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巷的这场火来势凶猛又毫无征兆,火越烧越大,足足烧了大半天才被抢救的宫人们浇熄了。本就破败的永巷,于此时,只剩下一堆废墟。
这场大火发生的时间确实是十分微妙,令人不能不多想。
消息传到宣执殿时,章延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直接吩咐看管好裴琚和裴宁,若有异常,立刻来报。不过,裴琚和裴宁在狱中始终没有发生什么事,至少看着是安安生生的。
永巷里边有着不少的宫人,还有如李佩舒、裴蝉嫣这般犯了错而被打入了永巷再难翻身的妃嫔。这一场大火,烧毁了永巷同时也夺了不少人的性命。
虽然有一部分人成功的逃了出来,但还有不算少的人没有逃出来。在宫女太监们清理、盘查的只剩下残缺的永巷的同时,一具又一具的蒙着白麻布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从里边被抬了出来。
裴蝉嫣倒也不是那么的重要,只是这场突来的大火冷眼瞧着像是为了要救走她而造出来的,便不能不让人格外关心她的去向。
因为尸体都已经看不清楚面貌了,便不能够靠着这个来分辨,而分辨身份的法子又很是粗陋却不敢说一定准确。
虽然凭借着裴蝉嫣贴身的物件有一些其他的特征,仵作便认定了她应该是没有逃出来,死在了大火里面,但陆静姝不怎么相信。
不相信归不相信,一如章延的想法,裴蝉嫣便是没有死,又能怎么样?她不可能潜伏在这宫里给他们造麻烦,更没有可能逃出去宫里进去管理十分严格,在永巷走水之后更是关闭所有的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最重要的是,裴琚和裴宁都没有被人救走。如果说今天救裴蝉嫣的人,其实是想要救裴家,那么至少裴琚和裴宁那边不该是毫无动静。
只不过是闹了这么一出,宫里暗地里加强了警戒,关着牢狱里面裴琚和裴宁的牢狱里边更是增派了许多的兵士。
然而,等到又过去了两天,裴宁被推上斩首台,丢了性命,也没有再出任何的事情,或者该说没有任何的意外情况发生。
和裴蝉嫣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只能说,十分的诡异。
裴宁被斩首之后,裴琚以及裴府的人都被流放到了边疆,而裴蝉嫣好像是真的没了一样,无论怎么搜查、严查都毫无消息。
等到裴琚顺利的被押解到了边疆而什么突发情况都不曾有,哪怕裴蝉嫣仍旧没有消息,也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了。
等到这件事情彻底过去,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
秋高气爽的季节悄然而去,一天又一天冷下来的天气昭示着冬天的到来。宫里边除去松柏之外的诸多树木都枯黄了叶子,片片凋零,盘旋着落下,带着一股无言的萧瑟意味。
庄思柔这个时候已经有将近四个月的身孕了,她肚子已经开始显怀,不过衣服穿得多了,看起来也不是非常的明显。
多了这一个多月调养身子,陆静姝人变得胖了一圈。她看起来不再如先时瘦弱,脸色是很健康的红润。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身体是彻底调养好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之症。
随着陆静姝的身子变好,宫务慢慢的都交回了她的手里。不知道是不是少了裴蝉嫣的缘故,后宫里的妃嫔们都不闹事了,一下子变得很安分,没有什么需要陆静姝操心的时候。
只是,在陆静姝身体变好的这一个月内,瑞锦王爷章逸则很不好过。
原本就反复无常的病情有变得更坏的趋势,先前还能够下得来床、出得了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都不行。
裴琚一倒,朝堂里需要尽快处理的事情也变多了,章延一边忙着朝事,一边派人去为章逸寻药,还要关心陆静姝的身体情况,忙得快要脚不沾地。
周太后天天焦心于章逸的病情,愁眉不展。陆静姝做不了什么,便时常去永福宫陪一陪周太后说说话。她偶尔会问一问庄思柔的情况,赏赐庄思柔一些补品,其他的便没有什么了。
也是因为章逸的身子不大好,先前陆静姝允诺煮茶道谢之事,一直都没有兑现而被搁置了下来。
