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变化这回事,从来没有人猜得准。眼眸所到之处,剔透的雨丝洁净的点着光,轻盈的水滴湿漉漉的,在简陋的雕花窗上灵活的滚动着身子。
孙妙涵阴郁的望着朦胧的窗外,樊城的雨一向便是这样怪!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是亮堂堂的,这会儿倒是突然的下起雨,变得没精打采的,弄得人措手不及,一不小心便会淋成落汤鸡!
“外面的雨还大着呢,先吃点儿东西吧。”
付玉端着一大碗面从厨房出来,肉乎乎的手上还拿了杯水,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她是孙妙涵的发小,俩人是一块儿玩到大的。只是后来各自嫁了人,联系的也没以往多。
这回倒是偏偏赶得巧,孙妙涵经过这附近时,刚巧下起了雨。她便抄了小路,带着两个孩子(依依还有肚子里的那一个)在此处避雨。
俩人也有许久未见了,故友重逢都高兴的很。
孙妙涵望着付玉,她比以前黑了许多,应该是吃了不少苦,皱缩的眼角散落着清晰的厚重皱纹,只是笑容一如往昔的爽快明朗。
付玉将手中的面放在低矮的黑色檀木四方桌上,桌上的漆差不多快褪尽了,仿若垂死的老人。这让孙妙涵想起自己如今过的日子,脸上的表情愈发低沉。终有一天,她也会熬不住!
孙妙涵的心情,付玉也是能理解的。她端着面过去,妙涵倦怠的接过碗,嘴角闪过一抹干涩的笑,没滋味的很。
“这雨下了这么久,过会儿就能停了。”付玉将湿漉漉的门往外敞开了些,门上面的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像一个垂死的老儿。她不敢往前走,门边儿上还湿的很,一不小心就会摔个底儿朝天。
孙妙涵的心情沉闷的很,皱眉瞅了眼屋外的天空,它还在不断的流淌着顺溜的泪水。这样多的水让人有些烦了。
她动了动手中的筷子,只吃了几口,觉得无味,便不吃了。孙妙涵扫过视线,付玉还在艰难的擦着又脏又黑的四方桌子,那是用来吃饭的,许是平时不注意的缘故,上面的污渍牢牢的贴在上面,根本无法洗净。
付玉这人,她一向是知道的,爱面子的很。只是没料到她突然的就来了,屋子里还是像平常一样乱糟糟的。锅碗瓢盆,鞋子扔的到处都是。
其实她也没必要这么讲究的,这年头,谁也不比谁好多少。其实付玉家的状况已经比她好很多了,她每天都还在为下一顿饭着急!
她将碗收拾起来,在黑色的长条椅上坐下来。付玉像是没看到她,还在使劲的给桌子推拿。
孙妙涵无奈叹息,“别擦了,你—我还不知道。”略显苍白的面容闪过打趣的笑意。
俩人一块儿长大的,付玉这人一向不修边幅,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丫头嫁人了,性子还是没怎么变。倒是自己阴郁了不少,不似从前活泼了。
付玉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脸皮一向不薄,索性也不擦了,把手上黑不溜秋的布一扔,大爷似的坐下来。
“你就不能让我爱会儿面子。”她佯装恼怒,只是嘴边的笑太过明显。妙涵无语的翻过白眼,突然想起了跟着付玉去厨房的孩子。
“你们家龙娃、风娃去哪儿了?”付玉生有一儿一女,虽说古人早有前言,取名字意思不宜太大。可付玉一向是不计较这些的,觉得龙凤这两个字气派的很,就都给自家的孩子用上了。
“那俩小兔崽子拉着依依在后面玩儿呢。”
“依依?这孩子—跟我说上厕所,原来贪玩儿去了。”妙涵笑的有些无奈,偏过目光看了眼外面的天,雨渐渐小了,不知何时天开始亮堂起来。
白亮的光熙透过细微的屋缝钻进来,明晃晃的照着的人的眼睛,这样的天气才不会影响人的心情。
妙涵不自觉的往外走,付玉以为她要离开,一下子挡在了前面。
“雨估计是不会下了,你们又不着急赶路。这会儿都到饭点了,吃了饭再走。你难得来,我们都没怎么聊,怎么就急着走?”
