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公寓的人们在非典的日子里,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诠释着自己的人生。在这里,人们的温情与冷漠相邻,冷漠与恩怨相容,恩怨与热情相伴,热情与自卑相依,自卑与高傲相融,上演了一幕生动的人间悲喜剧。
非典来了,非典又走了。不管人们事后怎么去看待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它留给人们的思考都是深刻的。翻开人类的历史,瘟疫从来也没有战胜过人类,人类也从来没有“彻底”消灭过瘟疫。人类就是在这种与大自然的反复抗争中发展起来的。这种抗争导致了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蓝天公寓的人们在非典的日子里,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诠释着自己的人生。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之后,他们开始镇定了下来。在这里,人们的温情与冷漠相邻,冷漠与恩怨相容,恩怨与热情相伴,热情与自卑相依,自卑与高傲相融,上演了一幕生动的人间悲喜剧。
袁曼玲曾自信她对爱的诠释。可现在方如梦初醒,原来自己一直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虽然自己爱过,深深的爱过,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但这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伴着这梦的结束,她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她相信,她和学文在蓝天公寓的恋情已经彻底结束了,这个恋情不是在最美丽的早春盛开,而是在最伤感的暮春凋落。翻翻日历,今天正是他们第二次握手两周年的日子。该不该再最后给他打个电话纪念一下,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个爱情的故事只能由爱与被爱主导。但很多时候,爱与被爱都会酿成一坛苦酒的。在这方面,她似乎更羡慕周芸。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爱情小傻瓜比她更幸运地获取了爱情的浪漫。这也许就是非典时期的爱情吧。她对周芸最初的举动曾百般不解,曾力劝她对那个程勇要千万小心。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周芸比她做得更漂亮。而她呢,混得却很惨,几乎失去了所有值得留恋的东西,爱情、生活和快乐。
周芸戏言是上程勇的“贼船”。她忽然发现程勇就是那个她曾用全部生命去爱去等的男人。先前她所等的或者说所迷恋的只是一种感觉。此时她才对这种感觉有了真切的体验。在她和他的生命中,他们彼此召唤着对方,彼此需要躯体的温存。周芸悄悄告诉她,他们的第一次拥抱紧密得让对方窒息。当程勇陶醉地闭上眼睛、嘴唇慢慢贴近她的唇的那一刻,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开了,说:“勇,我们不这样好吗?现在广州人恋爱都不兴接吻了,等过了非典,随你怎么做好了。”
曼玲听了这话直想笑,说:“周芸啊,你怎么什么秘密都敢往外说呀,真没羞。”
“人家不是没把你当外人嘛。你怎么会这样想。以后,我什么事儿也不和你说了。”她做出生气的样子。
“嗬,还会耍小脾气了,忘了当时你求我的时候了,”曼玲指得是周芸刚租程勇那间房子后,对程勇不托底,征询她意见的事情。当时,她还真对他的来历做过一番调查。
现在看来,她当时的判断并不够准确,但却对日后他们关系的发展起了一定的作用。如今回过头来看,在情感的原野上,她是种了人家的地,荒了自己的田。她既然无力挽救自己的爱情,也就只能挽救自己的灵魂了。情感的挫折让她遍体鳞伤,所谓的爱情经历让她苦不堪言。今天细想一下,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谈过一次真正的恋爱。尽管在外人看来,与季大龙的结合是郎才女貌,很般配。但婚姻这双鞋子穿在脚上合适不合适,只有自己才知道。
