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会是阎罗殿吧?”徐婷婷开玩笑地说。
其实会这么说,她也是经过一番推测的。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若是以往她会摇头茫然,但是现在自己就诡异地在世间飘了一回,再联想曾经看到的电视剧,不难想出那么一个地方——阴曹地府。而且,那个庞然大物似的建筑,即使是如她现在这般站在远处,还是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它所带来的压力与静默,仿佛几千年的时光流水般淌过,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而它却一直屹立于此,不曾改变,更不会消失。
“哈哈,你真是……”芷容似乎被她这句话逗乐了,调皮地笑道,“电视上的阎罗殿是长那样的吗?真的阎罗殿可比那个大多了。”
徐婷婷惊讶地瞪大了眼:“还要大?”
芷容笑笑,拉着她的手朝着那边慢慢地走了过去,像是散步般悠闲,然而只是短短几步,她们就从远处走到了宫殿前。
近距离看比在远处更加震撼,因为可以确切地感受到那种庞大与渺小的对比。
徐婷婷仰起了头,那尖角形的屋顶、漂亮的飞檐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眼中,视线堪堪只能达到精雕细琢的木窗的高度,窗台上方的一根长木条上还挂了一块微微飘动的布帛,上面简单地写着“茶楼”二字,而那恣意洒脱、狂放不羁的气势却是扑面而来。
这茶楼也太霸气!徐婷婷内心感叹。
“这茶楼可是全世界只此一家,无分店,不连锁。”芷容抓着徐婷婷的手,顺势抬起指着那块薄薄的布帛,得意地笑道。
“这些是……”徐婷婷将目光转到门口那一长排的队伍,好奇地问:“他们都是来喝茶的?”
茶楼门口,自那个一米多高的台阶前开始,向外延伸着一条又长又整齐的队伍。她刚才被拉着过来时,便看见一路上有人奇怪地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或者是前后几个微微围了一个圈说着话。现在到了门前才发觉,原来这都是排队的鬼。
“对啊。”芷容眼皮子稍稍抬了一下,似乎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
徐婷婷不禁咂舌,脱口而促:“生意这么好?”
芷容笑而不语,带着她越过鬼群径直走进楼里。
门口的队伍有些骚动。
徐婷婷垂下了脑袋,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那几个鬼面目凶恶,龇牙咧嘴地像是要把人活吞了。
她的小心脏抖了抖,忙抓住芷容的手,附耳上去不安地说:“插队不好吧?”
“没事。”芷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他们就是长得凶,其实很温柔的。”
一点儿都没有说服力……徐婷婷垂下眼帘,努力忽视着那些射过来的锐利目光,最后索性将自己躲到了芷容的后面,虽然她娇小的身形并不能替自己挡掉多少,但还是觉得安心了一些。
芷容见到她这偷偷摸摸的举动,不自觉地咧开了嘴,眉目温柔,双臂一挥,长袖子一甩,像是把小鸡崽护到了身后,板了小脸,对着那群鬼凶巴巴地说:“你们都退后些,别吓坏新人了。”
“二老板说的是。”门口那些鬼竟然都听话地退开了。
“二老板?!”徐婷婷的脑子又停滞了。
这么一恍惚,就从楼外到了二楼。她回过神,匆匆地扫视了一圈茶楼内部,正因那空荡荡的空间疑惑着就被芷容一把拉进了一个隔间。
隔间应该是一个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舒适的背靠转椅等等,无一不是人间标配,只是少了电脑,而桌面上多了若干片竹简。
“好久不见。”
听到那句带笑的声音,徐婷婷才注意到转椅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转了过来,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的脸上似乎弥漫着一片雾,面目模糊,看不真切,但她却有种这人十分英俊的感觉。透过轻雾,似乎见到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中含着笑意,雍容自若的神采,豁达潇洒的风度,第一印象便是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一身白衣与他极配,朴素低调,只在腰间坠了一枚墨色玉佩,更衬得那人如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不落红尘,不悲不喜。
只是,她不认识他吧?徐婷婷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说好久不见?
