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徐婷婷最后还是跑了。
她听见顾璟在身后怒声大吼，这使得她更加害怕，憋足了劲撒丫子狂奔。穿过墙，穿过门，穿过风，在空气中狂奔。
她不敢停下，更不敢回头。
天已经黑了，城市里的灯光慢慢开始亮起来。红的，黄的，紫的，蓝的，绿的，姹紫嫣红开遍，在黑暗的天幕下闪烁，看上去比植物园里的花更漂亮，更吸引人。
徐婷婷渐渐放缓了脚步，随着她狂奔而卷起的焦躁的风声慢慢平息了，变得细微又轻缓。
她慢慢地冷静下来，她已经跑出足够远的距离了。
于是，她回到地面，沿着路灯一步又一步地走着。黄色的光晕穿透她的身体洒在地上，她甚至感觉到了灯光的暖意，让她莫名地觉得心安。
现在正是上班族们下班的高峰期，主干道上人很多，很拥挤，不时有人从各个大楼的门口出来，不一会儿汇聚在一起，加入这个数量庞大的人潮。徐婷婷小心地避让着，但仍有许多人碰到了她，穿过身体，一瞬也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她面无表情地扯扯嘴角，双眼在人群中若即若离地漂移着。
然后她看见了一双眼睛，闪着狰狞的光的眼睛，眼神逼人，在那么多身影中单单锁住了她，像是狼在看着猎物。
不许走！
她似乎又听到了顾璟的声音。
“走开！你走开！”徐婷婷大叫着。
一晃神，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它消失了。
原来是幻觉。
徐婷婷毫不犹豫地转了身，拐进一条人烟不多的小路。这里比之前的主干道暗了许多，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
她往前飘了一会儿，耳边突然听见一阵小孩的吵闹声。
她又拐了一个弯。
这条巷道似乎荒废了很久，只在转弯处有一盏将灭未灭的路灯，视线沿着昏暗的道路探查过去，路的尽头是一面破烂的墙，部分瓦泥显露了出来。现在，五个大约十多岁的孩子站在路的尽头，背对着徐婷婷，有的插着腰，有的歪靠在另一个同伴身上，有意无意地围住了角落。她定睛一看，被围在角落里的还有一个孩子，大概是与那些孩子同龄的，看上去特别瘦小，穿着一身单薄的旧衣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他仍然倔强地抬眼直视着那些围困他的人，拧着脖子，一副誓死也不认输的样子。
“跩什么？杀人犯的孩子！”其中一个最高壮的孩子大声地笑着说，从厚外套中伸出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那小孩踉跄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而在后退的时候，他的左脚被不知哪个孩子的脚绊了一下，随即一崴，摔到了地上。由于惯性，他的双手狠狠地压在了地面，他皱着眉，咬紧牙，忍过那一波疼痛。
“哈哈哈……”周围的孩子立刻被他的倒霉样逗笑了，互相攀着肩，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这是欺凌。她曾经也经历过，她比谁都更深刻地意识到，表面上天真无邪的儿童露出笑容打人的时候是多么恐怖，他们也许并不是十分懂得仇恨，甚至不知道恶意为何，但他们下手时不知分寸，也不会留情。
徐婷婷皱着眉，看着他们。
小孩站了起来，在他们的笑声中，慢慢地、默默地挺直了背，冷眼看着他们。
有一个孩子又推了一把，这次他晃了晃，没有摔倒。
“哈，小加你没吃饭啊？”推人的孩子的同伴嘘了一声。
“呀，我来消灭坏人！”另一个孩子用身体朝着被围住的孩子撞了过去，笑道，“你看，倒了吧？”
是的，倒了。单薄的身影被冲撞到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似乎是不堪忍受这股冲击，他的身体慢慢地沿着墙壁滑了下去。那墙不知道多久没有清理，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于是那灰扑扑的一层被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这一次，他用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
“嘿嘿，又站起来了。”
“你们看，像不像不倒翁啊？”
“是呀是呀，不倒翁！”他们拍着手。
徐婷婷悄无声息地飘到了那些孩子身后。暗黄的路灯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她伸出双手，慢慢地缠上面前那个小胖子。
站在小胖子对面的孩子颤抖地指着前面，发出一声尖叫：“鬼、鬼……鬼啊……”
“什……”夸张的表情与变了调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其他孩子的注意力，其中一个不明所以地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傻住了，“鬼……有鬼……”
小胖子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影子，有些变形，有些模糊。那个影子有些一双十分长的手，或许不能称之为手，那个东西不似正常人的手形，曲曲扭扭的，看上去异常柔软，在小胖子的头顶缓慢地挪动着，最长的一根甚至已经接触到了他的头毛。
“啊啊啊啊……”有四个小孩叫着跑走了。
空气中弥漫开了一股腥臭的骚味。
小胖子的全身都在剧烈地抖动着，变得湿冷又黏糊的裤子使他格外难受，双腿拼命地打颤，又紧紧地夹在一起。
“咦，好臭！”先前那个被欺负的孩子的身体仍有些不稳，他靠在墙上，微皱了眉，夸张地抬起脏兮兮的手捂住了鼻子。
“哇！”那句话像是打开了眼泪的闸门，小胖子顿时泪涌如泉，抽噎着抹了一把眼泪，一边哭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出口跑去。
“哈哈哈……”角落里爆发出狂笑声。
那孩子笑得龇牙咧嘴，笑了几秒，又因为扯到伤口疼得发出“嘶嘶嘶”的气音。这样断断续续的笑声持续了好一会，他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向着前方伸出了手，说：“谢谢你。”
“呃？”徐婷婷眉眼一挑，惊讶地看着他，说，“你不害怕？”
“你帮了我。”
“可是我是鬼啊。”
“你是个好鬼，而且姐姐好漂亮，比广告上的女人还要漂亮。”
“你看得到我啊。”徐婷婷在他的眼前摆了摆手。
她看见小孩的视线顺着她手上的动作移动着。他看得见她，而不是看见由灯光造出来的一团虚影。
“姐姐，我从小就能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小孩羞涩地笑了笑。
“好厉害啊，那些欺负你的人肯定是羡慕你能看见更多的世界……”
“不是啊，姐姐，那是因为我爸爸是杀人犯。”
“啊？”她轻呼了一下，卡壳了几秒，说，“就……就算那样，欺负人总是不对的。”
小孩低着头。
“嘿，你又不是杀人犯，你爸爸犯了错，但是这和你无关，你不要理那些人。”
小孩抬起头，笑着摇了摇那只伸着的手，说：“姐姐，握手，我叫冯枫。”
“我叫徐婷婷，你好。”徐婷婷笑着说，将手伸到冯枫的手边，虚握了一下。
“姐姐，你忙吗？”
徐婷婷摸了摸鼻子：“不忙啊。”
闻言，冯枫捏了捏手心的肉，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说：“姐姐，你可以陪我回家吗？我可以给你看我画的画。”
“走，那我们走吧。”徐婷婷只思索了一秒，立马答应了他。找人什么的，反正不急在一时。
她跟着冯枫走出了小巷，然后七拐八拐地走到了一个小区。
小区门口附近有一个公交站台，遥遥望去，站台里的窗口背景上是一则广告。她看到了他所说的广告上的女人，那是一则整容医院的广告，海报上画着一个肤色白皙的瓜子脸的女人，露着标准的八颗牙齿。
“就是她啊？”徐婷婷内心喜滋滋的，笑着指道。
冯枫认真地点了点头：“嗯，姐姐比她漂亮多了！”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了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