刚才,她接到了季大龙的电话。他显然听到些从国内传过去的关于她的一些风声,在话里话外很巧妙地点到了非典公寓里发生的故事。在他的眼里,妻子做的一切都有悖常理,很不值得的。他坦言,他们现在夫妻的关系已经变得很淡很淡了,他也无意去和她计较这些,但大面上还是要过去的。她没有精力与他理论是非,仔细想来,婚姻就像一驾马车,负载着一个家庭的命运和希望。不同的婚姻犹如不同的马车,尽管都是在奔跑,但却可能到达不同的境地。他们的这驾马车现在好像快要抛锚了。双方仿佛都在演戏,“留守女士”、“婚外恋”、“红杏出墙”,该发生的或不该发生的内容都发生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让偌大一个太平洋隔开了,他们毕竟太渺小了,他们毕竟没有太平洋那般广阔的胸怀。尽管他们也有过彼此流泪的时候,也有过彼此相拥的时刻,也有过激情荡漾的夜晚,但这些似乎都距今天太远了,有些婚姻和爱情还是有保鲜期的,她和季大龙的婚姻就是如此。年轻时,他们不懂爱情。命运就这样写下了糊里胡涂的剧本,他们选择了自导自演,将这个婚姻推进了这样一个混沌并不知结局的命运。在非典来临之前,她很少会想到未来婚姻的走向,也不愿意回忆起那些不尽人意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感到有别人常说的那种疼痛的感觉。
接完季大龙的电话,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便想去洗个澡,早点上床睡觉,没想刚刚放完水,亦然却登门造访来了。经历了病魔折磨的亦然,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她悄悄告诉曼玲,即使她在病榻上还在悄悄地抹口红,她留恋人生的那般美好,想着一旦重新开始生活,一定要好好珍惜生命和人生。
“亦然,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吧。”她关切地问。
“还好,我现在每天都在和乔叶晨跑,绕着公寓跑上两圈。还有那个不知趣的孟国良也不远不近地跟在我们的后面晃悠。”亦然说。
“那你让洛东也跟在后面晃悠不就结了嘛。”她笑着说。最近,叶洛东已经病愈出院,两个人又复了婚。
“你又在寻我开心了。我们家的洛东可不是那种人,长了一身的懒肉,不到点是不会起来的。”亦然想想又说,“曼玲姐,我觉得你也应当加入我们的队伍,珍爱生命,现在已经成了最时髦的口号了。”
“是啊,这次非典在人们心中造成的震撼是相当大的。它让我想起了历史上的许多大灾难。像1742年至1743年由流行性感冒引起的流行病曾涉及90%的东欧人;像发生于公元14世纪的第二次鼠疫大流行,此起彼伏持续近300年,遍及欧亚大陆和非洲北海岸,尤以欧洲为甚。这些灾难与非典比起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可这次人们为什么这样紧张和恐慌呢?是现代社会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减弱了,还是人们更看重生命价值了呢?”曼玲深有感触地说。
“我想,这二者兼而有之吧。我作为非典患者在这方面的感受最深了。先前我一直认为现代科技如此发展,人类战胜疾病的能力已经从必然王国走向了自由王国,没有什么疾病不在人类的掌控之中了。既然已经没有什么病不可治愈,那么,珍爱生命,延年益寿就是顺理成章的了。而非典疫情给人们的这一期望值迎头泼了一桶冷水,没有相应对症治疗的药物,传染力又极强,让人们防不胜防。人们仿佛恍然发现原来世间还有这样一种可怕的疫情在摧残人类。一时间,满大街都是白花花的口罩,人们谈非典色变,也就成了社会的一大特有现象了。”亦然说,“我在刚住院时,心里就非常悲观,觉得这下我完了,尤其是在病情反复的时候,脑子里充满的只有一个‘死’字。不怕你见笑,我连遗书都写好了,最后让梦莹姐发现后撕了。”
亦然说到这里,方察觉自己说走了嘴,连忙把话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是不该在她面前提到学文的妻子的。
“你说好了,没有关系的。”曼玲显得很敏感,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说,“我和学文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会祝他们幸福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又说,“不过,我觉得梦莹姐人挺好的,多亏了她和寒冰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提到寒冰,亦然的眼圈又红了。对寒冰的死,她始终有种难言的愧疚感。尤其是在送别寒冰的那天,她看到了从部队匆匆赶到的韩平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就像刀扎的一样。
曼玲有意岔开了话题,说:“洛东他还好吧,出院后,我一直想过去看看他,但这些天忙着搞软件设计,没腾出空来。这回好了,我已经在昨天交差了。”
“是嘛?”亦然惊喜地说,“那可真该庆贺庆贺了。”
“此话当真,那我可就先订桌去了,到时你可不要舍不得花钱啊!”
