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讥讽的话语一出,整个宴会之中的人们瞬间都平静了下来,连旁边奏乐的乐师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妍曦的面容却刷地就变得雪白。
谢纯从妍曦的身旁向前看去,这才注意到刚才发话之人竟是丹林城主、蓝家世子蓝启。他也不知道妍曦与蓝启之间究竟有什么瓜葛,以至于对方竟然会当众对妍曦加以羞辱。不过蓝启既然贵为蓝家的世子,他在未弄清楚情况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只是与妍曦一同站立在场中,但却并没有作出任何表态。
“妍曦从不敢以自己的容貌自矜,‘仙子’的称谓不过是众人的谬赞,妍曦也从来不敢当真。今天突然遭受世子的责备,妍曦也不知是在哪里冒犯了世子,如果确实真有得罪之处,还望世子能够海涵。”妍曦面无血色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终于转过身向着蓝启屈身一礼,言语中尽显妥协退让之意。
然而已经微微有些醉意的蓝启却是不依不挠,尽管妍曦已经对他颇为忍让,他却仍然高声笑道:“果然不愧是八面玲珑的第一美人,说出来的话都惹人生怜。我呸,你这话放在别人耳里或许还有些用处,对我?嘿嘿,我告诉你,别以为有吴粲撑着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别说他现在人不再津口,就算他在,难道就能够保得了你吗?”
妍曦见蓝启仍然没有罢手的意思,此时也无力与蓝启争辩。她环顾四周,只见众人们都已经在议论纷纷,心中知道若是任由蓝启继续纠缠下去,对自己恐怕更是不利。于是她只得又勉强向蓝启歉声道:“妍曦不过区区一名歌姬,今日乃是应少司命之请才前来助兴。妍曦自知往日确曾有待蓝世子您不周之处,只是如今正是宴会之时,还请世子您能够自重身份。世子若是的确对妍曦心有不满,妍曦定会在宴会之后再专门向您赔罪!”
由于刚才蓝启的突然发难,宴会上好不容易由妍曦带动的氛围已经彻底消散。在场大多数不知究底之人一时间都看得一头雾水,此时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少数那么几个知晓这两人恩怨的权贵也不便介入其中。唯有作为东道主的李梓看出蓝启不肯罢休,又见妍曦已经是满脸委屈的模样,这才终于调解道:“蓝启兄,我看你已经有几分醉了。妍曦姑娘毕竟是我今天特地请来,还望你能够给我几分薄面,暂且不要与她计较。”
蓝启斜过脸看了一眼李梓,忽地重重地拍了一拍身前的案几,将杯盏菜肴震得四溅开来:“李梓,她妍曦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清楚,你我还不清楚吗?我蓝启难得来一次津口,也不怕他什么少司马吴粲,今天是偏要好好整治一番这个不知廉耻还装纯洁的婊子!”
李梓听了蓝启这一番话,这才隐隐觉得事情更加不妙起来,他唯恐蓝启会闹出更大的乱子,连忙就向妍曦唤道:“妍曦姑娘,蓝世子今天喝醉了,说的话都不能当真。我看你如今也有些累了,不如还是赶紧下去歇息吧!”
妍曦面对眼前的状况早已经是满心慌乱,此时见李梓发话让她离开,哪里还敢再作片刻的停留?她连忙裣衽向李梓和蓝启各行了一礼,接着就匆匆地想要转身离开厅堂。
然而她转过身才刚刚迈出一步,蓝启却突然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口中则冷喝道:“本世子让你走了吗?”话音刚落,他的右掌就向前探出,前方的妍曦则立刻就被一股吸力引得向后跌倒在地,并且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痛哼之声。
妍曦虽然身为歌姬,但却一向传闻是卖艺不卖身。在场大多数将领眼见蓝启对妍曦逼迫不休,只道是蓝启企图染指对方而不得而生出怨恨,因而纷纷对妍曦生出同情之心。只是这些人毕竟不敢得罪蓝启,因而虽然面上都露出不满之色,彼此间也小声地进行指责,但却不敢真正站出来维护妍曦。
谢纯虽然对蓝启的这一番作为看不过眼,不过一时间还是选择了重新坐下来静观其变。此时妍曦已经被蓝启的一声喝令惊得止住了脚步,而蓝启则大踏步地走向妍曦,只怕接下来就要作出对她加更不利的举动。眼看着妍曦已经是孤弱无援,谢纯一旁的柳越却在这时起身挡在了蓝启前面。
“你想对妍曦仙子怎么样?”柳越平素的个性就有些冲动,这时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是有些醉了,竟然当先就站出来为妍曦打抱不平,“妍曦仙子冰清玉洁,所以才对你一再忍让,可是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呢,谁是谁非自有公论。我告诉你,别仗着自己是蓝家的世子就为非作歹,你要想对妍曦仙子不利,首先就得问过我柳越!”