付玉不高兴的看着她,只是她生气时一点也也没有生气该有的样子,反倒逗乐了孙妙涵。
“雨停了,我就是到外面看看。”付玉还在拦着她,妙涵偏身过去,天空终于晴朗了起来。
“娘,你去哪儿?”孙妙涵的一只脚才跨过门槛,依依便从后面追了出来。孙妙涵将孩子抱起来,龙娃跟在后面,脸跑的红通通的。
依依一脸委屈,弱弱的撇嘴,声音软软的,指着龙娃像母亲投诉:“龙娃欺负我。”
她乌黑的眼珠子狐狸般的滴着,妙涵不用想都知道这小祖宗干了什么。只是孙妙涵还没来及教训自家女儿,龙娃已经被自己母亲打得满屋子狂奔起来。依依虽然顽劣的很,可龙娃那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日也讨了不少打。
“付玉,跟孩子较什么劲儿—”劝架的声音直接被忽略,妙涵干着急的看着,付玉这丫头脾气执拗的很,若是发起火来谁也劝不住。
付玉抄起脚上的鞋,把龙娃好一顿打,妙涵总算才拉住了她。
“那臭小子,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他!”付玉恶狠狠的模样,龙娃倒是一点也没吓着,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朝后院跑了。她气得非要追过去,妙涵拦住她,见付玉不停手,气恼的甩开她。
“你都多大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儿?”
付玉被她说的不好意思,悻悻的闭嘴,粗黑的脸颊添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妙涵缓了语气,将依依小心的放了下来。
依依拉了拉身上的灰色单衣,衣服的下摆还纠缠着几根破败的衣线,耷拉着脑袋往下垂。这衣服实在是太旧了,依依刚才跟龙娃他们太闹腾,衣服扛不住的散了线。
妙涵望着依依身上破落的衣服,眼中闪过几丝落寞。依依稚气的笑了,将身上的衣服一扯,看起来干净利落了不少。小家伙看着齐整的自己,立刻高兴了。孩子总是这样天真!
“娘,我找风娃他们去了。”依依一溜烟的跑了,她脸上盈盈的笑意是她母亲心中最大的宽慰。
付玉见她望着依依跑过去的方向愣神,“你看依依这孩子多乖,不像我家那臭小子,顽劣的很。”
“孩子都淘气,打架很正常,就是闹着玩儿。”妙涵不在意的说道,付玉却是听得莫名其妙。她俩似乎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打架?”付玉似刚回过神,铿锵的突然来了一大嗓子,“龙娃打依依了。”
她一下子气胀了脸:“我今儿非得打他一顿不可,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刚才踢翻了我洗好的菜,还敢打妹妹,气死我了。”
妙涵总算是听明白了经过,一下子拦住了她,果然是祸从口出。原来她俩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她拉着付玉坐了下来,“踢翻了就算了,小孩子嘛,都这样。时间不早了,饭我就不吃了。”
妙涵瞧了眼外面洗净的天空,“依依,我们该走了。”她朝后屋喊了声。
“不都说好了吗,留下来吃饭,他爹都快做好了,走干什么?不许走啊。”付玉沉着脸,势要留下她,依依已经从后面蹦跳着跑了过来,稚气的脸上挂着葡萄般大的豆珠。
她玩的似乎很尽兴,付玉心生一计,便想着打孩子牌应该有效。
“依依,你玩累了吧,在阿姨家吃饭好不好?”付玉躬下身子甜笑着哄她,妙涵望着付玉孩子般的样子,心中淌过一涓暖流。
可惜奈何付玉苦口婆心,依依仍旧不给面子的摇头拒绝:“我跟外公说好了,要快点去他们家。不然他想我了怎么办?”
付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孩子的话总是这般单纯温暖。她看向妙涵,妙涵有些抱歉的点头:“还有一段路呢,我们就不留了,有空再过来住几日就是。”
她态度坚决,付玉也不好强留,便只好同意,只是依旧不放心的嘱咐:“那你们路上走慢些,才刚下过雨,石头崖那边怕是滑的很。”
“知道了。”妙涵向她点了点头,付玉的神情很是不舍,相聚总是这样匆匆,分离却可能是一辈子。
妙涵牵着依依的手往门外走,刚走了几步,付玉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后面叫住了她。
“妙涵,等等。”妙涵转过身,她已经匆忙的跑到里屋拿什么东西去了,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瓶水。
“这是?”
“你回家还有好长一段路,水带在路上喝,饿了还可以充饥。”她将瓶子塞进她的怀里,水还有些温热,将丝丝不断的暖意传进妙涵的心底。妙涵沉默的望着她,良久,才应了声“好”。
“娘,你看那个姐姐?”依依突然惊讶的叫嚷,吸引了妙涵的注意。她顺着依依眼神的方向望过去,在石砌的楼梯上,一袭灰色破烂衣衫的女孩正艰难的下来。虽然穿着破落,但年纪应该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女孩的脸看起来脏兮兮的,脸上沾着土,只是神情看起来颇有些冷淡,不禁的吸引别人讶异的目光。
妙涵收起纷乱的思绪,不自觉的握紧自己女儿的手。
“依依,我们走吧。”她催促身旁停下脚步的女儿。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害怕见到石梯上女孩儿的目光?
“娘,再等等嘛。”依依好奇的打量一身破烂的女孩,脚下挪不动步子。妙涵有些无奈,求助似的转过身子看向身后。
她们还未出谷场,付玉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只是站在一旁等着,见妙涵回头看她,闪了下灼灼的目光,随即几步过来。
“怎么了?”付玉寻声问她,妙涵指了指石梯上的女孩,“那是哪家的姑娘?”