等到一个多月后,陆静姝差不多快要忘记了这件事,却没有料到身体好转了的章逸会派人来请她品茗赏菊这算得上是变相的提醒。
先前,陆静姝与章延提过这个事,章延当时也答应了会陪她一起。陆静姝想着近段时间章延往凤央宫来得比往日频繁很多,想来是不那么忙,便直接的答应了章逸派来传话的内侍。
陆静姝让盈露她们为自己梳妆更衣,换下了身上的便服,然后便带着阿禾、盈露坐着轿辇去了宣执殿寻章延。
章延听到内侍传报“皇后娘娘”求见时,微顿之下搁下了手中的朱批御笔,很认真的抬了头看着那个传话的内侍。虽然明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开玩笑,但是还是觉得这和不是真的一样。
语气平静的吩咐将陆静姝请进来,章延理了理玉冠和衣袖衣摆端坐好,等着陆静姝进来。
陆静姝的身体好了气色也好了,她穿着大红绣折枝牡丹的褙子,衬得肤色越是白皙若羊脂白玉般,那白净里还透着粉粉的红,诱人非常。
她走进了殿内,在阶下停住步子与章延行礼。章延温声与她免礼,待陆静姝重新站立在章延面前,其他的宫人已经被夏川和吕良带下去了。
章延这才站了起来,一边走下玉阶一边问陆静姝,“怎么了?”没有什么事情,陆静姝肯定是不会过来。
他走到陆静姝的面前,站在那儿定定的看着她,脸色平静。可看到陆静姝微笑的模样,章延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荡漾起来了,马上跟着她也微笑。
“瑞锦王爷让臣妾兑现谢礼,臣妾便来找陛下当救兵了。”
章延想起来是陆静姝之前与他说过的话,便笑着点了点头道,“恰好政务都处理得差不多,可以陪你一起。”
陆静姝对章逸算不得多么了解,可章延不是。章逸好茶道是很早之前便有的事情了,回想起来差不多有个三、四年了,痴迷非常。因而,对于章逸过分执着的要陆静姝再煮茶给他喝的举动,章延能够理解。
章延很想说,他也觉得陆静姝煮的茶很好喝啊!陆静姝找他一起,他不但能陪着她还能蹭上这么好喝的茶水,简直不能更好。
两个人十分和谐的谈妥了这件事,没多会儿便一起从宣执殿出发去往和章逸说定的地方。
章延独自坐在轿辇上的时候,不自觉的便想到他和陆静姝似乎都没有同乘一轿过,颇为遗憾。
章逸定下的地方差不多是在他居住的永宁宫和凤央宫的中间的地方,陆静姝和章延从宣执殿过去,多少花了些时间。
这个季节,秋菊开得正盛,各色的菊花若是齐齐摆在面前,亦不能不承认是美的享受。
章逸差内侍传的便是“品茗赏菊”,因而等到章延和陆静姝远远的看到了醉然亭时,也注意到了那一盆盆、一簇簇开得正好的花朵,美得令人心折。
这么远远的瞧着,虽然看不清花的模样,但让人很想要走近去仔细的瞧一瞧。而在醉然亭中,章逸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轿辇稳稳的停在了醉然亭然,章逸在看到轿辇时便已起了身,等到看到从轿辇上下来的章延时,几不可见的抿了抿唇,而后很迅速的微微扬起了唇角。
章逸往亭子外边走去,先下了轿辇的章延已过去扶下了陆静姝。章逸脚下的步子不紧不慢,但没有半分的停顿。
他走到章延和陆静姝的面前,与两个人行礼请安,说,“拜见皇兄,拜见皇嫂。”语气自然而随和。
章延扶起他,笑着道,“听说你皇嫂要煮茶,朕便过来蹭茶喝了,皇弟却不会嫌弃朕吧?”陆静姝安静站在章延的身边,只微笑着不言不语。
“臣弟哪里敢嫌弃皇兄,本想着皇兄朝事繁忙不敢叨扰。现在有皇兄一起赏花品茗,只会更加是美事一桩。”
说话间,章逸往陆静姝这边递过去目光,再说,“能有幸再品一回皇嫂煮的茶水,却是臣弟的幸事。”
陆静姝微笑如初,十分客气的说,“皇弟太过抬举,倒让做皇嫂的倍感压力,待会却万万不敢掉以轻心。”
他们说话间,宫人已经拿了软垫铺在了大理石的石凳上,章延几人这才在石桌旁坐了下来。
煮茶用的东西俱准备妥当,再附上几碟精致的点心,更有淡淡幽幽菊花香气,不免给人享受放松之感。
听着章延和章逸说着话多半是章延问,而章逸答,陆静姝很自觉的在一旁负责煮茶水。大约是为了应和这季节,章逸命人准备用来煮茶的是贡菊。
贡菊的花瓣为白色,蒂则为绿色。花心虽小,但均匀而又不散朵,花质柔软而气味芳香,性甘苦而微寒。贡菊既可以用来泡茶,同样也可以用来泡酒,常饮则可清净五脏,明目醒脑,算是个好东西。
陆静姝回忆着自己所了解的贡菊的信息,想着如章逸这般身子不好、常年须喝药的人,怕是对药理之类的东西多数耳濡目染,较常人有更多的了解。
