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起身时，注意到了我那并不友善的眼神。我勉强地避开了与他的对视，而他仍在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他向老板请示了一下，随后便向我们三人走来。当他走到小妍身边与我擦肩而过后，我将视线又重新的转向了他桌上的那本小说。望着小妍前行的背影，我又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四人走到书店的门口，并相互商量着去哪坐着聊。果然，又是咖啡厅，谈话的最佳场所莫过于那里，希望今天不会再去第三次。坐下后，四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小惠和小妍都搓了搓手，今天的天气有一些冷，进了温度稍高的室内，手上的温度一下子就和体温拉开了距离。
四人的视线互相交错了几回，终于有人开口了。
“俊，他们就是我昨天提到的那两位朋友。没有和你事先说好他们要来这里，真是抱歉。”小妍说道。
“哦！就是他们俩给我们送的那笔钱啊！嗨呀！真是谢谢你们了。”男子面带微笑客气的说道。
“不客气，你也挺辛苦的，这钱正好能帮你倆缓缓。”小惠语句简练不拖泥带水，大概和外人说话，她都这样。
“其实咱真不缺这点钱啊，姑娘。你真是太客气了……”小俊紧了紧眉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之前也和小惠姐说了。虽然我们俩的月生活费并不多，但稍微攒攒，还是攒的上手术钱的啦。可小惠姐硬是劝我尽快把手术做掉，还给了那么多，真让我不好意思呀。”
三人寒暄了许久，我依旧没有插上一句话。不能直蹦主题，让我觉得有些无趣，只能在一旁看风景，并嗅着店内浓浓的咖啡味。
正当我带着无聊的心情端起咖啡准备啜上一口时，小惠却突然将话题转入了正题。我立马将咖啡吞下一口，准备竖起耳朵来听，却不料被咖啡烫的喉咙生疼。我不禁咕噜了一声，让小惠不得不得注意到狼狈的我。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继续说。”小惠做了半天的铺垫，没想到被我给毁了。气氛一下子回到了最初，也令我感到不安。真是的！每次重要的时刻或是关键场合，我总要弄出点事端来。嘶，真是烫死我了……
“小俊，你有讨厌的人吗，非常讨厌的那种。”小惠这么问道。很明显，是她找不到切入点了，刚才脑袋里的话怕是全都忘了。
“嗯？突，突然我问这个啊……这……好像没有吧。”想必也是这种回答。你倒不如问得直接点啊，小惠。
“郑大川……你还记得这个人吧。”说话的人是我。话刚出口，小惠就用手肘兑了我一下，并给了我一个难看的眼色。我无语的看了她一眼，心说：总要说到他的吧。
果然，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凝重。郑大川是伤害了小妍的人，同时也的确是让小俊恨透了的人。所以此刻两人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不用说也会那样。谁叫你不承认呢？我也不想自己说出口的。
“呵呵……哼。是啊……没错。我的确恨透了这个人。”小俊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他那胸前的阴影中似乎正膨胀着怒意。
“大川是我的一个朋友，虽然说不上关系很好的那种……嗯……我也正是因为他的关系，昨天才会去找小妍的，想好好的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小惠终于肯大胆的将话题推入正轨。
“错的人又不是你……”小俊冷冷道，“而且那家伙已经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吧。两清了。”
男人的话语中透露着无情，丝毫没有对死者的怜悯之意。不过换做是我遭遇了那样的事，也许我也会那样。但奇怪的是，小俊居然知道郑大川的死讯，新闻中并未透露死者的姓名，连案发地点也没说具体。除了夜店里的人，又会有谁知道死的人是谁？男人的狐狸尾巴似乎自己暴露了出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杀死他。”小惠继续迅速吐字问道。但这个问题问的实在是不好……
“当然！那样的家伙，我恨不得亲手手刃了他！”
我瞥了一眼男人身旁的小妍。刚才她听到“手刃”两字的时候，身子稍稍地颤抖了一下。
“那我便有话直说了。这次我来，就是想弄清楚大川的死因的。你只消说实话就好，我绝对不会把你说的话再说出去。那笔钱便是我的诚意，请你相信我。我仅仅是作为他的朋友来了解事实的，只要知道了事实，以后我便不会再麻烦您了。请相信我。”