穿着破落的女孩慢慢走近了,付玉往前凑了几步,仔细的皱眉想着,“好像没见过。”她摇头,妙涵也觉得奇怪。付玉家的方子刚好在三城四镇的十字中心,一般的人家,来来往往的都经过这儿。所以,付玉几乎都认得。
“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以前也没见过。”付玉好奇的呢喃了声,走近妙涵的耳边低语。
她们正在兴致勃勃谈论的姑娘刚巧过来,似不经意的向这边的谷场淡淡的投过一缕目光。半空中目光相撞,付玉觉得有些不自在,立刻尴尬的将目光闪了过去。
妙涵原以为她会翩然而过,不想她向着她们谷场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过来了?”妙涵正在失神,付玉闪电般的在她耳边紧张兮兮的来了一句。她还未还说什么,几步之遥的女孩已经在她眼前停了下来。
“小姑娘,你有事儿吗?”妙涵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礼貌的问她。女孩儿穿着破破烂烂的,凌乱蓬松的头发,看着实在可怜!
女孩的目光灼灼的落在她手里紧握的瓶子上,“我想喝水,你能给我点儿吗?”她的声音听着不大,但很是好听,像三月里春风拂过的银铃,清爽、纯粹。
妙涵看着她渴急的样子,温柔的将手中的瓶子递给她。她原以为女孩会因为口渴将瓶子狂风般的接过去,至少应该会表现的急躁些,没想到女孩儿只是淡淡的将水接过去,动作轻柔、利落,竟平白的生出一股子优雅的味道。
她好奇的打量女孩儿安静喝水的模样,愈发的感兴趣了。妙涵撇过目光,付玉与她相顾一视,脸上好奇、专注的神情与她差不了多少。
妙涵与付玉相望着,依依突然扯了她的裙角,她倏地回过神来,脸上生出了尴尬。
“姐姐叫你呢。”依依一副乖顺的模样,妙涵不禁的摸了摸她可爱的小脑袋。片刻,她才偏过身,接过女孩手上的瓶子。
“谢谢。”妙涵听着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语气,虽是谢谢,却听不出一丝暖意。
“你不必谢我,这水原也不是我的。”妙涵扬起手中的瓶子,目光瞥向付玉。
女孩却也没再对付玉说什么,比如“谢谢”什么的。她刚准备走,依依小步过来,用盈盈可握的手蹭她的衣角。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实际上,由于她脏兮兮的脸,妙涵并不能完全看清她脸上的神情。
“依依,不许顽皮。”妙涵敛了神色,呵斥她。依依委屈的撇撇嘴,但依旧未松开手,“我是依依,姐姐你叫什么?”
女孩淡淡的神情终于闪过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她并为言语,淡淡的转身,与她们擦肩而过,几步之后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这一次女孩的目光完全的落在妙涵的身上,妙涵被她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
“姑娘还有事吗?”她面色疑惑,这姑娘看着有些奇怪。穿着破破烂烂的,但又不像一般的流浪者,对别人冷淡的很,也不热情。
“你—”她的目光平静的落在妙涵的肚子上,意有所指,妙涵一下子变了脸色。她确实有孕两月了,只是她的肚子小的很,即便是仔细看,也不容易看出来。这姑娘刚才与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不曾仔细打量过她,竟看出来了,难免让人错愕!
妙涵尴尬的笑了笑,付玉一脸莫名的望着她俩。
“还早着呢。”她不自在的干笑,女孩挑过清冷的眉眼,淡淡的道了声:“夫人的心愿会达成的。”
她说完,转身欲走。“欸,姑娘。”妙涵在身后叫住了她。“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妙涵原是笑着说的,心中倏地想到了自己的境遇,郁上心头,眉间闪过一丝落寞与几分期待。
妙涵神色错愕,女孩清冷的嘴角闪过明亮的笑意,让人移不开目光。她向着妙涵轻妙的走近了几步,精致的眼眸愈发的神采飞扬。
她对着妙涵低头耳语,“开花自然会结果,夫人此胎定然是男孩,可要好生保重。”平静的语气没有一丝声浪,妙涵还沉浸在她如神击般的话语中。她笑着望向妙涵身旁的依依,一丝目光瞥过,手腕的一串银钏利落的悄然而下,乖巧的落在她的手心。
“拿着它。”女孩再次开口,清冷的语气难得的温柔。依依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接过去。她神采奕奕的打量着银钏,不谙世事的眼中满含悦色与好奇。
“姐姐,你要把它送给我吗?”依依的语气很激动,女孩清冷的眉间沾染着几丝和婉的笑意,温柔的点了下头。
她走出了几步,只听到依依在后面喊:“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糯糯的声音带着焦灼与期待,清冷的身影眉目清抬,妙涵仿若如梦,隔着不近的距离,依稀听得一声:“我唤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