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你说什么?”徐婷婷睁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无辜,她颤抖着嘴唇,不敢置信地说,“你再说一遍。”
“你叫司徒念,是我的妹妹。”司徒升果真又重复了一次,嘴角上扬,笑得阴森,“沙棠从没告诉过你吧。”
“我是判官大人的妹妹?”徐婷婷怪叫道。她前几天才刚认下了一个爸爸,这会儿竟然又冒出了一个哥哥?生前的亲戚运难道都堆积到死后来了吗?
司徒升咧牙一笑:“这是别人的身体,我是司徒升。”
“司徒升?”徐婷婷指着自己,眼中一片茫然,“我是司徒念?”
她转了头,下意识地去找沙棠的身影,看到他抿着嘴的沉默神情,心中莫名地觉得不安,刚才那水火不容的紧张情形仍历历在目,眼前这人分明是与沙棠作对的。
“不对啊,我是徐婷婷。”徐婷婷困惑地摇了摇头。
此时,芷容着急地飘了过来,身体一扭,斜插在徐婷婷与司徒升之间。伸手一张,将徐婷婷护在身后,拉下脸,细眉紧蹙,傲然抬起下巴,冷冷地盯着司徒升。
“干嘛?你想对婷婷做啥?”芷容警惕地问。
“芷容……”徐婷婷见到她过来,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死后第一个见到的便是芷容,是她带领着她走进了全新的死后世界,有着所谓的雏鸟情结吧,她对于芷容总是有一种依赖感。她十分没骨气地贴在芷容的身后,暗暗地戳了戳她的后背,低声说:“这个人说我是他妹妹。”
“放屁!你怎么会是他的妹妹!”芷容怒骂。
“小狐狸,不要挑拨我们的兄妹感情。”司徒升嘴边一直含着浅浅的笑,似乎对一切、甚至是别人的攻击都是不在意、无所谓的,更甚对于敌人也是亲切随和的样子,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半点友善的神情。
他随意地在身旁的软包椅子上坐下,陷进柔软的坐垫中。随后修长的腿往后一撤,双手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半歪着头,眼睛向上挑着。虽然现在他坐在低位向上抬头看着,却有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他撇了一下嘴角,淡淡地说:“我说了,我今天不想打架。”
“那你想做啥?”芷容拍拍徐婷婷伸过来的手背,一双似竖非竖的凤目狠狠地剐着司徒升。
司徒升看了一眼躲在芷容身后的徐婷婷,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悠悠地叫道:“小念,过来坐下,我们兄妹两这么久没见了,来聊聊天。”
“啊?”徐婷婷一手仍捧着瓷锅,一手轻轻揪着芷容的裙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细细看着司徒升的表情,在芷容的耳边紧张地低声说道,“他叫我过去呢,怎么办?怎么办?”
“怕啥!”芷容轻哼一声,拉着徐婷婷一起坐下。
四方的紫楠木桌子,芷容坐在司徒升的左侧,徐婷婷坐在了他的对面。
“既然如此,也加我一个聊聊呗。”芷容坐下之后斜了一眼司徒升,双手放在腰肢扭了扭,将绑在腰间的结打开了,鲜艳的红色裙子被散开,有了自我意识一般乖顺地滑溜到脚下。她顺势又抬起手捋了捋额前散乱的两缕头发,妩媚地一笑:“让我感受下亲情,哈哈。”
“也加我一个。”沙棠顾自坐在了空着的位子上,面色淡漠,眼睛半阖,嘴唇下拉,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桌子上气氛诡异,一时之间竟谁也没有再说话。
徐婷婷的眼珠子四转,偷偷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将小锅慢慢地放到桌上,伸出一根葱白指头,推着它一点一点地移到桌子里面些的地方,防止它掉下去。
她感觉到对面那道颇具威势的视线一直牢牢地看着自己,顿觉呼吸困难,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压低了脑袋,一味地假装专注地推着瓷锅,仿佛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地府中没有风,没有响动,更没有活着的东西,本就是十分安静的地方。而现在这茶楼中,连工作的鬼都跑走了,更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桌子上的四个谁也没有打破这份沉默,似乎心中都各自想着心事。
这股沉默的迫力压着徐婷婷的神经,只觉得身上像是被切切实实地压了一块重物,弄得自己畏畏缩缩,十分不自在。
她盯着锅子,自己的手指微微一推,它便往前挪动一些,想以此来转移注意力,努力地忽略那三道若有所思的视线。
都看着我干什么?!她在心中委屈地大喊。
“呵呵。”司徒升又莫名地笑了一下。低沉的笑声缓缓地爬上她的耳膜,令她头皮发胀、毛骨悚然。
徐婷婷的手指抖了抖,盖着眼睛的那层薄皮连连跳了好几下。
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了“笃笃笃”的脚步声。
“经理!”
徐婷婷转头一看,却是自己最信赖的小白提着一个茶壶走了上来。
“小白!”她激动地奔过去。
小白对着徐婷婷恭敬地弯了弯腰,愤愤然道:“经理,这回你可一定要好好教训小翠这丫头啊,我刚从外面回来,却见她提着茶壶往外跑,截下来一问才知道这是给判官大人送的茶!你说这丫头,办事怎么这么不牢靠?”
