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冷清的街头,严峻的寒风清冽的的呼啸而过,一副气势凛凛的模样颇有些恐吓别人的意味。
杨娴冻得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冷得缩成一团。樊城的天气就是这样怪,说变就变,偏巧她今天带着家中的卫氏出门采购。
卫老妈子在阴冷的寒气中不断的搓着手,仿似要把皱缩的皮肉搓掉才好。
“夫人,我们走快些吧。”
卫氏走在前面,嘴唇冻得直发抖,刚及杨娴肩膀的身子,在寒风的摧残下,妥协的屈服着。
杨娴冷缩着提了下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的灰色油纸依稀可见一角。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甜滋滋的油饼,,闻得人不禁的饥肠辘辘。
这会儿都快近晌午了,卫老妈子的肚子早就开始叫喊抗议了。
杨娴不停的搓着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苍穹愈发的威严,整个人怒吼着,脸色铁青的绷着乌黑的脸,身子因愤怒扭曲的变了形。
这样的天气是极具威慑力的,往昔喧嚷的街市,在寒风的肃杀声中陡然冷清,敛了往日傲然的锋芒。
女子忍不住埋怨:“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了天,说冷就冷了。”细长的眼角布满清晰的纹路,可见生活的并不如意。毕竟她还这样年轻,只有22岁!想是家中的操劳磨损了她。
好在女子的丈夫早就厌倦了凡世,到遥远的地方享福去了。要是活着亲眼看到这一幕,难免会伤心。
“天气这么冷,我们快些回吧。”想到家中的儿子,杨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清亮的嗓音在泯灭人性的寒风中飘荡着,颇有振奋人心的味道。
有人说:三城四镇的天气是十里不同天。芬海镇的街市与樊城简直是仿似两天片,一片娇阳和煦,行道迟迟;一片万般风寒,载渴载饥。
杨娴在一家卖绒线的店面前停了下来,各色的绫罗吸引了她的目光。卫氏早去了一家卖小面的摊位上流连。
“夫人,挑好了吗?”
卫氏端着一大碗小面朝她的方向过来,厚重的嘴唇咀嚼着,像一块刚出锅的腊肠。
卫氏的脸看着脏兮兮的,加上吃了釉面的缘故,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肉荤味。
杨娴不悦的挑眉,脸色变得铁青,空空如也的胃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千军万马的奔涌着。
这样的味道简直是在挑战她的心理承受极限!
卫氏低头瞅了瞅手中的面,突然反应过来,手足无措的愣在那儿。杨娴有很严重的洁癖,而且喜欢吃素,最闻不得这样油腻的东西。
她心中焦灼,不自觉的往前迈了一步。
“我一时忘记了,夫人最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杨娴明显被她突然靠近的动作吓到了,身体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远离她几步。难受的目光重新落在精致的绸缎上面,原想仔细挑选,但被卫氏这样一闹,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心情。她顿下了手中的动作,“算了,没心情了,回去吧。”
卫氏理亏在前,仿若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在一旁谨慎、怯懦的站着,生怕惹怒了杨娴,不敢多言。杨娴神色恼怒的往前走了,卫氏不敢与她并肩,乖顺的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
“啊!”卫氏小心翼翼的低着头,杨娴走在前面突然停了下来。卫氏差点撞到她身上,吓出了神,立刻顿了步子。
“夫人怎么停下来了?”她的声音弱弱的,卫氏顺着杨娴的方向往四周瞧了几眼,一切如常,并未发觉有何异样。
杨娴一声浅笑,似无意般,说道:“芬海镇的风化倒是比以前开明了许多,街上的行人都一对对的。”她突然说到这上面来了,也不知是何意,卫氏不敢随意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杨娴见卫氏沉默,轻笑着问她。卫氏仔细的打量她,心中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原以为杨娴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可看着又不太像。
“芬海镇比以前繁华了很多,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人也自然变得开明起来。”
这话听着很斟酌,年轻的女子却发出一声鄙夷的轻笑。
“好过?谷城的生意日渐萧条,我们秦家的家业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三城四镇相生相衍,三城尚且如此,更何况芬海。”
卫氏在一旁沉默的看着她,他们不比杨娴,只是小老百姓,每天只想着干完活,填饱肚子就完事儿。自然不能和秦家这种有大家业的比。
国家总是在打仗,百姓颠沛流离,饥不饱腹的日子不知何时才会过去?
