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凡不敢再扯兮兮的,一本正经的用双手递上纸烟,诚心诚意地走到他面前,把纸烟送到他嘴边,说道:
“大爷,来,来一支嘛,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啷个会见我们这些娃儿家家的气啊。”
一句话,把金九筒说笑。
“好嘛,看在你给我这支烟的分上,我原谅你一回。不过,我还是要先把言语走到,免得你等哈儿说我没给你打招呼。”
金九筒抹不下面子,只好张开嘴巴叼住纸烟,但仍然马起一张脸,没有好颜色看。
“大爷,大爷,我,我……”
“大爷,啥子大爷,我是九爷,个个都喊我九爷。“金九筒没好气的纠正着麻凡的错误。
“我给你说哈,年轻人,不要说开先你在花椒摊前,没得个上高下节,把我得罪了,你连别个也得罪了。现在又拿起打火机打我……”
“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那些。我给你说哈,你这个样子,就是那些没规没矩的达官贵人,皇帝老二,我也不理。”金九筒教训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平时,别个竹林头的竹叶落下来打了我的脑壳,也脱不了爪爪。别个不敷汤药,起码也要让我砍几根竹子……这哈,你的烂打火机打了我的脑壳,你,你,你说,你一根纸烟就搁平了?”
“你,你要好多?”
“我,我要你给我先点烟……”
“我,我没火。”
“怪不得你半天不给老子点烟,好了,不说点烟的事。你说,今天的事你啷个搁平?”
麻凡越听越玄,越听越吃惊,不由得把一双眼睛鼓起象灯笼,嘴巴喳得好大,喳成了一个圆溜溜的,大大的“O”字。
金九筒这个人,不是个一般的老实农民。从他出生那天起,就确定了他只有不老实才能混到现在。
抗日战争胜利前两年,他老汉被抓壮丁,后来不知所踪。他娘一个婆娘堂客十月怀胎怀着他就要生产,突然失去了靠山,哭得死去活来,怄气伤肝。一卧床就是两三个月,后来早产生下他不到半个月就一命呜呼找他老汉去了。后来是附近一个姓金的好心的有钱人家无儿无女,出钱埋葬了他娘,把他从家里抱走了。从此,小金九筒才从黄连碗里跳进了蜂糖罐。金家从小就把金九筒视如己出,三岁就专门请先生教他三字经,四岁就让他学唐诗,所以,后来他多多少少还能认得到几个字。
蒋介石从成都凤凰山逃跑到台湾的头年,金家听外头的人说,国共两党打得厉害,国民党抵不到,成都重庆很多有钱人都跑到外国去了,最近的也跑到香港和台湾去了。看看局势越来越紧张,风声越来越不好,金家三天两头又遭棒老二(土匪流氓)打劫要钱,天天提心吊胆。两口子就收拾了金银宝贝和细软,安排好了家里老保姆,说在外面安排好了就回来接她和小金九筒。哪晓得是两个飞到天高上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开始还写个信,后来还带个口信,最后就是断线的风筝,无影无踪。
老保姆眼看家产不多,就变卖了那些值钱的东西,带着小金九筒走州过县,先成都,后重庆,再沿长江坐船到武汉,到上海,最后也没有找到金家两口子。钱用完了,没办法,老保姆只好带着他讨饭,辗转千里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老保姆因路途劳累成疾,卖了一些房产看病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不到一年就命归西天了。
小金九筒成了孤儿,那年他才六岁。由于跟着老保姆走南闯北,小小年纪,依仗自己人的几个字,在沿途乞讨的时候,背三字经,唱唐诗,也多多少少博得路人喜欢,要几个赏钱。
为了吃饭,多灾多难的小金九筒又重操旧业,大街小巷挨家乞讨。时值冬天,小金九筒不幸得了天花,俗话说的烂痘子,高烧不退,卷缩家里好多天都没出门。平时和他要好的一个老叫花子一连几天没看到他,就找到家里,奄奄一息的小金九筒这才躲过了阎王爷的勾魂笔。天花不好治,他捡得了一条命,留下了满脸的烂痘子疤疤麻子眼眼,也算运气。
后来的日子,满脸麻子成了小娃儿们经常撵在他屁股后面鄙视谩骂对象。他要不忍气吞声,要不就以错就错,说一些让娃儿们更加大笑不止的笑话……双重的保护,让他好不容易捡了条小命熬到了解放……
就以他的经历你要和他涮坛子,开玩笑,简直是老太婆做麻糖——够得扯!
