过,也有手刃一支暗影卫的本事,可他怎么会帮谢蕴慈呢?攻打沛城时,是晏初亲手捉的谢蕴慈,谢蕴慈最想除去的恐怕就是他吧?”
秦百越不置可否,他沉思了一瞬道。
“人心难测,阿初这孩子看上去淡然如水,实则城府极深,如今他羽翼渐丰,不在我的掌控中,我已经有点看不明白他了……”
将军府后门,长康立在那里等候多时,一匹雪白骏马踏月而来,云朵自马背上跃下,然后伸手去扶晏初,在长康面前,这行为让晏初略觉尴尬,他没有理云朵,就着长康的胳膊下了马。
“将军,秦府曾派人来请过您……”
长康跟随晏初多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知道他最想听的消息是什么,果然晏初点头,平静地道。
“因为我杀了秦老头手下的一支暗影卫,他们现在必定想要调查此事。”
长康微显惊讶,却没有多问。
“那……他们可会起疑?要不要派人去秦府,就说您同程大人游湖回来了?”
晏初摆手。
“不必多此一举……”
他沉吟一瞬,看向局促不安的云朵,心中有了主意,于是招过长康,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长康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云朵一眼,点点头,自去了。
云朵不知道长康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把晏初送回将军府,她也算功德圆满了,这才鼓起勇气告辞。
“将军……不早了,那我就先……”
“你留下。”
“啊?可、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晏初头也没回。
“我还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云朵闻言,马上不再拒绝,乖巧地跟了进去。其实她内心又何尝舍得离开,只是没有充分的理由,她总觉得呆在将军身边,于心不安。可如果将军需要她,那又另当别论了。
深宫之中,长夜漫漫,安眠的甜梦香充斥着整个宫室,可凤榻上的秦汝玉依旧辗转难眠。自从上次湖边放灯后,她又有好久没有和晏初见面了,因为见不到,就更加想念,她贵为公主,行动并不自由,偏偏晏初不肯主动进宫看她。
或许他对她从未热烈过,可是从前他至少还会在父皇的暗示下来她的春华宫里下下棋听听琴什么的,但他身边出现了那个叫做云朵的女子以后,他对她的邀约一次次的推诿,对她也越来越冷淡了。
秦汝玉自诩通情达理,并不是一个善妒的女子,可她始终是公主,她深居内宫,惯看妃嫔争宠斗艳,那些美丽的女人,他父皇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秦汝玉冷眼看着,越觉世上男子皆是薄幸的,所以她此生所求的,不过是意中人的一生一世的专情。
她曾以为,晏初能给她那种专情,可云朵的出现让她动摇了。
她开始嫉妒,开始不安,甚至让赤霄去对云朵说了那样的话,希望她能离开晏初身边,然而,她确实也做到了。
可这实际上并没有改变什么,没了云朵,晏初依然不肯来接近她,秦汝玉为了知道晏初的一举一动,甚至赏了苏瑶儿一块贴身宫女才有的令牌,让她可以随时入宫向她汇报。于是她得知,晏初在秦府为了保护那个女人,和秦凤川大打出手,他可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那个云朵,不过是个庶民之女,相貌平平,双手粗糙,据说还有婚约……
秦汝玉坐起来,怅然对着窗外明月发呆,赤霄点亮宫灯摸进来,问。
“公主做恶梦了吗?”
秦汝玉摇摇头。
“睡不着罢了。”
赤霄犹豫了一下,见秦汝玉确实没有睡意,便道。
“公主,苏瑶儿进宫来了,她说有事禀报。”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
秦汝玉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些激动,苏瑶儿的到来,意味着有晏初的消息了,这是她最想听见的,于是她随意披起衣裳,命赤霄传苏瑶儿进来。
苏瑶儿很快被领入秦汝玉寝宫,她一进来便机灵地跪下磕头,道公主万福,秦汝玉不耐烦地摆手。
“免了,你这么晚来找本宫,究竟有何事要说?”
苏瑶儿想了想,面上微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秦汝玉干脆招手叫她走近了说。
苏瑶儿于是膝行至秦汝玉凤榻,凑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赤霄眼见着公主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心中不由惊异,正要开口问,秦汝玉却咬唇攥紧前襟,闭眼胸前起伏不定,许久,她睁开眼,秋水般的眼睛徒然变得凌厉。
“赤霄,准备一下,我们去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