“你知道这里你来了几次吗?”男人望着她那呆滞的神色,扑哧一笑,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宽大的衣袍完全笼罩住了他的手,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白云自眼前快速飘过。
徐婷婷盯了一下晃动的长袖子,茫然摇头。
“这是第三次。”男人解答,果不其然换来了徐婷婷又惊讶又怀疑的神色。
“看来忘忧茶的药效太好了,等你下次离开时剂量放少一点。”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这时,待在一边看戏的芷容终于出了声,一脸不赞同地说:“她会记得前世,对转世之后的她不公平。转世是新的开始,没必要为上一轮的事纠结。”
他欲言又止,只是深深地看了芷容一眼,叹道:“想不到你竟然还会说出‘没必要为上一世的事纠结’这样的话来。”
“怎么?”芷容不服气地挺了挺胸,反问道。
他却没理她的挑衅,对着徐婷婷说:“我叫沙棠,是你的老板。”
徐婷婷已经被震着震着习惯了,却见他歪了头,勾着唇角笑起来:“这个可是员工福利哦。”
“老板?等等!”徐婷婷猛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怪叫,“我从来没有签过劳动合同。”
大学毕业之后,她就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下嫁给了顾璟,当上了全职太太。身为一个孤儿,她一生的愿望便是有一个美好的家,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不止是一个屋子,也不止是多了一个人,而是家人对于“家”的感情倾注。
为此,她虽然羡慕室友许慕晴在工作上的成功,但心甘情愿守在她与顾璟的家中。只是她想不到,有人为了家放弃自己所喜欢的,却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
每念及此,徐婷婷就恨恨地几乎咬碎了牙。
已经是第三个轮回了,每次她露出那种又爱又恨的恍惚神情,沙棠就明白她的神思飘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沙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手往衣袖里一翻,不紧不慢地抽出一张白纸。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白纸刚冒出他袖子的一瞬间,只见一个红色的虚影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沙棠急退。
“就差一点。”芷容磨着牙,发出一声可惜的低叹。
徐婷婷回过神,就见办公室里的东西变了位子。原本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上的竹简杂乱地撒了一地,就连桌子也生生地移动了好几寸,像是狂风过境。而那两个,芷容冲到了不知何时打开的窗子边,抱着手臂摇头晃脑的,似乎在可惜自己的失手;沙棠却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勾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你动作太慢。”他甩了一下衣袖,对着刚才的突袭发表了评论。
“哼,我迟早会抢到的!”芷容发完狠话,不甘心地皱了皱鼻,跳下了窗台。
徐婷婷被她的动作吓一跳,急忙跑了过去,担忧道:“跳下去没事吧?”
“没事。”沙棠毫不在意地说,晃晃手指,食指与中指之间便夹了一张白纸。指尖看似随意地一点,白纸像是长了翅膀,平稳地飞到了徐婷婷的面前。
徐婷婷正愣愣地盯着沙棠露出的一丁点的指端,与他的脸上、脖子上露出的肤色不同,他指尖显露的是一种近乎于黑的褐色,在那雪白的身影上出现甚是突兀。然而没等她细看,那点褐色便缩进了宽大的衣袍中。
眨眨眼,注意力瞬间就被飘至眼前的白纸吸引住了。那白纸比一般的A4纸要小得多,金色小字在上面跃动,像是被关在笼子中的小鼠一般,不安分地上下跳动着,幸好这不影响徐婷婷的阅读。于是,她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还多盯了几秒最底下的那个红色指印。
卖身契!她很怀疑,她想抵赖,但感觉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真的。眼前甚至飘过了自己迫不及待地咬破手指往纸面上印的画面。
“%¥%……¥”脑中闪过一串脏话,徐婷婷瞪着眼,只想把那个愚蠢的前世给揍一顿。
刚离了婚,就摔死了;刚做了鬼,就发现自己被卖身了……还有什么更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