小惠在小妍的面前将这一席话认真地说了出来，着实也令小妍有些惊讶，小妍并未想过我们此行的目的竟是来问清楚这件事的。不过，小惠的这些话明显还不够聪明，兴许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男人竟会这样说：“果然……又是这件事……”
“这话什么意思？”小惠与我的心声几乎同时发出了疑问。
“之前警察已经为这件事来找过我了。”
怪不得他知道郑大川的死。但如果这样说，便说明小俊此刻已经洗脱了嫌疑，不然也不会此时坐在我们的面前。
小惠此刻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小俊。没想到警方的排查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而更离奇的是，凶手并不是眼前的小俊。我俩都等待着小俊接下来的解释。
小俊见我俩不吱声且面露难色便继续说道：“咳咳。警察大概是从郑大川最近来往的人中问出了小妍，小妍的这件事大概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吧……真特么气死我了……哎，后来警察就找到了我，大概是怀疑我有杀人动机。小妍也被问话了，但小妍似乎并未被列入嫌疑行列。而我的话，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一旁的小妍点了点头，示意小俊的话属实。
“不在场证明？”我激动的问道。
我激动的原因很简单，案件的行凶时间是深夜，那种时候有不在场证明岂不反倒可疑？而且深夜是最缺少证明人的时候，若是说自己当时在家，那不在场证明可无法证明啊。我倒想知道是个怎样的不在场证明，让警察放过了他。
“那天晚上我上夜班，在KTV里值的夜班。说来可笑，监控摄像头调到那个时段的时候我竟然在打瞌睡，还被领导扣了钱。诶……”小俊歪了歪嘴，脸上露出了浅浅的法令纹，那样子就像是在侥幸的坏笑。
小惠傻傻的看着面前的咖啡杯，低着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然后轻声说了句“抱歉。”
“嗯……是我多心了，真不好意思。我也是有些心切，还望你们不要在意。”小惠弯腰鞠了一躬，我也低了低头示意抱歉。
“没事。怀疑我也不是没道理，我的确十分恨那个男人。我还要谢谢你们的接济呢，别客气了。”
小惠眯起眼睛一笑歪了歪头，似乎将刚才的震惊深埋在了心底。而我仅仅是深吸了一口气，但并未放松下来。
”诶！对了。刚才我们说到的那家店里，新出的蓝带鸡排你们尝过嘛……”
三人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又开始闲谈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男人显得比另外两个女孩还能说。我迷茫的发着呆，时不时的又看看坐在小俊身边有说有笑的小妍。揪着的心令我呼吸有些不畅，莫名的叹气声陆续地从我口中传出，也令其余三人以为此刻我也许是有些坐不住了。长时的谈话似乎也终于要结束了。
“我看这小子肚子大概又饿了，我带他去吃点荤的。那咱俩先走了啊。”小惠起身便叫来服务员埋单。
“等等，我还想去小俊的书店里看看。你们俩再聊一会吧。”说完我便起了身并看向坐在对面的小俊，“正好陪你一起回店，我还有些话想和你聊聊，可以吗。”我友好的笑了笑。
小俊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我俩便陆续离开了咖啡店。两个女孩一脸莫名的望着窗外的我。
离开咖啡店已有些距离了，我对身旁的小俊说道：“嘶，诶呀，我突然有点尿急了。你知道附近的公共厕所在哪吗？带我去一下吧。”其实我知道公厕在哪，就在来时书店前面的那条路上。
“哦，好。”
快靠近前面的公厕时，我开口道：“五十度灰。你挺喜欢看这本书的吧？”
“怎么，你刚才看到啦。还好吧，毕竟是畅销小说。”
“哈，那你喜欢书中男女主角在一起的那种方式吗？”
“嗯？你指什么？”男人警觉地问道。
我鼓起勇气，转脸面相眼前的这个男人，直接坦白的问道：“SM。你喜欢这种游戏吗？”
“啊？”
“呵呵，你装什么蒜？”我想这么说。
“我…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十分不友好的看了他一眼。
男人并未回答，而是从大衣里面掏出了一包烟，迅速的点上叼在嘴里。那样子像是在示狠，要告诉我“关你什么事啊？”
“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朋友……我想说，你的占有欲，有些过头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男人失去了刚才的心平气和，如小惠所说，他的表里性格差距十分之大。
“字面意思。你的那种占有欲，从以前开始就很强吧。而那件事之后，你的占有欲让你变得更加扭曲了。我说的没错吧。”
男人并未说话，而是用皱着法令纹的脸紧盯着我。真没想到会有人把内心的情况这么明显的反应在脸上。