等章延细细的问过章逸诸多问题,陆静姝这边的茶水也泡好了。一阵风吹过,夹杂着周围摆放的菊花的香味,再品着含着菊花味道的茶水,顿时令人通体都舒畅了。
陆静姝和章逸没有太过的话可以说的,章逸只问她一些“何时开始学的煮茶”、“师从何人”、“都有些什么研究”这一类的问题,陆静姝一一温声回答,除此之外便不怎么说话。
如果只有陆静姝和章逸两个人,陆静姝觉得这得不知道怎么尴尬,但现在还有章延在,则全然不必担心。章延对着章逸,很有话可聊。
他们没有在醉然亭坐得太久,这一场赏菊品茗的小聚便散了。毕竟章逸的身体才刚好转没有多久,不大适合在外面一直吹风。
章逸回永宁宫,章延陪着陆静姝回凤央宫,他没有了什么事情,下午也可以陪一陪陆静姝。哪怕下午不能全呆在那儿,至少蹭一顿午膳是没有问题了。
算是很好的应付过去了这件事情,先前那一次章逸莫名派内侍送她紫砂壶的事情所让陆静姝产生的疑虑也散去了七八分,陆静姝整个人跟着也松快不少。
她和章逸素来没有牵扯,她也不想和这个小叔子有太多牵扯。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该避嫌的事情,到底还是要避嫌的。章延那么容易犯猜忌的人,她谨慎一点,总没有错。
章逸回到永宁宫后,只道自己身体疲累,挥退了一众宫人,独自进了房间歇息。他进了房间后,却没有直接躺下休息,而是在床头处摸索着什么。
他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东西,手上用了些力,一半的床榻便无声的缩了起来不见了,而后那里露出来了一个不知道去往哪里的通道。
章逸点了烛火,然后顺着那床榻下面出现的通道下去了。等他整个人都消失在通道里没过去多会儿,分开的床榻便无声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似乎要走很不算短的路,章逸一直走到脸色有些发白、气息都变得紊乱,这才到达了目的地。
前边的路确实很暗,可章逸到底的那个地方却是被烛火照得灯火通明。这里边很空,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几乎没有了其他的东西。
章逸在桌边坐了下来,而后将手中的烛火给吹熄了。他眸光沉沉,抬起头直视着前方,那边只不过是一堵墙或者应该说原本只是一堵墙。
就在章逸看着的方向,那堵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墙上,此时吊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背差不多是紧紧贴着墙壁的,而双手、双脚也都被固定在了墙壁上的铁镣、铁索所禁锢着。
从身形来看,不算十分的艰难的,可以辨认得出来这是一名女子。虽然她的脑袋正无力的垂着,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她的容貌。
她的头发不但很乱还很脏,上面留有着一些残羹冷炙,颇能够让人想象出来她不愿吃东西而被人逼喂着用时的场景。她瘦得似乎只剩下皮包骨,那露在外边的手腕、脚腕实在太细小了。
对于章逸的出现,她没有任何的反应,不知道究竟是醒着不愿搭理还是昏着没办法搭理。章逸却好似不怎么在乎的样子,他就坐在桌边,看着她微喘着气,不着急着说话。
这一片空间,在这个时候只有无边的沉寂和沉默。
良久,等到章逸呼吸恢复了平常,不再有半分气喘的样子了,他才用不高不低但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听说你又不肯吃东西。”
“何必呢?”章逸问她,接着又似劝她一般,说道,“你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你再怎么一心求死也没有用处。”
“你的哥哥死有余辜,你的父亲,好歹还留下了一条命唔,名义上是留下了一条命,不过,没多久也就要死了。”
“留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是不是很不好受?”章逸微笑,那阴郁的笑容加上他苍白的面庞,仿若是鬼魅一般,令人心颤,“你做了那样的事,就该明白你得为此付出这些个代价。”
“这些都是你自找的,你懂吗?”
