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这个小区是很久以前造的旧小区，远离市中心，房价便宜，住在这儿的一般都是穷人家。小区门口有一个规模不大的警卫房，原来是有人日夜值班的，只是现在警卫房中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原本雪白墙壁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变得灰蒙蒙的，许多地方有着明显的黑块，所有的一切都暗示着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
冯枫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路，徐婷婷看着他走路的姿势，默默地跟上。
被打得挺严重的，她想着。
小区里，有的房子一楼是商铺，最多的便是卖吃的，小餐馆、拉面店、饺子店等等，或者只是挂着条横幅、拉了辆流动餐车，摆起了摊子。现在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店里、摊子前的客人多了起来，望过去，一片喧嚷，十分热闹。
这让徐婷婷想起了学校后面的小吃街，每到傍晚，就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子，好吃又优惠。特别是一个粥铺，每次去吃的时候都要排很长的队；那粥铺的老板也足够任性，他不像是周边的摊子那样天天会出摊，动不动就会休息几天。但是即便这样，他家的生意也是附近最好的。
“姐姐，我妈妈以前就是在那里卖馄饨的。”冯枫舔着下唇，说道，“啧啧，我妈妈做的馄饨可好吃了。
徐婷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在两条路的交叉口，转角的一个商铺，也许原本会是络绎不绝、供不应求的，如今却是空空荡荡，门大开着，显眼的墙上写着“转让”这两个字。
“听你说得那么好，我也想吃吃。那你妈妈现在怎么不做了？”她好奇地问道。
冯枫又看了那个商铺一眼，无忧无虑的小小年纪竟然像似了成年人般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因为生意不好。”
徐婷婷伸出手，做了一个拍拍他脑袋的动作，说：“你看你，眉毛皱的像是一个小老头，这些事由大人担心，你啊，别想那么多。”
“姐姐真是一个好鬼。”
她竟然从一个小孩口中收到了两回“好人卡”。徐婷婷收回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笑着摇摇脑袋。
在那个空商铺的地方左拐，一人一鬼又经过了两幢房子，终于停在一幢老房子前。
“等会啊，我拿个钥匙。”说着，冯枫从衣服里掏出一根土黄色的棉绳，绳子上的两把钥匙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他将两把一样的钥匙都放在眼前，翻出贴在钥匙上的纸条，上面分别写着“大门”与“602”。
绿色的门有些掉漆，门上的锁也有点生锈，幸而这并不影响门的使用。大门钥匙被塞进了锁孔里，冯枫龇着牙，拧着劲轻巧地顺时针一扭，门中发出“啪嗒”一声。
“走吧。”他回过头，笑着对徐婷婷说道。
冯枫家在六楼。
徐婷婷现在走路基本靠飘，不管走多久都不会累，而冯枫不一样。她的眼底浮现同情之色，看着冯枫以扶梯作为拐杖，一步接着一步地艰难地抬着脚。
“冯枫，你走得动吗？要不歇一会？”徐婷婷在他身前身后紧张地飘来飘去，不自觉地伸着双手想扶住他，然后又叹着气收回，心惊胆战地盯着他摇摇晃晃的动作，“诶，小心，小心。”
“没事没事，这只是爬个六楼。”冯枫停下脚步，喘着气慢慢地说道，“我啊，可是跟着妈妈爬过二十楼呢，一口气上去，一点儿也不累。”
“厉害，厉害！”徐婷婷见他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配合地夸赞道。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上走着。
到了六楼。
六楼有两扇门。冯枫靠着扶梯，笑着指了指标着“601”的房间，说：“姐姐，这个房间是空的，那户人家前段时间搬走了，你可以住这里。”又指了指对面，“这里就是我家。”
“好啊，我正缺个住的地方。”徐婷婷答道。
冯枫开心地笑了一下，走到了自己家的门前，掏出另一把钥匙，塞进了锁孔。
然后，他顿了顿，皱起眉，问：“姐姐，我家很穷的，你以后会不会不来了？”
“怎么会呢，这和穷不穷没关系，姐姐很喜欢冯枫，肯定会去你家玩啊。而且，现在姐姐家就在对面，多方便。”徐婷婷说。