“娘,我在这儿?”杨娴还未进家门,隔着不近的距离,她年仅四岁的儿子就在莹白色的樱铁大门前向她招手。他的身旁站着秦家的大丫鬟—佳音。
男孩突然扯了扯佳音的裙角,佳音从容的低下身子,男孩才与她的白色长裙一般高。
“怎么了?”她问他。
“佳音姐姐,你看,我娘回来了。”他小巧的胳膊兴致勃勃的指着远处的母亲。他已经念叨了一整天,孩子总是片刻都离不开母亲,这是人的天性。
佳音顺着孩子的方向望过去,见自家夫人走近了,利落的理了理自己齐整的衣衫,神色从容的退至一旁。
“娘,”一声清亮的叫嚷,杨娴轻松的抱起男孩。
“娘不在,乖吗?”男孩稚气的脸颊贴着一层厚厚的汗珠,她佯装恼怒的点了下他小巧的鼻子,“看你满脸的汗,又淘气了。”
佳音在一旁轻笑的看着,杨娴小心的将孩子放下来,佳音谨慎的用手牵着他。
“卫家那孩子去哪儿了?”杨娴随意的瞧了眼佳音的身后,俩个孩子一向都是一起玩儿的,这会儿另一个孩子不见人影了。卫氏一到家就找自家孩子去了,也不知找着没有?
“过几日就是年节(小年),家中人手不够,小亚在后厨帮忙呢。”
杨娴未再多言,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衫。佳音一向机敏,立刻会意。
“夫人,先进屋换身衣裳吧。”
佳音精致的脸颊透着体贴的笑意,目视着女子进了里屋,然后朝后厨唤了一声:“青染,出来一下。”
一袭身着红色棉衣的女孩闻声,立刻从后厨匆匆而来,脚步略急,但也不失从容。
“姐姐,”青染恭敬的唤了声,佳音是杨娴的贴身随侍,又是自小照顾秦家小少爷的,身份自然是比一般的下人要高。
佳音正色吩咐她:“夫人回来了,你照看好源希,莫要让他磕着、碰着。厨房那边的事,我自会找人替你。”
“知道了,姐姐。”青染乖巧的很,低眉顺眼,佳音嘱咐好,神色从容的往里屋去了。
杨娴换了身干净的青衣袄裙,眉目端庄,衣裳简洁、素雅,整个人看起来都清爽了许多。
她在漆亮的黑色檀木椅上落了座,一袭红色衣衫的丫鬟立刻上来奉好茶。杨娴轻巧的沏着手中的茶盏,细微的声音抖落的分明可见,发出“碰”的响声。
身为母亲,家中的唯一女主人,她是一把好手,家中的全部依靠,三城四镇,无人不敬佩她,谁都听说过她的名号。她没有开口,谁也不敢多言。
“娘,啊!”软糯糯的一声痛呼,杨娴惊了神色,手中转动的茶盏瞬间合上。她利落的起身,准备过去,青染已经惊恐的将门槛上摔倒的孩子快速的扶了起来。
杨娴精致的双眸怒色分明,佳音仔细的打量,朝着青染的方向几步过去。
“干什么呢,毛毛躁躁的。”佳音不悦的皱眉,严厉的呵责,青染本就怯懦、胆小,此时更是吓得不敢抬头。
许是年纪尚小,秦源希还不太懂得这些,见佳音呵斥青染,不仅没被吓着,反倒乐了起来。
“活该!不让你管我。”
他还太小,自然贪玩,可杨娴在家中,青染不敢让他太闹腾,便训斥了几句,他生了气,撒腿往杨娴这边跑,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让佳音训斥青染,这让他很得意。
青染原是低着头,男孩的身影在她眼前匆匆而过,她不敢说什么,只是紧咬着自己娇怯的唇。
男孩顺着母亲的方向跑过去,撒娇的伸着小巧的胳膊,似往昔一般。可他的母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轻笑着抱起他。他有些委屈的撇嘴,见母亲眼中冷意愈浓,吓得安静下来。
“如何对待青染姐姐他们,母亲可有教过你。”杨娴沉着脸,冷声呵斥。她独自拉扯孩子,身兼父职,家教一向严厉。
“母亲教过不可以对姐姐不礼貌,源希不敢了。”
男孩不敢反驳,软软的声音隐约透着哭腔。杨娴心疼的看着自己年仅四岁的儿子,语气软了下来:“到娘这儿来。”