女子终于抬起了头,她嘴巴里原来塞着布条,眼睛也被蒙上了,她既看不到,也不能够说话。生不如死,却想死都死不了。她呜呜呀呀想要说话可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她摇头又点头不知想表达什么。
凌乱的头发终于散开了些,之前被遮了大半的脸终于露出来多一些。尽管她瘦骨嶙峋,尽管她面色饥荒,可依旧能够让人辨认出来
她却是被仵作鉴定死在了永巷大火里的那个本章延被赐死了的裴蝉嫣。
安锦清原本只是瞧着今天的天气不错,所以带着贴身的宫女出来走一走,并没有想到会碰上庄思柔。
自从在中秋的宴席上,陛下升了众妃嫔的分位,庄思柔也迁入了秋阑宫的华音殿。自那之后,庄思柔便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看起来像是准备安心养胎,不去多管旁的事情。
因而,妃嫔们除了在清早去凤央宫、永福宫请安能够见到庄思柔之外,便几乎看不到她的人影专门去秋阑宫寻她那自然是例外。
庄思柔的品阶较安锦清要高,因而安锦清见了她便不得不上前去行礼请安。安锦清撞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御花园内的凉亭里,安锦清便只能走了过去。
“妾见过庄嫔娘娘,娘娘大安。”安锦清心中乐意不乐意,这些表面的东西做得却是很到位的。
庄思柔也没有料到会碰上安锦清,她确实很久都没有出来走一走过了。今天呆在华音殿里总觉得闷闷的,因而便出来御花园逛了逛,觉得累了便坐下来歇歇。
这还没坐多一小会,安锦清就出现了。
“安婕妤免礼。”庄思柔并不故意为难安锦清,很快就免了她的礼,很随意的问了一句,“安婕妤也是觉得天气不错,来御花园逛一逛么?”
安锦清点头,说了个“是”便算作是对庄思柔的回答了。自从知道自己差点儿就被裴蝉嫣给陷害之后,她看谁都觉得不靠谱,大部分的时候都不怎么愿意和其他妃嫔多说几句话。
她过去确实拿话噎过裴蝉嫣,然后就差点被裴蝉嫣给害得丢了性命。罢了,罢了,安锦清觉得她还是守着自己的小日子好好过吧,还是少在其他的妃嫔面前说话为好。
庄思柔也没有多与她说话的意思,更不打算留下安锦清来和她说说话和安锦清这种性子的人真的没有办法交流。
“既然是这样,安婕妤便继续去逛御花园吧。倒不须在意我,我逛得累了在这里歇一会,等再坐一会也该回去了。”
安锦清听庄思柔这么说,便再次应声,准备行礼告退。
庄思柔见安锦清这么没有什么话说的模样,想起她这段时日似乎都不爱那话噎人了,倒是承认她确实变了一些。
安锦清才不过是下了台阶,还没有走开几步远,便听到身后一阵宫女着急询问庄思柔怎么了的声音传到耳朵里边。
她讶然转身,便看到庄思柔捂着肚子,本来坐在石凳上的她如果没有宫女扶着怕是要跪倒在地方了。
安锦清一瞬间愣住了,她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好命,一不小心碰上庄思柔不说吧,还偏偏碰上了她肚子出了问题。这都算是什么事啊?!
她愣是愣了,但她的两个大宫女还是清醒的,便马上小声提醒了安锦清一句。安锦清回过神来,立刻大惊失色般扑向了庄思柔。
一边急匆匆的吩咐着宫女去请太医,安锦清一边冲回了凉亭内,指挥着宫女们,着急的说,“快,快送庄嫔娘娘回华音殿!”
安锦清的心里却是在不停的发虚,后背更是在冒着冷汗,不会这么倒霉的吧?她什么都没有做啊,不会这么倒霉的吧?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扶着庄思柔往华音殿走过的宫女们后边,脚下的步子不怎么稳当。安锦清只希望庄思柔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
如果这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大概她还是很愿意幸灾乐祸一下的!但是现在,千万不要有事啊!她一点都不想被牵累!
安锦清在心里无声的祈祷着,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