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但是徐婷婷没法不在意司徒升。
因为上次的恶鬼事件,茶楼门口的队伍短了许多,徐婷婷索性自作主张将来喝茶的鬼都放进了楼里。
第一次,二楼的十多张桌子上都坐上了鬼,空间变得满满当当。茶楼的员工穿梭在客人们之间,忙碌地重复着送茶、倒茶的动作。
茶楼里,走路声、交谈声、拍桌子声、笑声交杂成一片,是从未有过的热闹与喧哗。
然而,在这一片吵闹中,靠近办公室门口那一张桌子上,那一个安静的身影仍然是那样明显。像是在一幅浓烈的水彩画中,突然加进了一笔水墨,画风不同。
司徒升身上是判官常年穿着的那一身黑色布衫,简单朴素,衣服上下没有一点纹饰,正好与那个暗沉安静的角落相配,原本应该是不起眼的。
此刻,他全身像是没有了骨头一般,软倒在桌子上,胸口垫着桌沿,双手在桌面上交叠成一个隆起的山丘,枕着脑袋。神态慵懒,两只眼睛似闭非闭,好像打量着茶楼里的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放在眼里,什么都没看。
就是这样一种高高在上的谜般的高傲,使得茶楼里的客人或多或少、或明看或偷瞄,不经意间扫过那一个黑色身影。
“那个是谁啊?”
“陌生的气息,没见过。”
“看见了没?他有身体啊!”
……
司徒升并不是聋子,虽然那些议论纷纷的鬼都自觉压低了声音,但那些问号仍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听得明明白白。
而对此,他也只是勾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笑,眼睛微微向上挑了挑,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念……”
徐婷婷捧着账本,刚结完一桌的账往回走,就被路过的另一桌给抓住了。
眼睛一抬,发现还是熟人,她认识的第一批鬼朋友,吴叔与吴观山。
吴叔抓住徐婷婷,抬头点了点,示意她看向司徒升的位子,问道:“小念,里面那一桌上是哪位大人物啊?”
徐婷婷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司徒升,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遥遥地绽开一个笑。她皱了一下眉。这家伙该是天生在聚光灯的舞台上的,如果去人间做了明星,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少男少女。
“诶,吴叔,前几天才见过你,这么快又来喝茶?”徐婷婷立刻转移了话题。
“前几天不是茶楼中不是出现了生魂吗?遇到些麻烦……”吴叔伸手指了指身边精神萎靡的吴观山,叹了一口气,“这小子定力不佳,这不,茶没喝完,却险些着了魔道,我今天带他来喝忘忧茶与固元茶。”
吴观山挠挠头,朝着徐婷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虎牙,小小的,尖尖的,甚是可爱。原本苍白虚弱的脸色因这笑好了许多。
“倒霉的孩子……”徐婷婷同情地看了一眼吴观山,摸了摸他的脑袋。
吴观山死的时候才18岁,比她整整小了6岁,看到他,她就想到了孤儿院里一个关系不错的弟弟,倍感亲切。
“对了,吴叔,”徐婷婷对那生魂起了兴趣,那时候芷容突然脑子抽风似的带她去换了衣服,正好错过了看热闹的时机,她好奇地向吴叔问道:“那生魂长什么样子?”
“就活人的样子呗。”吴叔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简单地说道。倒不是吴叔不关心人的美丑高矮,而是对于鬼来说,闻到的比别的任何感知都要深刻,所以对于生魂,最突出的便是那一身新鲜的人气。
“呃……”徐婷婷无言以对。
“不说那悲剧的生魂,小念,那到底是谁啊?”吴叔八卦地追问道,“我看他好一会儿了,既不喝茶,也不像是专程等人的样子,看起来还带着几分煞气。”
徐婷婷摸摸鼻子,苦笑道:“吴叔,我故意岔了话题,你是今天第二十四个问我的……”
“哎,这地府我待了三百多年,大多鬼都混熟了,遇上个气息陌生的,难免好奇。”吴叔拍拍脑门,对着徐婷婷讨好地笑了笑,“我遇事就是喜欢弄个明白,现在也就这点打探消息的爱好,这憋在心里,简直是难受死了。”
徐婷婷瞥了一眼话题的主角,却见他一脸悠然自若的样子,不像是在别人家的茶楼,倒更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中,不觉勾起了嘴角,神秘地说:“你猜。”
“地府中有身体的就只有那么两位……”吴叔顿了顿,不自觉压低了声音,有条不絮地推道,“红衣阎王,黑衣判官,看这衣服,难道那位是判官大人?”说完,他又偷偷地看了一眼司徒升。即使司徒升只是懒洋洋地姿态不雅地趴在桌上,仍然散发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吴叔默默地收回视线,不敢多看,轻呼了一口气,而回过神来一想,却连自己也迷糊了,不禁感叹:“奇怪奇怪,我曾经有幸见过判官大人,他的气息不是这样的吧?”