倒在地上的妍曦用一丝异样的眼光看了看维护自己的柳越,而蓝启也同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柳越一番,这才用极其轻蔑的口气笑道:“你是哪里来的破落军官,居然敢跟我蓝启作对?今天我就要好好羞辱羞辱妍曦这个贱人,你能拦得住我吗?”
柳越虽然刚才一时激愤作出了冲动之举,不过当真正面对蓝启之时他却终于清醒了一些。他也并非是个鲁莽无谋之辈,当下表面上虽然仍显得毫不畏惧,但还是先与蓝启说起了道理:“能不能拦得住你,那得试过了才知道。不过所谓公道自在人心,你这般恃强凌弱、欺侮一个弱质女子的行径,只怕将来是逃不过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怎么,你还敢把这里的事给传出去不成?信不信你今天出了这个门,我就让你横死街头?”蓝启听说柳越要以舆论之力来要挟自己,立刻就回敬了一番更加狠厉的话语。不过他嘴上虽然仍然说着狠话,但心中却不免就有了一丝触动,毕竟倘若这件事真的被传扬出去,对于他将来进入元老院只怕又会有一定影响。
谢纯先前就对蓝启羞辱吴莎之事耿耿于怀,这一次又见蓝启居然敢威胁柳越的性命,此时终于忍不住也站出来维护柳越:“蓝启世子,这位柳营领是我谢纯的师兄,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你能够见谅。不过要是有人敢对我师兄不利,那就得先问过我谢纯了。”
蓝启虽然平素嚣张跋扈,但面对谢纯这样一位时下的英雄人物,他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忌惮。更何况他也知道大司马蓝预正在与谢纯交好,因而就越发觉得有些顾忌,同时原本狂妄的内心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原来是谢旅领,我蓝启倒是失敬了。”蓝启并不想与谢纯发生冲突,于是便选择了暂作退让,“既然这位柳营领是你的师兄,那我就收回刚才的这些话了。不过妍曦这个贱人曾经多次得罪于我,今天我是一定要跟她好好计较一番,也还望谢旅领你不要搀和进来。”
他这招以退为进意思很是明确,就是希望谢纯见好就收,不要搀和他与妍曦之间的事情。然而当谢纯低下头看到妍曦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之时,他的心中却生出了一丝的不忍之情。
刚才妍曦也是在为他祝酒时受到蓝启的发难,怎么说这件事也是与他有一定的关联;而且毕竟如今他现在已经站了出来,若是任由这样的美人受蓝启欺凌,那未免也显得他太过怯懦。
“不知道妍曦姑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蓝启世子呢?依在下看妍曦姑娘端庄得体,并不像是横生事端之人,莫不是两位之间有什么误会?”谢纯神色不变地向蓝启问道。
蓝启不料谢纯居然还是想干涉他与妍曦之间的事情,而且轻描淡写地将他对妍曦的厌恶说成了“误会”。不过他确实是因为以前屡次向妍曦求欢不成才心生不满,又由于吴粲对妍曦的袒护而更生嫉恨,这些话当然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述出来。
想来想去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指责妍曦:“哼,我与这个贱人之间的事情今天不便多说。不过此女今天所表演的歌舞乃是从长洛族传来,且不说如今长洛国已经脱离我两江联盟国,单凭这一曲《龙翔》所包含的异教文化,祭司那里就能治她个宣扬异端之罪!”
“宣扬异端?”谢纯虽然知道前些日子长洛国世子昭宁已经率领族人离开津口,并且声称脱离两江国,但他一时间却还并不理解蓝启的意思。
蓝启轻蔑地冷哼了一声,接着口中就朗声道:“龙翔于渊,丰我鱼鳖;龙翔于野,泽我稼禾;龙翔于塔,佑我万民。这首《龙翔》乃是长洛族歌颂赤龙所作,妍曦她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表演异教歌舞,难道不是宣扬异端吗?”
两江族虽然只信仰唯一的天神,但千余年来却也一直在受到异教文化的侵袭,甚至于绝大多数人对此都早已见怪不怪。然而倘若真的被人告发有宣扬异教文化的举动,这却有可能成为一个不小的罪名。谢纯没想到妍曦今天的歌舞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