“好啊,我这就去骂骂她!”徐婷婷眉眼一展,不顾身后那几道刺背的幽幽目光,当下提起脚步就欲往下走。
“回来!”司徒升突然冷冷地喝道。
徐婷婷脚步一滞,竟听从了那个声音,苦着脸默默地飘回去。这真的是她的哥哥吗?怎么看上去如此恐怖……
芷容看着这情形,心中的怒火似乎再也憋不住了,一拍桌子,凶巴巴地对着司徒升吼道:“吼什么?你凭什么凶婷婷?”
“芷容……”徐婷婷一阵胆战心惊,轻轻地摇着芷容的手。
小白似乎对这奇怪的气氛浑然未觉,欢快地飘到桌子边,谄媚地笑道:“判官大人,您的茶!”
他的脸上扬着灿烂的笑容,秉持着徐婷婷所教的身为服务行业的第一准则——要时刻保持笑容,手脚麻利地将满满当当的茶壶提起,再拿过一个干净的杯子,茶壶倾了半身,清澈的茶水从壶里流出来,添了满满一杯。“您慢用!”
说完,转头对着沙棠与芷容弯了腰,恭敬地说:“老板好,二老板好。”
芷容臭着脸,反常地没有打招呼,倒是沙棠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下去吧”。
司徒升低下头,凑近杯子嗅了嗅,抬首问道:“这是什么茶?”
“是判官大人刚才点的忘忧茶。”徐婷婷低声说道,话中还有着一丝颤抖。
“哦……”司徒升眼中暗沉,握着杯子翻手摔了出去,轻笑道:“我本无忧,干嘛喝这东西?”
“你……”徐婷婷心疼地看着成了碎片的杯子和地板上的一滩茶水,生了胆气,瞪着司徒升不满地说:“不喝就不喝,摔杯子干嘛?知道这个有多贵吗?”
“哦——”司徒升拖长声音,一双黑眸危险地眯起。
“怎么?做错事了还敢对妹妹凶?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看着就讨厌,有这样的哥哥吗?”
徐婷婷这番怒极、憋坏而脱口而出的话仿佛成了某种信号,话音刚落,身旁的芷容便是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向着司徒升甩了过去。而在她看不见的桌下,芷容的脚也是一动,直踹向司徒升的膝盖。
司徒升何等功力,轻轻松松地便擒住了芷容的手,在柔弱无骨的手腕上施加压力。
“啊!”芷容只感觉手中刺骨地痛,咬紧牙,凭着一股狠劲使着脚力,重重地踢过去。
司徒升也察觉到了脚下的攻击,欲伸腿格挡,却不料双腿一滞,竟一点也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捆绑住了。
念头刚转,膝盖上便传来一阵痛。
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沙棠,见到对方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嘶……”司徒升忍下痛呼,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徐婷婷也不知底下一瞬间竟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只是瞧着司徒升捏着芷容的手,站起身,身体向前倾了倾,越过大半个桌面,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司徒升的手背上。
“放手!不许欺负我朋友!”
司徒升松开手,铁青着脸,说道:“我是你哥。”
“我才没有你这样凶的哥哥。”
“不管如何,我就是你哥哥,不信,你问沙棠。”
“哼。”芷容发出一声冷哼,“沙棠可不是你那边的。”
司徒升一挑眉,冷笑道:“我知道,不过,我更知道,沙棠从不说谎。”他们那派的修炼之道便是自然而为,不违心,不违天,况且沙棠还总是有着无法理解的正义与慈悲。
“沙棠,真的啊?”徐婷婷的视线转向沙棠。
沙棠点了点头,语气中没有一丝起伏,淡定地陈述道:“他确实算是你的哥哥,三世前,你生在司徒家,他是司徒家的长子。”
“不错,长兄如父,你说我有没有资格管她?”司徒升一只手撑着下颔,却是对着芷容说道,回应了刚才她说的“你凭什么凶她?”
“几百年前的事了,也好意思说?”芷容不屑地撇了撇嘴。司徒升这个人,不管是因为刚出现时对她父亲的调侃,还是他表现出来的对徐婷婷十足的控制欲,总之,让她对他十分不爽。
“诶,芷容……”徐婷婷轻轻地按住芷容的手,生怕她又一言不合打起来吃亏。
沙棠也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芷容。
“你们干嘛这么紧张?”司徒升轻轻一笑,“我只是和自家妹子说说话,想监视便监视着吧,又不是什么机密?”
说着,转头温柔地对着徐婷婷说:“小念,你这几百年来过得好吗?”
他特意放柔了语气,又配上那张笑意吟吟的脸,那股子令人厌恶的盛气凌人的感觉顿时消退了一些,真的就像是一位关心妹妹的好兄长。
“呃……”徐婷婷对着他这变脸速度之快十分不适应,呆呆地看着判官原本冷漠无情的脸上露出怪异的温情之色,看了看芷容与沙棠,迟疑地回答道,“还、还好吧。”
“哦,我听说你把自己卖给了沙棠,还担心他对你不好呢。”司徒升的眼睛在沙棠与徐婷婷之间转悠着,慢条斯理地说。
“没有不好……吧……”徐婷婷倒是有心告状,但是几百年的事情早已不记得,细细一想,除了沙棠压下自己的卖身契为他干活外,给她穿的、住的,给她介绍朋友,陪她聊天解闷,竟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是吗?”司徒升定定地看着徐婷婷,翘起嘴角,“那妹夫呢?”
“妹夫?”徐婷婷结结巴巴地接道,脑中一片空白。
是指顾璟吗?或者是,她几百年前的老公?