冯枫羞赧地红着脸，说：“姐姐穿的衣服很漂亮，肯定是花很多很多钱买的吧？我怕家里会弄脏姐姐的衣服……”以前他与他同桌的关系很好，于是邀请他来家里玩，同桌皱着眉头爬上了六楼，又看见小小的屋子，一扭头就走了。
“我都不担心，你怕什么？”徐婷婷转了一圈，米白色的裙摆飞舞，她笑了笑，说，“你放宽心吧，人间的东西碰不到我。”
“嘿嘿，还是鬼好，我就喜欢跟你们说话。”冯枫轻声地嘀咕了一句。
他点了点头，打开了门。
冯枫家很小，与顾璟那边截然不同。进屋便一目了然，十几平米的房子，没多少家具，进门第一眼望见的就是一张双人床，上面是老式的大红印花棉被。床的左边放了一个床头柜，再旁边是一个大衣柜，柜门上贴着好几个挂钩，一些没放进柜子里的衣服便由衣架架好挂在挂钩上。床的右边是一块明黄色的布帘。
徐婷婷转了转，门后有一个隔间，是狭窄的卫生间；往右的墙边放了一张大桌子，旁边有三条凳子。
“姐姐，你先坐会。”冯枫引着徐婷婷到了桌前，说。
“嗯。”徐婷婷随口应着，抬眼盯着桌子上的半透明罩子。她凑近脑袋，戳了戳罩子，看见里面放着三五个碗碟。她转过头，去找冯枫的身影，只见他挑起了那块明黄色的布帘，帘子后面露出一张小床；此刻，他的大半个身子趴在床上，脑袋拱着枕头，似乎是在枕头下翻找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徐婷婷好奇地飘了过去。
冯枫似乎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随即发出“哎呦”一声，皱着小脸说道：“总算找到了，原来滑进被子里了。”
他抬起头，右手拿出一把细长的小剪子，剪刀的剪把又短又小，只能勉强伸进两根指头，刀刃却长了许多，且比一般的剪刀尖细，像是狼狗锐利的尖牙。
“我手上有几颗石头，要用剪刀把它们挑出来。”冯枫说。
徐婷婷又跟在了冯枫后面，看着他拿着剪刀，慢慢地又挪到桌边，坐上凳子，然后将一只手对着灯光细细地瞧着。
她凑近脑袋，见到那只小手红通通的，许多细小的碎石嵌进了肉里。
徐婷婷现在想想曾经在孤儿院里受到的那些欺负，已经无关痛痒，久远得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了。如今看到眼前这个孩子，忽然生出了一股保护他的决心，他坚强又隐忍，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成熟，却是令人十分心疼。
“痛不痛？”她轻轻地抚着那手心。
“没多大事的，只是要把石头挑出来，万一感染细菌就不好了。”说是这么说，当锋利的剪刀头触碰到肉的时候，冯枫还是控制不住地拧紧了眉头。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徐婷婷一眨也不眨地，专心致志地看着他越来越顺畅的动作。
“怎么会有这么多？”她皱着眉。
“刚才摔倒的时候，手正巧压在了一堆小石头上。”
他足足挑了大半个小时，才终于将那些石子都挑完了。细小的石头跳到了深色的桌面上，几乎分辨不出它们的存在，但它们却真实地存在着，拿纸巾一抹，黑色的小点零零散散地四处分布着，在一片白色中格外耀眼。
徐婷婷什么都不做，也足足看了大半个小时。见到冯枫收好剪刀的动作，她才恍然回神，哑着声音，问道：“好了？”
“嗯。”冯枫点了点头，走去卫生间冲了冲手。
他回到桌边，抿了抿嘴，对着徐婷婷笑道，“我先去热下晚饭，姐姐，你要吃吗？”
“我没法吃人间的东西，你忙去吧。”徐婷婷摇摇头。
“好吧。”
冯枫拿开了放在桌上的半透明罩子，熟练地拿了一个空碗用饭勺盛了一碗饭，又挑了一碟青菜，打算将它们热一热。
“你不拿点肉吗？”徐婷婷指着另一个碟子中的红烧肉，说。
“我喜欢吃青菜。”冯枫咧了咧嘴。
他拿着一个碗、一个碟子走出了房间。
徐婷婷也走了出去，百无聊赖地去隔壁那间屋中转悠了一圈。隔壁屋与冯枫家的格局相同，房间不大，只放了一张双人床与一张桌子，因为家具少反而显出了几分大气。
她只待了几分钟，又飘了出来。
门外，左右两个房间之间还有一段台阶，沿着台阶上去便是阳台。屋檐一角拉了一个灯泡，闪着明亮的光，照着冯枫拨弄着饭勺的身影。
“姐姐，你也上来了。”冯枫踮着脚，划着锅里的饭，说，“饭快热好了。”
“我无聊，随便走走。”在人间，她碰不到东西，碰不到人，也没法跟人随便搭话。这个世界，其实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对了，你妈妈不和你一起吃饭吗？”徐婷婷问。
冯枫动作麻利地关了火，盛了饭，在阳台上走了几步，指着远处，说：“妈妈在摆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