“我真不知道小妍为何能够忍受你那样的虐待。”
“你何来证据这样说？”男人似乎是有些气急败坏，下颚骨近乎歪出了下巴的位置。真是一张流氓的嘴脸，小妍当真喜欢这种男人？天使与魔鬼两种生物，形容小妍和他简直是再恰当不过了。
“呵…小妍身上的伤难道是假的不成？”
“嘁，我承认那件事发生后，我一开始脾气有些失控了。但我绝对没像你说的那样，做出*虐待那样的事情！你没证据就瞎说，有意思吗？”
“你还要装蒜吗？在小妍家……”我咽了口口水下肚继续道，“小妍家，洗手台边她挂着的毛巾上的那些血迹、洗衣机上的衣盆里带血的衣服和床单、还有大卧室里，那个盒子里面装着的那些东西……你能给我一个一个的解释一下吗？那些都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轮得着你管这些吗？”男人指着我的鼻子道。这一指，激起了我脑中的怒火。
“矮子，别用你的手指指着我。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些！就算小妍对你的行为，什么都没说，但她却是一直在忍受着那些你给她带来的痛苦啊！你特么别自私过头了！”我有些激动过头，几滴口水溅在了他的手指上。
男人将手背上的口水擦回到我的身上：“哼。你懂个屁啊？谁说小妍她痛苦了？她可是有好好的在享受着那些我给她带来的快感啊！那是快感！不是特么的虐待！”
令人恶心的家伙……简直比杀人犯还恐怖的虐待狂……他真的不会考虑一下小妍的感受吗？
男人继续道：“你根本特么的就不懂，蠢货。施虐是一种享受，受虐对于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种享受。别装什么圣母了，我难道会不了解自己的女人嘛？哈？每一次啊…在事后，我只消说上一句对不起，她就会带着泪光，微笑着原谅我……呵呵，那种感觉……那种享受着发泄后，再被原谅的感觉……呵哈哈哈哈哈，你能懂吗？啊？”
马路上，汽车的报警器突然响了起来，发出如同来自地狱般的鸣叫。令人难受的声音徘徊在耳边，侵扰着我的心绪，令我恨不得捂住双耳。
“小妍她…绝对不会喜欢那种受虐的痛苦。她只是…只是单纯的爱着你到现在而已啊！忍受着你的一切任性和愚蠢的行为…而你却对这份爱得寸进尺！你到底把女人当什么了？”
“哼。要是单纯的喜欢我，她能这样一直忍着？早就和我说分手啦！这！只能说明她喜欢这种感觉啊！懂不懂？”
“变态…你还有人性么…你真的有问过小妍的感受吗？”
“我再说一遍。这事儿轮不着你管。别以为给了点钱，我就该跟你点头哈腰的。我特么又不是狗。”
“笑话。”
“你当然不是狗。你丫连狗都不如！”在愤怒的驱使下，我差点把这话说出口。而此时，我的脑海中正放映着一段“黑白幻灯片”——小妍满载着一身的伤痛坐在墙角，难忍疼痛而落泪的样子……
这个人根本不了解小妍！他只知道通过对小妍的发泄来获得恶心的快感！小妍是真的单纯的爱着他而已，也许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女人会对这样的男人痴情到这种地步。但事实就是，小妍在用她的包容心，吞噬掉了来自这个男人的一切发泄。而这个畜生也正逐步的践踏着小妍的这份包容和她的自尊。
不行…不行！我要替小妍出了这口恶气。我要打醒这家伙！
“今天…要是不把你弄弄醒，我就在是怂恿你犯罪！小妍不值得为了你这个畜生而牺牲自己！”
我抄起一拳头就敲了在他的颧骨上，一拳头打上去之后我才意识到了一点：如果他将我对他的暴力转化为他对小妍的泄愤，那我这么做，反而是加害了小妍啊…
强忍着板砖似得拳头落在我的身上。一两分钟之后，男人才起身离开，而我依旧死死地倒在地上。第一拳之后，我放弃了一切反抗，任由那畜生对我各种殴打。果然是没人性的东西，每一拳都是下的狠手……
我摸了摸自己没了知觉的鼻子，傻傻的笑了笑：“我还是……忍住了呢。算是帮你分担了啊……小妍……不，还微不足道吧……”
“我…也许没什么能力可以帮到你更多了，对不起……”
“这个人……根本不可能用嘴和拳头说得通…他是真的恶魔啊……”
疼痛难忍的胳膊勉强的撑起了自己虚弱的身子。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许久之后，才慢慢的能看清东西。我茫然地望着被小雨点润湿了的水泥地，以及由自己脸上一直淌到地上的“温水”。
人性泯灭了的话，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小妍…你快明白过来吧，他不再是你向往的那个人了。你找不回那个从前疼爱你的男人了……难得有你这样对感情执着的女孩，可别再这样受苦下去了…
“黑白幻灯片”在一片黑暗之中又开始继续地放映了起来。画面中，那个男人出现了。他站在了小妍的面前，面带着来自地狱的微笑……
我抱着自己的头，使劲的摇晃着。“别继续想下去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