看到麻凡还张起个大嘴巴,金九筒很不高兴。
“你,你娃儿装猫吃象的干啥子,你把嘴巴给老子合拢。年纪轻轻的在我面前耍这些把戏,你趁早给老子收拾到。”金九筒马起脸,很不高兴的提起灰面口袋,顺手把麻凡的下巴往上一抬:“你这张臭嘴,二天说话好生点。要说话,先想一想,看一看,不要吊起个嘴巴,该说不该说的都说。要以我早些年的脾气,先前在大街上就有你好看的。你得这些板眼,。我金九筒金九爷见得多。”
“啥子,你,你就是金九筒金九爷?”
麻凡吃惊不小,将将合拢的嘴巴又张大了。
“又来了,又来了。你以为我是假的,假的包换。”金九筒又扬起手,把麻凡的嘴巴合拢,把口袋往肩上一搭,劲一提,精神爽爽地说道:“我这名头,在凤头村落了几十根,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不信,不信你称二两棉花纺一纺。”
“我信,我信……信个屁。”麻凡口头说着前半截话,心里却补充着后半截话。心想,你要来歪的,我们大家就来歪的。
“我晓得,晓得。你老人家的名头,方圆几十里,整个双凤镇。整个鹅城县,那个不晓得金九筒金九爷。”
“哈哈,你这个外地老二耳朵还长哈。”
“我是外地老二,你啷个晓得的,九爷?”
“你麻广广,听你说话的鼻音,说话的尾声就晓得。”
“麻广广,我看你才是麻广广,我就不信,大富翁金九筒就是你那个样子。”麻凡口里没说,心里却啷个也不相信,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九筒。要说他是乡下一个有钱的“土老肥”,那还说得过去。要说是大富翁,他的行为啷个都给这几个字挂不上号。
不过,这个老头倒是很有趣,路上没事,找个伴,开开心,说话也是好事。
金九筒说完,把手一摆,大咧咧地走了。
“大爷……不,不,是九爷,九爷。”麻凡急忙上前拦着他,很客气地笑着说道:“九爷,我的打火机烂了,想麻烦你老人家,借你老人家一个火。”
“哈哈,哈哈哈……我说嘛,难怪你嘴嘴恁甜。”金九筒一连打了好几个哈哈,半睁半眯的斜着眼睛把麻凡看了又看,洋歪歪的说道:“嘿嘿,年轻人,我就晓得你要求人。要是九爷今天见你的气的话,你想借火。莫开这个腔。”
金九筒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火柴,又顺便把那张纸飞飞拿出来看了又看。当宝贝一样放了回去。他摇了摇火柴盒,甩给麻凡。
“满的,不要抛撒了。”
接着,他又用老辈子的身份,倚老卖老地说道:“娃儿的,你崽儿要好生记到。砍竹子也要有个上高下节,办事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对人要分个亲疏好坏,为人处世,更要有个尊老爱幼,不要说话只图自己说得安逸,不管别个受用不受用。这哈你晓得了哈,要借火,要求人……”
“晓得了,晓得了。”
麻凡赶快给他点上火:“抽烟,抽烟,九爷抽烟。”
“我就晓得你娃儿不爱听。”
麻凡无可奈何地甩甩脑壳,心想,今天硬是遇得到。问花椒麻不麻,纯属偶然,哪晓得豌豆滚磨眼——遇缘(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看看金九筒,也不想把话扯远了。反正,在这个老头儿面前,现在就是张一万张嘴巴也说不清楚。突然,他脑壳里冒出一种不祥的感觉。要是他是雅兰的老汉,这才是癞子的脑壳——难题(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