“判官?是地府里的二把手吧?”听到吴叔如此说,刚入地府的吴观山张大了嘴,睁大了眼睛,顺着吴叔的视线望过去,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身影,正与司徒升那黝黑得不可测的双眸对了一下。好恐怖的气势!他吓了一跳,仿佛是被老师抓到做了坏事的学生一般,连忙低下脑袋,掩饰自己的心虚。
“确实不像是来喝茶的啊……只是,就那么干巴巴地坐着,到底有什么深意呢?”吴叔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徐婷婷一时语塞。她没料到,吴叔这一位地府老滑头,就凭着那么几点就推理地八九不离十。听他这么一说,地府有身体就那么两位,这答案似乎大咧咧地已经摆在了面前。
只是没有鬼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她回头一扫,身后跟着她的视线一哄而散。
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念头便是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判官的身体里换了魂,“判官”也不是原来的判官了。据她对吴叔的了解,他对于地府的传说、秘辛本来便有所耳闻,她说得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
“那个自然不是判官大人了。”她吐出一口气,又摸了摸鼻子,敷衍道,“别多想了,你们喝茶吧。”
“小念,咱们俩什么关系?有什么事你还瞒我?”吴叔拉住徐婷婷的手臂,将她扯到椅子上,顺势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们什么关系?她完全不知道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徐婷婷内心崩溃,又生怕自己嘴巴没捂住,一不小心对着这个自来熟又精明的吴叔讲出什么秘密。
她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牢,欲从位子上蹦起来,可是身子刚稍稍往上提了一些,便被吴叔那放在肩膀上的手掌拍下了。
“哎,他是我哥!”徐婷婷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吓得她连忙捂了嘴巴,恨不得立即切了自己舌头,一双眼睛惊慌地打量着周围。不知是众鬼掩饰得好,还是大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什么都没听到,总之看不出什么异样。
吴叔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不自觉地松了手。
“这么说,判官是你哥哥啊,呜呜嗯嗯……”吴观山呐呐地说,话出口便被捂住了嘴。
似乎都认定她有个判官哥哥的后台了呢。徐婷婷瞪了吴观山一眼,松开手。这地府的鬼,就连最年轻的吴观山,都比她早来了好几年,不知有多少个老油条暗暗地看着她,私底下心照不宣地传递着眼神。
“诶,那边有客人要结账,我走了。”徐婷婷趁着吴叔发愣的时机赶紧站起了身,挥挥右手,一溜烟儿撤走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假模作样地往反方向奔去。
在不起眼的角落磨蹭了一会儿,徐婷婷才转了身,向着司徒升那边走。
头一抬,又被映在眼睛中的景象吓了一跳。
芷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二楼,在司徒升的身边。那两位停在原地,手上动作却不停歇,两双手缠斗在一起,一来一往,快招连发,互不相让,幻化为万千虚影,一眨眼间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招。
这番激烈而无声的战斗也吸引了二楼喝茶的鬼,这下看热闹有了理由,大家纷纷明目张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方向。
又打起来了……徐婷婷扶额,快速地从茶楼中央飘了过去。
“别打,别打,小心桌子!”她尖叫着。
见着徐婷婷奔过来,芷容神情突然慌乱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撤了招式,留下一句“不打了”,抱起桌上的东西腾身而起,快速地窜进了办公室。
司徒升也收了手,撑着下巴,神态自若地看着徐婷婷一点点靠近。狭长的眼睛微微弯着,嘴角向上扯了扯,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