她随意的伸出手,脸上虽然还未有笑意,却也敛了冷色。孩子永远也不会懂得记仇,母亲终究还是母亲,打得再狠,片刻也就忘了。
男孩见母亲笑意呵呵的,稚气的脸立刻高兴了,步伐不稳的扑向母亲的怀里,许是觉得刚才委屈,还傻兮兮用鼻子蹭着她洁净的衣裙。
杨娴温柔的摸着她可爱的小脑袋,远远的就看见卫氏带着孩子过来。
“娘娘,”生机勃勃的女孩眼尖的见着杨娴,兴致勃勃的蹦跶着小巧的身子,朝着杨娴的方向跑过来。
杨娴伸出空着的手,温柔的揽过五岁大的女孩,眉间的冷意已经完全褪去,神情渐暖。
小亚刚从后厨出来,说的好听是帮忙去了,实际上没少捣乱,卫氏索性将她带了出来。许是贪玩的缘故,她的脸上沾满了土,看着脏兮兮的。
杨娴虽有洁癖,却并未介意,直接用洁净的手蹭了蹭女孩的脸,打趣道:“小脏猫,娘娘都不认得你了。”女孩生机勃勃的脸上散发着甜笑,杨娴小心的将她放下来。
秦源希倏地从自己母亲的怀中露出圆圆的小脑袋,很是可爱。他奶声奶气的撇嘴,对着女孩嘲笑道:“小脏猫,我不跟你玩儿了。”小亚被他说的委屈,气呼呼的回了一句:“我不是小脏猫,等会儿,娘娘给我用水洗干净了,就不脏了。”
毕竟还是孩子,小亚说得断断续续的,杨娴浅笑着沉浸在这样幸福的天伦之乐中,又瞥了眼怀中脏兮兮的女孩,眼眸之中倏地想起什么。
“卫妈妈,”杨娴轻唤了声,卫氏立刻恭敬的上前,“夫人。”
“前不久,听说樊城孙家的媳妇又生了一个女儿,应该是第七个了吧。”
樊城孙家在三城是有名的人家,倒不是因为家中阔绰,而是孙家夫妻俩为了要个男孩,连生了六个女儿,只是始终也没能如愿。前不久又生了一个,加起来都可以凑两桌麻将了。
卫氏的娘家在樊城,刚巧与这有名的孙家是邻居。
杨娴突然提起这茬,卫氏皱缩的眼眸透着疑惑,有些不解其意,“是又生了个丫头,快三个月了吧。夫人的意思是?”
卫氏不解杨娴的心思,杨娴犹豫了下,顿了顿精致的眉目,神情有些不自在。
“你明日回趟娘家,不是许久未回去了嘛。”
卫氏苍老的眸子闪过讶异,过几日便是年节,杨娴这般说到有些奇怪了。只是杨娴的心思,一向沉的很,卫氏也猜不着。
她正胡思乱想揣摩着,杨娴的声音淡淡传来:“你若是有空,也去孙家看看。看看他家的姑娘模样长得可还周正,性情生的可好,要是看着不错的,便回来与我说。”
杨娴说着停了下来,瞧了眼怀中紧抱着的两个孩子,温柔的说了声:“外面玩儿去吧。”
俩个孩子得了令,高兴的什么似的,一溜烟的就跑了。佳音朝着杨娴轻微拂礼,目光焦灼的望向光熙隐约缭绕的门口,秦源希早已没了身影。
杨娴示意他们都下去,佳音这才脚步略急的朝着小亚他们的方向追了过去。
卫氏仔细的听着,瞧杨娴这神秘的架势,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交代。
杨娴收回瞥向门口的目光,紧绷的神色看着放松了许多。
“我想从孙家抱养一个孩子,你去问问孙家夫妻的意思。不过也别强人所难,他们要是不舍得就算了。”
“夫人是要从孙家抱养一个女儿吗?”卫氏笑了笑,“这挺好,夫人就源希一个孩子,多个妹妹与他作伴,也不至于孤单。”
杨娴听着她维诺的话,眉眼轻佻,嘴边的笑意有些莫测:“源希这孩子是太孤单了。秦家家大业大,我也没办法时时顾得上他。要是能给他找个伴,自小看着养大,将来兴许能跟源源成一对儿,我也放心。当然这事儿谁也也说不准。”
她说的婉约,兜兜转转的,卫氏总算听明白了她言语之中的意思,干瘪的嘴角挤出一抹生涩的笑意:“原来是这样,夫人放心,我明日就去看看。”
杨娴客气的拍了拍她的手,片刻便敛了嘴角的笑意,重新执起灰色的四方桌上的茶盏,优雅的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