“你太小瞧我了,你以为只有你和乔叶能出血呀,这次我做东。”
“别,我现在可没有那个闲心吃饭,这顿饭你先记着好了。”曼玲又把话收了回来。
这会功夫乔叶和周芸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来到曼玲这儿。几个女人在一起顿时把气氛搞得活跃起来。她们说着笑着,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尤其是周芸快乐得像个天使,几乎将蓝天公寓所有的男人都数落了一遍。唯独把程勇夸得像朵花一样,惹得乔叶连声抗议对国良的污蔑。她说:“我们家的国良在我眼里挺好的嘛。有责任心,任劳任怨,还心疼老婆,你们谁的男人能做到这些了?”
“周芸,还没结婚呢,你就这样夸他,不怕日后没有可夸的?”乔叶挖苦说。
“这事,你也不用忌妒,有些人就是满心思想夸,也没有由头呢!”周芸尖刻地说。
“哎呀,你们别再斗嘴了,多没劲儿啊。”亦然说,“我看咱们蓝天公寓的男人啊,大都犯一个毛病,那就是怕老婆。”
“哎,你还别说,亦然的话还真在理儿。”乔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这里分明是整体的阴盛阳衰嘛。”
“不对,应当说这里的男人大都有绅士风度。”周芸纠正说。
“也有道理。”曼玲说。“横看成岭侧成峰嘛!”
几个女人开心地笑了起来。非典以来,公寓里的女人们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地敞开心扉地开怀大笑了。
谈笑间,亦然猛然向曼玲问起了对门的雪儿怎么不见了。因为她恍然想到,高鹏昨天告诉她,他的那本以雪儿为原型的纪实文学《滚滚红尘中的阴影》近期已付梓,即将面世。
曼玲惊讶地说:“雪儿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吗?”
原来,雪儿跳楼未遂,从省精神病医院出来以后,曾一度回到了蓝天公寓。雪儿活了下来,但精神上却感到极为痛苦。解除隔离后,她将顾伟川拒之门外,并不容他解释。她并不知道顾伟川此时也落了个焦头烂额的地步了。顾伟川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发国难财的同时,他在北京上大学的女儿却参加了抗非典志愿者行动,她将父亲寄给她买手提电脑的15000元钱全捐给了北京的一所医院,并在那里做义务工,打扫卫生,不幸染上了非典。他听到这一消息,心急如火,连夜开车转道去了北京,却又无法和女儿见面,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看一眼在与病魔搏斗的女儿,他的心都要碎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他在经商时又遭到了一个叫王连江的暗算,汇去的货款大部都被那人卷走了。也是祸不单行,正当他万般无奈时,后院又起火了,他的老婆潘月琴早就对他心存不满,趁机又将其余的存款全部转入了她的账号。一夜间,他竟成了一名不文的穷光蛋。
“人啊,还得要走正道。”曼玲深有感悟地说,“那个顾伟川是一个受过良好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他本来是应当为社会做出许多贡献的。还有那个雪儿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女孩儿啊,只是一念之差就走到了这般地步,也够让人痛心的了。她完全应该有一个美好前程的。可虚荣和私欲把她给毁了。她离开蓝天公寓前,曾在我这儿坐了一个晚上。她将她的一切苦恼都讲给了我,让我也陪着她流了许多的泪。第二天,雪儿悄悄地离开了蓝天公寓,去寻找新的生活。她说她已为市防治非典指挥部捐出了三万元存款,自认为不干净,便化名寄了出去。她走时只拎了一只手提箱,那张为期三年的契约也撕成了碎片。她对我说,她没有染上非典,可精神上却已经染上了,只有远离这座城市,她才会深深地透出一口气,否则,她就会憋死的。她想让过去的一切都随着过去的岁月,永远地过去,她要开始新的生活。”
曼玲的讲述让所有的人都收敛了笑容。非典的到来,让人的情感世界得到了一次升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宽容和亲密了。古希腊的哲人说,人是一切的尺度。这一点在非典时期得到了很好的验证。非典危机对蓝天公寓人们教育是刻骨铭心的。因为谁都知道人在世间是最宝贵的,人的生命高于一切。抗击非典就是要挽救更多的生命。在这个大前提下,许多相识与不相识的人汇聚到一起,人们的凝聚力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人与人之间涌现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感人故事。尤其是像廖梦莹和寒冰那样的白衣天使的献身精神,让人们的情感世界得到了一次升华。但非典过后,人们还能不能保持这种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地精神呢?
蓝天公寓的人们在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